又看院门前,青玄正站在那里。
见薛清看到了他,那只猫立时有些局促,不过瞧那神情也掩不住的喜色。这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他觉得高兴,还是也和沈碧玄一样,为了能离开边关苦寒之地而觉得高兴?——总之是,似乎都很高兴,薛清也摆出了微笑的表情,一道出了门。
走到沈暄院中,屋中沈暄正从那日炼制出的那些丹药里头拣出一枚搁进了一只小玉瓶之中。薛清瞧了一眼,那药丸比其他丹药黯淡一些,显然不是那一炉药里头的上品。
不过,给一个凡人用,倒是足够好了。薛清走到沈暄身边,看着他在那玉瓶口上封上一层白蜡,道:“这就是你要给那扶苏公子,了结因果的?只是,若他吃了这东西,寻机修炼成仙又如何是好?他是人皇之子,想要些助人修行的天材地宝可以容易得很,等他成了修道之士,那可就和你又结下因果了,且这回的因果就不好了断了。”
沈暄将那玉瓶放入袖口中,道:“那因果也不怕什么,那时候就是他欠了我,不是么?再者,命数有定,你也说扶苏公子不过这几日间的性命,我之前也掐算了一回,他这一世,却是没有修道的机缘——我于术数一道,不说精通,这点小事还是能推算的。”
薛清笑道:“你倒是大胆。不过术数推算,扶苏也确是命在旦夕——你预备今日便去寻他了结因果?却怎么舍得走了?我还以为你要拖拉几日,再多收集些生灵之气。”
沈暄点头道:“便是今日了。方才我观天地云气变化,应当是那始皇帝驾崩,人皇之气散了。再过几日,这扶苏不是要死,便是要做了人皇,总是要有变故,到时候因果可就不好了了。耽误了这一时,怕是再要耽误一世呢。我可不想因小失大,如今找到了云梦泽那样的地方,生灵之气还算得了什么不可少的东西?我是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说罢,他伸手拉住薛清手腕,道:“烦劳了——天尊,走吧。”
出了门架起云头,转眼就到了上郡大营上头,隐了身形,落在那扶苏公子帐前,两个人却没进去,因里头正有人向扶苏宣旨。
沈暄站在外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手掩住口,打了个呵欠。薛清却皱起眉,有些烦恼。沈暄也说,秦始皇已经死了,那么这传来的旨意,多半就是要扶苏自裁了……
究竟要不要救他一
命?薛清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对这个悲剧人物还是有一定的好感和同情的。更何况,他也想知道,要是能改变了扶苏的命数,会有什么影响。
正想着,那些传旨官员从营帐之中鱼贯而出,沈暄伸手拉了拉薛清衣袖,道:“阿清,我要进去,你是要在外头等我,还是也一道进去?”
薛清想了想,道:“我也随你进去吧。”
既然自己心中犹豫不决,那就看看扶苏有没有求生之念吧。记得《史记》里说,原本他手下大将们都建议他带兵杀回咸阳,夺取皇位,但是他自己万念俱灰,要自裁。
人若是自己想死,谁也拦不住。这么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薛清也只是为他可惜而已,还不想给自己找一堆麻烦,来保住他的性命。
命数的实验品,薛清也不是就只认准了扶苏一个。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有名的人物,横死早逝的比比皆是,错过了扶苏,再找其他人做实验就好了。
走进营帐,就见一群穿盔戴甲的人正围着扶苏公子劝说什么,扶苏却只是摇头。薛清沈暄两人走进来,悄无声息的,帐中众人惊吓又惊异,连忙掣出剑来,护卫防备。那扶苏公子却在看到沈暄之后眼睛一亮,道:“都住手!这是仙长,不得无礼。”
那群将领们半信半疑,却耐不住扶苏再三命令,犹犹豫豫地离开营帐。薛清看着扶苏眼神中带着热切与沈暄说话,不由得皱起眉来。
先前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说。沈暄又没有幻化成之前在扶苏军中时的相貌,实则他仍旧是他自己原本容貌,那扶苏怎么知道,这是仙人,且能认出沈暄?
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暄已经和扶苏见过一次了?薛清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暄拿出那装着丹药的玉瓶,又被扶苏拒绝,然后沈暄的神情就有些为难。
只听沈暄道:“大公子,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我或可相助。”
扶苏便叹了一声,然后两眼只盯着沈暄,道:“心愿……么?倒是有,但是……却不是旁人能帮得了我的……实则,如今能再得与仙长相见,已经是不曾料想的好事了,扶苏先前还以为,仙长已然到了天庭,做了那勾陈帝君。”
沈暄讪讪一笑,道:“大公子却也信了那些胡说的言语不成?我不过乡野间一个小小的散修罢了,说什么勾陈帝君,也太过抬举我了……言归正传,大公子真不愿要我这保命的丹药,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
扶苏摇头道:“死则死矣,都是命中注定,我只是个凡人,何必逆天意而行?”
