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道:“哦?是什么?”
楚留香道:“在你为了你全心念着的人受了伤后,再睁开眼睛时,如果能第一眼看见他正满面担忧的守着自己,那实在会是种很不错的感觉。”
无花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可以想象,那感觉确实会很不错。”
楚留香长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呢?我醒来以后,这屋里干净的,简直连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当时的屋子里何止没有无花,就连姬冰雁和胡铁花都不在,一个人呆呆的躺在床上,这般冷清的待遇,让楚留香都几乎误认为这不是夏末而是冬末了。
无花此时也叹道:“我想,我可能明白你在失望些什么了。”
楚留香转了头看向无花,道:“那你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
无花微笑道:“你想让我怎么补偿?”
楚留香看着无花,拍了拍自己旁边空出来一片的床,笑道:“你现在最好乖乖的到我这里来,这样也许我就能稍微原谅你一点。”
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只可惜无花看不见。
无花淡淡的笑着,依言走了过去。
他手里此时虽然拿着木杖,而且从门口到内室床铺的这条路无花也走过不少次,可是快到终点时,他还是下意识的抬手向前探去。
一般情况下,他摸到的不是床柱,就是床幔,再者,就是床面。
不过这次显然有些不同,他摸到的是一只手,一只很暖的手。
楚留香把无花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手却也没有松开。
无花道:“可以了么?”
楚留香自己坐起来无疑是有些费力的,他虽然在程潇雨面前一派自在,可是任谁都无法否认,他其实伤得不轻。
所以无花就听到楚留香又正色道:“你现在要是能再乖乖的躺在我身边让我抱一抱,我就一点失望的念头都没有了。”
无花闻言没有动,只是道:“现在是白天。”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你可以当做是晚上。”
无花还是没有动,又道:“要是姬兄和胡兄进来怎么办?”
楚留香道:“你也可以当没发现他们。”
不得不说楚留香很会体贴人,他没有说让无花当做没看见,完全是因着无花根本就看不见。
而且他脸皮上的功夫,也越来越让人佩服了。
可是无花还是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回来。
楚留香这种无聊的话实在没有说服人的力量。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
山不来就我,我只能来就山。
所以楚留香一手支着身子,抬起上身就想往无花身上贴。
他虽然力有所限,伤口又疼,可是他也知道无花会心软,所以坐起来的坚持一点都没有动摇。
若是只有他和无花两个人的时候,楚留香一向喜欢赖在无花身上,简直比最厉害的糨糊还要粘。
这种时候,就算只是简单的靠着什么都不做,其间静谧,悠闲之处,却是有着让人沉沦不拔的温暖。
无花起初是不喜欢被人赖着的,没人喜欢自己身上总挂着另一个人,走哪都甩不开。
可正因为他甩不开,所以也就只能慢慢的习惯这点,以至于到了现在,楚留香再有动作,无花基本上都不做什么无谓的反抗了。
习惯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东西。
然而这次无花却跟以往不太一样。
不是他躲开了楚留香的动作,也没有顺着楚留香的意躺了下来。
无花只是向后挪了挪便倚在床头,然后揽过楚留香,让其舒服的仰面半靠在自己怀里。
楚留香眼皮不自在的跳了跳,这结果跟他想的实在有些出入。
他其实很想跟无花说,他很喜欢一睁眼一转身就看见无花,但绝不是需要仰着脖子才能见到对方。
但察觉到对方一只手已经环上了自己的腰,他虽然满身的不自在,可识相的没有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因为无花主动的时候绝对不多,而且对方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将无花看得极重,几乎是整天的都装在心里,对方会有什么变化,楚留香自然也知晓的一清二楚。
可以说无花的感情极为内敛,他虽然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对谁都和和气气,朗朗君子让人如沐春风,但骨子里绝对是个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血冷情之人。
比起外冷内热的姬冰雁,无花的感情有时候简直还要难猜百倍。
所幸楚留香的脑子,跟“笨”这个字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搭不上,且向来识人心思,通晓人和。
而无花比较倒霉的,正巧就遇到了一个能将人捂热的楚留香。
楚留香同样不怎么想,在这个时候打击对方难得的亲近举动。
所以楚留香决定静观其变。
此时的无花也开了口,淡笑着道:“你很喜欢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楚留香闻言没有说话。
这是事实,他没理由反驳。
无花又道:“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两个毕竟不是一个人,有着各自必须承担的责任,虽可扶持相守,因为现下来说总是会有些事情,是需要你我独自面对,不可能整天都如女儿般腻在一处。”
这也是事实,他和无花心里一向很清楚这点,而且也确实如此做为,楚留香同样没有反驳。
所以他仍旧没有说话。
不过等无花说出下一句话来后,楚留香就再也无法将自己扮作个哑巴,故作淡然无畏。
只见无花顺了顺楚留香的长发,然后手移至对方受伤的肩膀,轻轻抚着,温声道:“所以,我想一个人去会一会原随云,替你教训一下他,你也不会反对的,是吧?”
