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转头看了看楚留香与昨日有着几分落魄截然不同的淡然自在,带着微微快乐笑意的神情,微挑了眉。
他当然也清楚楚留香这句话的分量。
由于经常要涉身诡秘危险之处,楚留香心思细致缜密之处,是绝不会亚于姬冰雁的。
姬冰雁和楚留香虽不是古怪孤僻之人,却也没有胡铁花这么容易就能和别人交朋友。
有着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其实是很少会真正付出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
姬冰雁并不信任无花,为了自己朋友的安危,他自然也是要时时警惕,处处留心。
然而,楚留香掷地有声的这句话,姬冰雁自然也是听懂了的。
他转头看着无花,静了片刻,道:“老楚若是信你,我也信。”
无花闻言静静的笑了起来,轻声道:“多谢姬兄。”
胡铁花此时也插言笑道:“你这死公鸡就是龟毛,怀疑这个又操心那个,活着这么累,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来来来,还是喝酒最痛快了。”
他说着,就向姬冰雁推过去一坛酒。
姬冰雁却只是悠悠道:“与我赶路不痛快,跟我喝酒就更不痛快了。”
胡铁花闻言立刻大声道:“谁说的!谁说的!这是哪个舌头没长利落的混蛋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四人,就又都大笑了起来。
长街漫步何意明
午后,朗日难得。
大街发热两边散布着许许多多的小贩商铺,有的间或叫卖一声自家特产的如雪白面的馒头,有的定时吆喝一下铺子中独有的锦缎丝绸。
总之,这一派热闹景象不仅显出了扬州城的繁华往胜,同时,也是将冬日的清冷寒气冲淡了许多。
楚留香步履闲适,向着走在自己身旁的人笑着道:“刚刚的事,你莫要怪小姬,他就是那个脾气。”
无花闻言看向楚留香,笑道:“你认为我会怪他?”
楚留香摇了摇头,道:“你那脾气我还不了解?小姬的试探,自然是不会被你放在心上的。只是……”
他顿了顿,接着苦笑道:“只是,我看着你们之间的隔阂,终是有了些无奈。”
无花微笑道:“这也实是常情。他不知晓我的底细,自然也是要提心留意。”
他微顿了下,又继续道:“明知我的少林出身,又于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竟是还要如此明目张胆的显出敌意,他不惜自己引来危险也要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们的安危。得友如此,倒是让人羡艳不已。”
楚留香闻言也是静了片刻,才笑道:“无花,你们也会成为朋友的。”
无花听罢笑了笑。
他继续向前走着,微笑着道:“但是,他虽不熟悉我,我却是识得他那性子的。”
楚留香笑道:“哦?”
无花转头看着楚留香,见他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就又笑着道:“你那朋友虽然看上去是个冰块木头,谁又知他其实是座沉寂已久的火山。他的热血赤炎只对他关心在意的人爆发,其他人自然也就都被他列为需提防谨慎的人物。”
无花微顿了下,接着哂笑道:“其实他肯当面质问而不是暗自留心,已经让我很是惊讶了。”
楚留香笑着道:“这点,倒是与你有了几分的相似了。”
无花摇了摇头,笑道:“我心中虽也只装了这么几个人,却是没有他那种肯为人费心劳神的激情。他人与我来说,倒是尘埃浮尘,值不得费半分心思,当然,也包括了提防谨慎。”
楚留香轻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平素无所求,但你也莫要急着否认,对待你在意的人,你其实也是如此的。”
无花看向楚留香笑道:“你又怎能肯定?”
楚留香悠然笑道:“我就是你在意的人之一,又怎会毫无所觉?”
无花初闻言时怔了一下,随即又略微笑骂道:“你真是好大的脸。”
楚留香挑眉向无花笑道:“莫不成你能说出来,你心里没我?”
他说着,看向无花的眼睛也是幽黑沉淀犹如古潭。
深深的,竟是有了一种让人心悸的颜色。
无花与楚留香对视了片刻,随即又很自然的转开了视线。
他面上表情不变,温文淡然而笑,只是口中轻轻的“啊”了一声。
那声应答中的清淡之音,就好似只表明他听见了楚留香的话一般。
至于楚留香的问话,无花倒是没承认。
但,也没否认。
楚留香突然觉得,自己面对无花,又开始无力了。
他连连摇头,喃喃道:“你这人,总吊着我好玩儿么。”
无花笑道:“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样?”
