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谨道:“一向聪明绝顶的无花竟然像个笨蛋一样让另一群笨蛋围着,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我都能看见,又怎会不好?”
无花听罢又笑了,既然对方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就说明南宫谨想告之自己,他并未有什么事。
所以,只见无花笑着点头道:“这景却是让人觉得新奇,其实我也很奇怪,怎么自己就落到了这等境地。”
南宫谨冷冷道:“你既然也觉得奇怪,就应知此间必有疑点,实在不应该来。”
无花抿唇笑了笑,看着南宫谨道:“南宫,自我生于此世,一向都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他顿了顿,秀目中笑意盎然,道:“而你,却一直都是我的好友。”
南宫谨闻言,看着无花俊美无俦含笑的容颜,蓦然怔愣了神色,许久都未能言语。
待了片刻后,才又听他微低首,喃喃笑骂道:“你个白痴,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无花轻叹一声,道:“至少,现下不悔就是了。”
他话语说罢,便衣袖一抖,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人攻去。
握拳成势,惊雷霹雳,落拳化实,好似汛腾奔涌如江,又如惊涛拍岸,能动苍海老龙之吟。
如此十八式以后,已是重伤了三人。
无花本是以拈花指和破衲功成名于江湖,但这两项武功无疑都是以绵和柔力,克敌制胜。
而此刻,无花却是使出招式凶猛的实路拳法,自然是因着他早已看出了,这二十几人并非一般杀手,已是能位列江湖中的一流水准。
便是如此,仍旧冲不破合围的无花突然变拳为掌,刹那间但见掌影飘飞,如狂风中漫天飞舞。
无花此时的掌力已非以力见长,而是以巧取胜,掌势诡异飘忽,云谲变幻,竟是虚多于实。
原随云阖目静静听着掌风雷动,赞叹道:“少林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一直站在白幔外的那个青年闻言,躬身微笑道:“确是如此,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这文雅温柔的无花,竟能发得出如此刚猛的招式,只是……”
原随云微笑道:“他有几处动作时,并不协调。”
丁枫笑道:“是,在他挪身急掠时,总是给人些许怪异的感觉,但看他出拳已早是将功夫融汇贯通到随心所欲,这倒是让人疑惑不解了。”
原随云淡淡笑着,并未接言,却是在下一刻,又将头转向了无花,微微侧耳。
还剩下的十四仍旧能够站着的人依然合围着无花,但双方却好像突然有了默契一般,开始对峙。
原随云向着无花微笑道:“从未想过,在下竟会在七绝公子身上,体味到这等感受。”
他顿了顿,接着轻叹道:“在下听闻,公子是从未杀过人的。”
原随云察觉到的,是杀气。
虽然内敛化臻,但却也是毋庸置疑的杀气。
无花的杀气并未来自他的自身,却是来自他手中握着的刀。
刀长不及两尺,却是狭长如剑,弯曲如月,形状十分怪异。
无花一手握刀鞘,一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刀而出。
冷锐寒风破鞘而出,带着犹如实质的森寒冷冽,凌风峭雪,在昏暗的月光下反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他左手反握刀鞘,右手正持短刀,左手垂在腰下,右手举刀齐眉,刀锋向外,好似随时都可能将外人一刀斩下。
但他身子却石像般动也不动,清冷的目光凝注四周,刀光与目光,已将周围那十四人笼罩。
刀,虽仍未动,但连几丈远外的原随云都已觉得自刀锋逼出的杀气,越来越重,令人呼吸为之一顿。
而那十四人站在那里,竟连移动半寸的力量都已失去。
无花将刀鞘抛至一边,双手握刀,微笑道:“佛家功夫终究处处尽显慈悲之心,在下又怎可让佛门清净之处沾染杀气?”
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刀锋上,淡淡道:“此刀我已许久未用,阁下的人手不凡,说不得要动用一二了。”
无花话音一落,如雪白衣微晃,却是只余下一道清淡白影。
击、打、刺、避、挡间招式利落干净,片刻功夫后,就只闻一阵血腥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在这空荡荡的四周,都萦绕着一种冷寒凄厉之意。
那十四人或砍或刺到肩膀,腹部,手腕,跌顿于地哀号不止。
而此时的无花却是早已静静的站立于朦胧月色中,清风鼓动,衣诀翻飞,墨发扬动。
在四周浓稠血迹中,他竟然还是白衣无华,一尘不染如九天之仙垂云而下。
清而冷,孤而傲,绝世风华。
原随云缓缓站起,掀开白幔走了出来,竟是有着些许好奇,问道:“公子使的,可是东瀛的那种神秘剑道?”