是吧个屁!
什么狗屁的“因为”“所以”,这之间哪来的逻辑!
楚留香本是要一怒而起,好好的跟无花说明白他这话完全不能让人认同,可他到底也只是刚抬起了身子,下一刻就又呲着牙瘫了下去。
原因无它,只因着无花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上,而且力道不小。
不论是谁,肩膀上被人捅了个窟窿,再被人这样按着,都不会不疼。
何止是疼,简直都可以要了老命。
哪怕这人是楚留香,也没将这疼能忍住多少。
“无花,你这样做很不对!”楚留香从牙缝里吸着冷气,义正言辞道:“说服人起码也应该有些道理,而不是如同你这般使用暴力!”
无花听闻楚留香说的话,便肯定道:“你不高兴。”
楚留香冷笑了一声,全当回答。
无花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我为何不能听了你的话老实的呆在安全的地方,但你又听了我的话么?”
楚留香闻言立刻反驳,眨着眼微笑道:“我哪里没听你的话了?”
无花淡淡道:“哦,是么?那当日遇险,我叫你不要动,你为何还要将刀刃拔出来?若不是姬兄寻得及时,你便险些就要失血过多,再也醒不过来?”
楚留香又被噎住了。
无花道:“我当然能猜到你的心思,虽在那巷子里不动,哪怕是让我受些轻伤,可你仍旧能暂时阻住敌人,待到不远处的姬冰雁和胡铁花赶来帮忙。”
他顿了顿,又淡笑道:“你当日那般作为,不过是因着不知还会不会再有敌人出现,所以才拼着一险,快速的将我带至安全之所。”
楚留香笑叹道:“你脑子其实不用这么好的,记忆当然也不用这么好。”
无花又抚了抚楚留香肩膀上的伤处,也叹道:“那么今日呢?我可是听姬兄说了,你今日又逞能跑到外面去了,伤口又裂开了。”
而且程潇雨一走,楚留香就瘫在椅子上再也不能动,最后还是姬冰雁不得不将这半死不活的人扛了回来。
楚留香闻言刚干笑了两声,道:“你要是手再不挪开,它今天就得裂第二次了……”
他说着,转而又琢磨过来,立刻道:“不对,你别转移话题,咱们这是在说你的问题!”
无花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其实你也能想得明白,与其放我在这里让你们几个处处担心,有所顾忌,不如反其道而行,最危险的地方,自然也是最安全的。”
他捂住楚留香的嘴没让他说话,继续道:“咱们这群人里,你是要留下主持大局,自然不可以去,小灵根本就不是那人的随手,姬兄从未见过原随云,也不了解他,对付那人的胜算也极小,而胡兄……”
无花迟疑了一下,道:“你确定他很想动脑子?”
楚留香扯开无花的手,道:“那这也不是你要去的理由!”
无花微笑道:“可我本身就是一个废人,他实在没什么可在我身上图到的东西。”
“无花!”
楚留香大声威胁,笑得有些阴森,道:“你若是总钻在这个牛角尖里,就是我受了伤,说不得也总得使些手段让你明白明白了!”
无花微侧了下头,道:“你认为我不是个废人?”
楚留香道:“哼!”
无花笑道:“这就好,你既然你也这么想,那我就更可以去了不是。”
楚留香又没能说话,而且他的表情,就像突然被人往嘴里塞了个水煮蛋,噎得差点一口气就没喘上来。
无花仍旧笑道:“而且我今日跟杜亭元做了笔生意,换了样东西过来,你应该会喜欢。”
楚留香道:“杜亭元?”
无花点了点头,微笑道:“虽然我给的代价可能不够,但他的态度却也有趣。”
楚留香听罢,脸色有些难看。
无花安抚着他道:“我既然应了你的白首之约,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你大可以放心。”
楚留香抓住无花的手顿了顿,再努力劝道:“这报仇的念头你放下行不行?”