楚留香重重的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怎样?我还能怎样?既然认了命,也只能继续跟定了呗。”
无花闻言温声笑了起来,道:“你既已于此事上认了命,又怎知,我不也是认了命?”
楚留香听罢倒是彻底怔住了一段时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就眯着眼看向无花,久久无语。
无花走了许久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了些奇怪的转过头去,看向楚留香,道:“怎么?”
楚留香仍旧是看着无花静默无声,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算是看清了,你不仅心小装不下多少人,其实心眼也很小,找着机会,总是要把吃的亏都报复回来的。”
他说着这话时,就连无花都有种错觉,竟好似听见了楚留香在磨牙。
无花闻言,又是温温润润的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只是对你罢了。”
楚留香这次听后,已经不是怔住了,而是都有些愣愣的傻住了。
无花看了一眼楚留香难得的失常,却只摇头笑了笑。
但楚留香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回过神来后,他走进无花,正色的恐吓道:“我再问你个问题,你绝不能再吊着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无花倒是丝毫不被楚留香故意装出来的声音所威胁,只点头笑道:“好。”
楚留香道:“你能不能说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了解小姬?竟是一点都不差于我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老朋友?”
无花闻言怔了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楚留香见了无花的样子,点头表示理解的坚定道:“我明白了,你这确是想让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没了了。”
无花又有了些哭笑不得,道:“你那张嘴,却也算是厉害了,总能让人没话说。”
楚留香闻言笑了起来,干脆利落道:“没错。”
楚留香和无花在前方走着,但落于后方的姬冰雁,却是一脸深思的看着那二人的背影。
胡铁花此时却是正对着一个酒铺投以热烈的关注。
只可惜,他没有钱去买酒。
他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视线从刚刚走过去的那家百年老字号的酒铺写意坊上移开,转眼一看,就只见到了姬冰雁面上的神色。
胡铁花顺着姬冰雁的视线望过去,问道:“喂,死公鸡你看什么呢?”
姬冰雁缓缓道:“七绝无花,果然是个不一般的人。”
胡铁花这时也看见了前方那隔了一段距离的两个人。
一个俊逸洒然,一个雅洁无尘。
楚留香和无花并肩走在一起,时而笑语,时而清谈。
他们的距离很近。
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
有的,也不过是柔软的衣料间因为走动而带起的偶尔摩擦。
轻轻的贴靠在在一起,又因前行躲避行人的动作而分开。
离开时,竟是让人有了种恋恋不舍的错觉。
走过正于街边一处不显眼的小画坛时,无花停了下来,转头仔细的打量着那摊位上挂着的画作。
无花好似在静静的赏析着其中的一副画卷,眼中带着如同春日掠影浮光般的温润柔和。
他微微抿唇而笑,几分暖容,几分欣然。
站在他身后的楚留香也正静静的望着无花,就像丝毫不被街道上的人员往来喧哗所影响,看得认真而铭心,目中,也是温柔笑意尽显。
而且他的微笑,竟是与无花面上的淡笑一般无二,有着惊人的相似。
楚留香手搭过去,扶着无花的肩头,轻声说了句什么。
无花此时虽然视线未移开画作,却也是向着楚留香的方向微微侧头倾听。
楚留香话音落后,无花又向着那卖画人微笑着说话。
那卖画的青年身穿一身简朴儒衫。
虽然衣饰上显得有了几分的潦倒落魄,但是神情中有种傲然风骨,倒是一副文人举子的样貌。
此时,就见那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笑意的应答了无花几句,转而摘下了那副无花一直在看的画。
那画,却是一副争奇斗艳的,绚丽满色的桃花图。
青年卷好了画作递给无花时,楚留香也是顺道递过去了一些银钱。
青年此时好似并不愿收,却是又见无花说了话后,才终是接过了楚留香的银子。
楚留香笑着与无花说话,离开了画摊继续前行。
而无花手持画卷,仍旧静静的听着,静静的跟着,但笑而不语。
胡铁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有些不明白的继续问道:“死公鸡,你到底在看什么?无花又怎么了?”
姬冰雁淡淡道:“你见老楚穿过几回白衣?”
胡铁花愣了愣,又想了想,道:“他好像没穿过几回。”
随即他又看向一身白衣更加飘逸潇洒的楚留香,摸了摸脑门,笑道:“他就算是穿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说不定他这几年变习惯了。”
姬冰雁静了静,又道:“那么衣服的样式呢?”