无花看了一眼身形优雅,慢慢走过来的原随云戴在脸上的深黑面具后,又低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太刀,轻轻笑了起来,道:“是,是那倭国的功夫。”
原随云闻言略微有了些疑惑,据他所知,无花一向是个淡雅平和的人,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从不曾与人结怨,也从不曾口出污言。
为何他竟是会对那个远在海外的边远小国,用那种一般人很少会用的,近乎侮辱的名字称呼它?
无花似是知晓原随云的疑惑,他淡笑道:“倭国的武功本是唐时由我邦传入,只不过稍加变化更改而已,那些倭国宗派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岂非正与我邦内家心法相似?至于他们剑法之辛辣、简洁,也正与我邦唐时所盛行的刀法同出一源,大同小异。”
他顿了顿,随即又带着微讽的冷笑道:“此等武功怎可与我中原泱泱之地尽出之功夫可比?更可笑的是那群跳梁小丑学会了我邦之物,不但据为已有,而且竟还将之渲染得几近神话。”
他看着原随云,微笑道:“在下劝慰阁下,还是切莫对其太过关心。”
原随云淡笑道:“即是如公子所说,那公子又为何会用其制敌?染得满身血污?”
无花闻言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很肆意。
除却温和柔顺之意,竟是显出狂妄无羁之态。
“对付肮脏可鄙之人,自然也需用与之相较的卑贱功夫。我心无旁骛,意坚心正,那等污浊血腥的低贱之气,又怎能染得我一分一毫?”
原随云听罢竟是也笑了起来。
他笑道:“染不得一分一毫?公子好论断。”
他话一说罢,就近身极掠而来,挥袖破云,淡笑道:“那就且让在下试试,公子的武功。”
无花却是眼中神色微闪,见两人逼近相贴,又温润的笑了笑,用仅让对方听到的音量轻声道:“对付蝙蝠公子,在下又怎能仅用这等手段?”
原随云闻言心中一惊,动作顿时也是为之一停。
却是在这刹那一瞬,耳边突起一阵剧烈爆破声响,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周围已经躺倒在地的人也一阵阵惨嚎声更大,震得耳膜一阵锐痛。
他本就靠着声音闻声辨位,此刻被外物一惊,却是脑中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无花的少林功夫成名于江湖,又怎会不及那些对方口中的卑贱剑道?
他之所以一开始只击败少数几人,不过是示弱因而借以得到一个使出东瀛武功的借口。
此等功夫出奇制胜,招式新奇,又加上无花一反常态的狂言妄语,自然能引得原随云心生奇怪,出来试探一二。
而等到此刻,再将早已准备好的炮竹引燃抛掷四周,自然能牵制住双眼已盲的原随云。
无花并未伤及任何一人的性命,此时被他击倒于地的那二十几人身上被突然扔了炮竹炸裂,不用多猜,也定是惨痛无比。
哀号声遍耳,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再加上无花先前早已伤到了不少人,引得血腥味遍布四周,原随云即便是想靠着气味寻得无花的身影,却也是不能的。
此等周详谋划,却是将他感知外物的两处都堵住了。
你很难想象,这竟是无花在接到信件后,仅在来这里之前不到一个时辰内,便能思虑谋划出来的。
也正是这瞬时刹那,藏于惨叫血气之后的无花突然靠近,已是举起手中小太刀,狠厉下劈。
他向来不是什么善人,更可况这也不是与人讲究客气的时候。
原随云的武功何等厉害,无花可是明白的清清楚楚。
面对着原随云,就连楚留香都会陷入绝境,断无取胜的可能。
若不是最后毁于一个谁也没有没有料到的结局,楚留香等人说不定就要一辈子被困于孤岛不得而出。
如此人物,无花又岂会轻视之?
但原随云也不愧是绝世惊天的人杰,竟是在刀刃逼近时,敏感的察觉到无花本就极力收敛几近于无的杀气。
他挥袖一扫,已是势如惊鸿,内含蕴力无穷。
无花的破衲功也是以衣袖为武器,自然能明白原随云的这势流云飞袖,究竟是何等的厉害。
所以他退,退的迅疾快速。
即便原随云即使挡下了必杀的一招,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被突然偷袭的无花刀气入体重伤,血染衣襟,顿时就是后退了一步,咳出了一口鲜血。
而这时的无花,也早已掠身到南宫谨的身旁,劈刀荡去丁枫与那两个大汉。
他一刀断开南宫谨身上缚着的绳子,拉起人就往树林中跑。
林中便于掩藏身迹,无花可不知道原随云究竟还安排了多少人手在这里,趁着人来没追来,还是尽快到城中与楚留香汇合才是正理。
更何况刚才一番斗智斗勇,早已耗尽了他绝大部分心神气力,而无花今日本就身体极为不适,早就感到自己已经将近极限。
所以他此时竟能真的带着南宫谨跑出来,连无花自己都不禁重重的暗松口气。
南宫谨武功被封,现下也完全是被无花拉着在树上急掠快逃。
他双手抓住无花的左小臂,看着对方右手仍旧握着的握着的小太刀,惊讶道:“我怎么从来不知,你还有这等凶器?”