他说到“天
意”二字时,神情分外不同,似乎是指他父亲秦始皇的旨意,可薛清瞧着他眼神里一片愤恨,却没有一个无辜被皇父赐死的王子应该有的凄苦和悲伤——他所说的“天意”,或是真是指上天之意?扶苏是在怨恨命运吗?
说了那句话,扶苏忽地一笑,又道:“仙长,你又怎么知道,这一死不是我自己求来的?实则……于我来讲,死也没什么可畏惧,这也或是……好些人梦寐所求呢。”
这话说得真是古怪,沈暄面上一片迷茫,薛清也心中疑惑,但是看那扶苏,却浅浅含笑,瞧着自在肆意,方才的那些愤恨也烟消云散,一副全然不顾忌生死的模样。
薛清忽然间觉得,这公子扶苏从上次一别之后,变化可是当真不少。他原本是有些过于耿直的性情,却是说不出方才那几句话的。这个扶苏公子,透着些看不懂的古怪。
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薛清皱起眉,插话道:“大公子,你若是别无所求,但愿一死,倒也容易。阿暄,你将先前炼制的毒药给他一瓶,这也算是你给了他恩惠了。那毒药也不是轻易得了的,但凡一滴就能杀了他这满营的人呢。”
沈暄苦笑道:“阿清,你也来说笑了!报恩之事,哪有杀人却不救人的?”
又转头对扶苏道:“大公子,你且想好了,凡人一死,是没有后悔药吃的。莫要因为眼前些许不顺遂,便轻易言死。世间之人,从来是求生不求死的。”
扶苏笑叹道:“我都想明白了,决不是一时冲动。仙长,如今这便是我求的了。至于仙长所言,与我的因果么……不若如此,仙长可算一算,我日后转世,可有修道的机缘?”
沈暄一怔,薛清已经在旁算了一回,也有些讶然,道:“有倒是有——难不成你还想,那因果等你自己成仙之后再说?只是来日茫茫,谁知道到那时阿暄又在何处。”
扶苏不理会他的疑问,只道:“如此便好……仙长,既是我日后也有机缘,不若仙长便等我也修道有成,再与我算这因果一事,如何?我所求,便是仙长令我得道后还能……还能记得我。今日之因果,到时候我自然来寻仙长,也算是咱们之间的夙缘。”
他说得倒轻巧,只是这样一来,因果可就又结得重了。
沈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应,踌躇半晌,薛清瞧着他神情犹豫,也知道这事不是轻易就能决定的,说不定要牵连多少时间,过了几世几劫。
可是眼见扶苏就要自裁,他又再没有什么要求,沈暄与他的因果,就只能留到他转世之后——只是谁又知道,他转世之后,会是什么人,投生在哪里?
不论是沈暄,或是薛清,可都没有那个闲工夫专程去地府翻看这扶苏日后投胎的记录。
再者,方才那才是扶苏自己要求的,沈暄的“报答”,沈暄必得满足了他那个要求,才算是和他了结了因果——可见这皇家子弟,果然都狡猾,这一句话就让他和沈暄的因果从小变大,说不得日后还要牵扯终生……
越想,薛清越觉得此中阴谋甚深,却又没别的法子,能让沈暄回绝了。再一回神,就听见沈暄已然一口答应了,道:“我便应下了又如何?日后你果真有修道的机缘,我便遣弟子将你收入门下,算是了结你我因果——如此可好?”
话音未落,那扶苏公子已经连忙道:“多谢仙长!”
薛清瞧着他眼中神采,竟是一种如愿以偿的神色,猛地心中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18
第十八章 太一
瞧着那扶苏公子眼中神采,竟是一种如愿以偿的神色,薛清猛地心中一沉,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这扶苏,他不过一个凡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日后能有修道的机缘?
是旁人告诉他的?那么这旁人又是谁?
薛清咬牙,心中叹气,只是此时沈暄话已经说出口,他再细细解说之前的想法,后悔也晚了。就算是日后收在门下,又能挡得住他别有心机,或是成了旁人的棋子?
不如……就直接将他杀灭当场……真灵不存,也就无所谓因果了!