他没问无花如何才能找到原随云,因为他知道无花肯定有办法。
无花道:“你知道,这是我决定的事。”
楚留香无力笑叹道:“你既然决定了要做的事,那就肯定会做到底。”
无花点头道:“虽是早已被毁的暗桩,但想必还是怕会留下什么线索让你发现,进而会派人去监视一二。”
无花低下头,微笑道:“刚刚我让小灵陪我去了趟赌场,并且在那里留下了几个字……”
他将楚留香环的更紧,更加温柔的笑了起来。
“‘思君日久,甚是想念,别无他愿,但求一见’。”
楚留香闻言,脸立刻就黑了下来。
那颜色,简直和今早刚被南宫灵发现的松鼠当时的颜色一般无二。
只可惜了,无花看不见。
再行路得逢故人
胡铁花是何人?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楚留香最和姬冰雁要好的朋友,几人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
他总喜欢闲着没事就来臭臭楚留香,虽然成功的次数几乎没有。
而且他还很喜欢学楚留香摸鼻子。
楚留香用手摸鼻子,是一下一下的,动作中总带着种贵公子般的优雅与无奈。
而胡铁花,却很多时候都是全不顾的胡乱一通揉。
姬冰雁曾经说过胡铁花的脾气就是头撅驴,横冲直撞风风火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的性子暴躁,也最爱饮烈酒,几乎是每天都绝不能离开酒。
他虽然大多数时候神经都很粗,但若是真细心起来,却又能让人惊叹。
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
他的长相也不赖。
若是他将自己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光光亮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绝对有着让任何一个女人动心的魅力。
至少就曾经有一个女人在胡铁花酒后醉言要娶她时,整整追着他酒醒后立刻落荒而逃,跑了大半个中原,躲了两三个年头,才总算安生了。
这个女人对胡铁花来说当然很特别。
没人能否认她的特别,就连楚留香和姬冰雁都不嫩否认。
毕竟绝大多数男人喝醉了的时候,还是说真话的几率比较大。
谁又能说当时胡铁花说的就是假话?
但是他今早出去前是高高兴兴,得意洋洋的,但回来的时候,却是眼泪汪汪,几乎都快掉下泪来了。
只因他刚刚在酒楼喝酒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虽然只是一个闪身的背影,但胡铁花这辈子忘了谁都不可能忘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当然就是高亚男。
胡铁花看见人的那一刻,就立马从酒楼的窗户上跳了下来追上去打招呼。
每个人遇到自己在自己心里地位很重的故人时,都会追上去打个招呼。
胡铁花的轻功虽比不上楚留香,可也算是一顶一的高手,人自然很快就被他追到了。
可高亚男却看都没看见他。
也许是看见了却不想理。
总之当胡铁花又挥胳膊又大叫着追到巷子口时,不仅是人,简直连个脚印都不见了。
若不是空气中还有着女人特有的水粉香气,胡铁花简直就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曾经躲过了高亚男逼婚,这本来是胡铁花最得意的事,可是现在他非但没有得意的感觉,简直连心都疼起来了。
可是他转念又想到了已经被他们劝着回了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
她既不矫揉做作,也不撒娇卖痴,既不小心眼,也不记仇。
她又明朗,又爽直,又大方。
甚至她在临别前还很温柔的拉着他,让他完事后再去找她。
这样的好姑娘去哪里找?
这下,胡铁花的嘴里简直不知道是该苦还是该甜了,简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时候,喝酒无疑是件能十分必要的事情了,而找朋友诉苦,就更加必要了。
不过等着胡铁花奔回大院打算扯着两位老朋友好好的吐吐苦水时,却在看见门口的轿子时愣住了。
那轿子很大,很漂亮,足足站了半条街,用绸布绣成寒峰傲雪图装点四周,其上挂满各种绒花,上挂彩丝长穗,四角有灯,琉璃制的花屏,五彩缤纷,金光闪闪。
怎一个雅致华丽了得?
简直就连京城最有钱的大户管家娶媳妇儿时,都没见过这种轿子!
而且这么一个轿子,却只有两个大汉抬着,而且还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直站在那里抬着轿子!
胡铁花惊讶的合不拢嘴,连眼泪也顾不得流下来,跳过墙就窜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所有人都在。
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