无花喘了口气,笑道:“什么凶器不凶器,刀剑本身并无正邪,不过是看用它的人罢了。人的双手亦可裂石劈金,此等主凶之物还未等你计较,怎的就怪起刀来了?”
天枫十四郎曾经多多少少的教过自己些日本剑道。
虽然天枫本人也不认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学些什么,但是无花却早已将那些东西记在了心里,用心的学了不少。
这把小太刀一向被无花藏在琴盒中,也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所准备的,没想到还真有用到的时候。
南宫谨笑道:“我竟也是从未见过,你还有发狠暗算人的时候。”
无花无奈笑道:“南宫,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比武的,非常时段非常手段。”
原随云是何等风姿傲然之辈,即便身患眼盲之疾仍旧,亦是仍旧不曾屈服于命运之中,创下惊天伟业。
这种世出不二的人中翘楚,无花也是向来敬之重之。
若是排开对方的野心抱负和自己的身世繁杂,单是琴酒间相交往来,无花却是极希望能和这样有着龙凤之姿的人成为好友的。
可是比起一个自己敬佩的陌生人来说,自己交好多年的朋友,却是更加重要之极的。
无花绝不想自己的朋友有任何的损伤,如此一来,也只能精心算计来抓住对方的唯一弱点加以利用,做些平素自己很少会做的事。
否则对付连楚留香都无法击败的人,他又哪里能有丝毫胜算?
无花不是笨蛋,明知有危险陷阱还要堂堂正正的较量斗勇,逞一时之能,而且对方还是智慧武功兼并之辈,那也只有脑子被驴踢了的才会去做。
更何况为了朋友,就算是做些小人行径又能如何?
无花并不是个博爱之人,也没有楚留香那种乐于助人的强烈正义感。
他关心在意的人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为了他们,其他人无花自然也是可以毫不吝啬,不惜手段的去得罪的。
南宫谨闻言看着清暗月色下,无花淡然俊美的浅笑侧脸,静了许久。
突然间,他就好似力气不支般,惊叫一声,便脚下未稳的就被树枝绊倒,身形下坠。
而他的双手也从无花的小臂上,下移到对方手腕的脉门处,紧紧抓住。
无花见状一惊,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疑惑开口,身体内的气力就已顿时全无,也重重的跟着摔了下去。
而他的身后,也已传来衣诀破风之声。
凡尘纷扰有谁痛
层云渐移,勾月微显。
此时正值初春,本是有着几分喜人翠绿的嫩芽碧枝,在这略显昏暗的夜色中,竟是透出了一股慑人的诡秘不清。
无花手扶树干尚未站稳,便已感到逼面凛冽的劲风迎面扑来。
他挥刀横扫,挡住了几分凌厉凶寒之极的攻势,却是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此刻却是只见原随云的卓约身姿仅是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晃,便已如大鹏展翅般瞬间又移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而离无花不远处的南宫谨,也早已被快速赶来的丁枫追上。
仅仅是几个交手之后,便听原随云用已经特意改变了的低哑之音轻声笑道:“原来如此,七绝公子,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无花紧抿着唇并未答话,而是刀锋上携着擎天破风之势,狠厉的向原随云斩去。
却不想被对方急速躲开,余势竟将一旁碗口粗般的树干一刀斩断。
若是原随云并非瞎子,此时定会看见,无花的脸色早已苍白无血。
可就算如此,他也能从无花对敌的刚猛凶狠之下,发现对方隐藏至深的虚弱无力。
无花在抽刀后以雷霆之势击伤那剩下的十四名高手,本就是耗尽了体力。
而他之前还曾与那二十几人合围中周旋不停。
就更不用说无花今日的身体本就不适,直到中午时分,还疲累的不曾离开过床。
可以说他现在还能接下原随云的攻击,完全是一股凌然傲气刻在骨子里狠狠撑着,誓死不肯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地步。
原随云肩上带伤,但却是丝毫没有放松手下的攻势,依旧严迫挥袖,劲风凛凛。
而他隐在面具后的唇角,却微微的勾了起来。
温润如许,才华横世,又是这种外柔内刚的傲骨天成。
而且还是知晓自己身份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