一时间薛清心中杀意大胜,人皇之子又如何,即便是杀了人皇,天降业力,他却还不怕这一点业力。能帮得了沈暄摆脱这个阴谋,才是要紧的事。
特别是,很可能这个阴谋是因为他薛清,才会落到了沈暄身上。
双眼盯着扶苏,薛清只暗暗盘算,等沈暄与他叙话之后,待他自裁,便悄悄潜回,在地府之人前来拘魂之前,将他三魂七魄全然抹灭……
正想着,却只听一阵铃响,薛清心中一震,灵台瞬时清明,那升腾而上的杀意却顿时消散了。低头一看,那正摇摆作响的,可不就是腰间挂着的那个铃铛?
可这是个哑铃,没有舌信……薛清再看沈暄,神情与方才一无二致,也没有什么举动的变化。他好似却并没有听到铃声。
难不成,这铃音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才想拿起那铃仔细瞧瞧,薛清一抬眼,却见那扶苏公子也正瞧着自己腰间的那铃铛。薛清看他,他也举目看薛清,两个人四目相对,那扶苏笑了笑,说不出其中深意。
薛清盯着那扶苏看了一回,全然看不出他究竟藏着什么,扶苏却早已转开了眼,专心和沈暄说话。
他二人不过说一些所谓的神仙之事,沈暄对这种谈话颇有些不耐,扶苏却只好声好气问他一些个诸如“神仙平日里都作什么”的问题,沈暄也只好逐一回答。
再看扶苏看着沈暄的神情……
薛清心中一震,悄无声息退出营帐,又拿起那铃铛,对着太阳仔细看了一遍……
难不成……难不成这是……
饶是薛清自觉一向镇定,他手指也不由得颤抖起来。心中各种繁杂情绪一一闪现,惊讶欣喜,再有那对帐中人的杀意,低头一看那铃铛,却又忍不住动摇——兴许那扶苏公子,他是……正在心中摇头,只觉得怎么可能,薛清一抬头,那营帐帷幕又撩开来。
沈暄从里头走出来,低声道:“唉,这凡人也当真是麻烦!如今的神仙,还不都是与人一般过活?天
庭之上,哪有几个先天的修道之士?早就都是人族了……”
勉强收束心神,薛清笑道:“那也是稀罕的——凡人哪有见识过神仙?你看在他是将死之人,应付了事吧。那好歹也是有恩与你之人。”
沈暄听了,便抬头看了薛清一眼,又摇头叹气,却也并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阿清,我如今心中十分厌烦……真不知是见了这扶苏公子缘故,还是我先前修行境界不稳。我也不欲在此间停留,即刻就要回去了,你……”
看了薛清一眼,他又叹了口气,道:“先前你就说过,要回那长白山……我也知道,如今是分别的时候了。长白山在东北,你若再陪我回云梦泽,就走了远路。虽说或许你是不在意,不过……咱们重逢这些日子,我是真拖累了你许多……你知道我脾气,我如今不能说什么分毫不沾你的光,只是,不能再装作不知道,连累你不能好好修行了。”
说着,他又笑了笑,道:“从识得你,我就知道你看重自身修为,勤练不辍。你也快快回去吧,似是你前阵子也有所突破,这些日子就是我也能察觉,你心神似乎有些浮动,怕是境界尚不稳妥,还须静心打坐才好。”
话音未落,他也不等薛清回话,掐了个法诀,脚下踩了云头,腾空而起,笑道:“阿清,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说罢,那云朵飘然远去,片刻就不见了。薛清瞧他去得快,神色有些黯淡,叹了口气。
不过,沈暄也能看得出,他最近的情绪不大对劲?薛清皱眉,的确是……
唉,可这却也没有办法。薛清摇了摇头,将烦心之事搁置一边,低头又去看手中的铃铛。
若这真是混沌钟,为什么会在自己手中?若里头那人真的是……薛清所想的那个,他又怎么会还活着,且成了个凡人?
如今这钟只是普普通通一个铃铛的模样,全然没有开天灵宝的威仪神采,必然是被封印了,或是被损毁了,那又是谁封印了它,或是损毁了它?
刚才那阵铃声,那公子扶苏脸上的神情薛清瞧得清楚,必定是他弄出来的古怪。他如今的确是凡胎肉.体,怎么能驱动这混沌钟?
那时在长白山中,及至到咸阳城中,扶苏都还纯然是凡人模样。纵使气度远胜他人,也是因他乃是人皇之子的缘故,并不见他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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