胡铁花疑惑的重复道:“样式?”
紧接着,他就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大笑道:“你是说他跟无花穿的一样?这又怎么了,他们是好朋友,许久不见,再相遇时定是要喝酒的,一身酒气后洗洗身子,再借套衣服穿,老臭虫那人那么讲究肯定会这么干,你什么时候见他像我一样脏兮兮过?”
姬冰雁闻言微挑了眉,点头道:“你也知,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干什么事都得喝酒的。”
胡铁花大声的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姬冰雁道:“你就不奇怪,老楚昨天跟今天的反差?”
胡铁花道:“这反差有什么奇怪的?也就是你,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还会摆张臭脸。”
姬冰雁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说话。
胡铁花哼了一声,同样冷冷道:“你这人怎么就对无花有这么大的成见,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个君子,你倒总看他不顺眼,他不就是比你长得好看点么?一个大男人你还嫉妒这个?”
姬冰雁冷笑道:“无花?我对那个七绝没意见。我说了,老楚若是信他,我就信他。这话自然也是当真的。”
胡铁花疑惑道:“那你还在这磨机什么呢?”
姬冰雁冷冷道:“别忘了,我可是说了‘若是’二字。”
胡铁花怔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问道:“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姬冰雁冷笑了一声,道:“老楚现在的脑子已经被门框挤了,我怀疑他还能不能想明白事情。”
胡铁花闻言大笑了出来。
他大力拍着姬冰雁的肩膀借以支撑,笑得腰都好似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笑着道:“这哪来的这么个厉害的门框?你可得告诉我,我定去好好烧柱香把它给供起来才是正理哩。”
姬冰雁被胡铁花这样对待,脸上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他静静的看着胡铁花一会儿,问道:“你难不曾还认为老楚挺正常?”
胡铁花笑得有些喘不过来气,道:“那老臭虫鬼精鬼精的,还能不正常到哪去?”
姬冰雁冷笑着一字字道:“他哪里还是个臭虫?他根本就已经变成了个老蜜蜂,围着个花骨朵嗡嗡个不停的转来转去。那欣喜劲儿,简直是一刻也闲不住的就等着花开了。”
胡铁花被姬冰雁的形容又弄得有些头晕,停下笑眨了半天的眼睛也没闹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奇怪的道:“老臭虫经常围着花飞我倒是知道,他什么时候连还没开的花骨朵也惦记上了?”
姬冰雁高深莫测的看了胡铁花许久,直到看的他都有了些发毛,才缓缓的冷声道:“没想到,你不但脾气像狗熊,竟是连脑子都变成狗熊脑子了。”
胡铁花闻言立刻就被人拱起了火。
他撸起袖子,上前一把就揪住了姬冰雁的衣襟,怒道:“TNND,你这死公鸡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打架不成?老子奉陪到底!”
正当胡铁花斗志昂扬的想要干架的时候,自己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酒坛子。
胡铁花愣了愣,但是下一刻,就以比上前找姬冰雁麻烦还快的速度抢过了姬冰雁的正举在他面前的酒坛。
看见了那坛子上贴着“写意坊”三个大字的红纸,胡铁花立刻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他捧着酒坛大笑道:“好你个死公鸡,什么时候动手偷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看见?够朋友,这辈子没白认识你!”
姬冰雁慢慢的整着自己已经被抓乱了的衣襟。
他冷眼看着胡铁花一副稀奇宝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解开酒坛的封顶,又是嗅酒香,又是呷酒味,唇角不就自然的抖了抖,心中也无奈又无力的轻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狗熊脑子。
暗施心机巧言谈
玉兔中天,晚间冷风淡淡萧瑟。
无花回到客栈小院的时候,倒是已经连吃晚饭的时间都过去了。
无论是游玩漫步,还是畅饮笑谈,无花不得不承认,他一向淡薄平静的心中也起了些微波澜。
有朋友在身边,这无论如何也是种让人能够肆意放松的感觉。
他今生本是不想在这方面投入过多,也不想被牵绊过深。
就算是他也有几个朋友,无花却是没有太多交往。
这红尘间本就没有几人是能了解自己,再加上一切令人头痛心烦的身世地位,无花不想太多的连累别人,也不想给自己多找几个麻烦。
却是不想,还是出了个变数,让无花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真正能让人刻骨铭心的豪情。
即便是融不进去那种对人有着致命吸引的圈子,但仅仅是于一旁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