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神奈川的海,果然潜藏着无尽的惊喜。每一次路过,都展现出不同风貌,让人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够。尽管已经经过无数遍,如此的月夜碧海,还是第一次目睹。
只可惜车子很快就要到站,看看犹自酣睡的仁王,海蜃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现在就叫醒他。
平和的表情,显示出他正睡得安稳,劳累的神情始终让人不忍叨扰。只是……车快到站了啊!难道……就让他这么一直睡到终点站为止?
海蜃还在思考中,忽然,肩上重量一轻,她转过头去,看到仁王已经坐直身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快到了啊……睡得真舒服啊!”
话音刚落,车子刚好到站停下,仁王站起来,回过身说:“蜃蜃,到了,快下车吧!”比起刚才那意识模糊的撒娇,现在的他简直是清醒得过分,完全不像刚从睡梦中睁眼的。
海蜃不禁挂上黑线——这……也醒得太准时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真这么神能够准确预知到达时间按时醒来还是刚才压根就没睡着。
尽管如此,她还是赶紧随他下了车,免得车子开走真把她载到终点站去。
虽然太阳下山已久,月亮也已经半悬在半空。但地面还是散发着白天吸收的热度,从脚底烘上来。但一下车,迎面吹来的凉风却是清爽怡人,缓和了空气中的闷热感。
仁王现在看起来心情很好,跟上车前几乎是判若两人。
怎么说呢?虽然从见面时他就是笑着的,但是海蜃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之前虽是在笑,却总好像有那么一点郁结在里面。而现在却是从内心发出的愉悦带动了嘴角的上扬。
只是短短20分钟的车程而已,是什么让他的心境有这种质的改变呢?
她突然想起哥哥偶然提起对仁王的评价——狐狸般的动物。
果然难解。
将海蜃送到柳生家的门口,仁王才将书包交还给她,关心地说:“晚上记得搽药酒,这样淤血才散得快。”
“嗯。谢谢仁王学长。”海蜃点点头对他道谢,一方面是谢他将自己送回家还给她提了一路的书包,另一方面也是谢他仍然惦记着自己的伤。
仁王笑笑,很自然地伸出手摸摸海蜃的头发,说:“傻瓜,谢什么呢!我走了啊!”
“……学长慢走。再见。”虽然奇怪仁王这次来到柳生家门口都不进去找她的哥哥,他的搭档,但海蜃还是没有多嘴去问,干脆地跟他道了别,并有礼貌地目送他背着网球袋的身影走出了铁闸才转身进屋。
踏出了柳生家的大门,仁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中带着花园里淡淡的青草芳香,沁人心脾。转过头,透过铁门雕花的镂空处往回一望,正好看到校服的裙摆闪入了大宅,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地关上。他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只是靠在海蜃的肩上,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就足够平复下他散乱的情绪。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以前跟海蜃在一起,虽然也有开心的日子,但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海蜃有时发起脾气来的确让人闹心。而现在却好像只要呆在她身边,所有的混乱不安都能平静下来一般。
所以,虽然之前因为太累而睡着倚到了她身上,后来却是真真舍不得离开,希望这班车能够永不尽头地一直开下去。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海蜃这次竟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呵!四天宝寺算什么!就算跟海蜃有过不甚愉快的过往,如今近水楼台的,依然是他!
流言
这种诡异的氛围,十分熟悉。
就跟出院后刚来上课的时候一样,不管她走到哪里,总能察觉到周围投注而来的目光,还有窃窃的谈论指点。
但年轻人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其他东西所转移,什么八卦都好,一旦有更新鲜的话题出现,就会被遗忘。因此,本来对海蜃归来的这些关注随着日子的推移已经渐渐减弱。
然而今天一到来,她就发现,似乎,又回到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学的第一天。
很像,但又有点不同。
这一次的目光,除了探究之外,还多了其他一些什么东西。如果她感觉没错的话,那略略隐含其中的,应该算是……鄙夷?
这倒算是点新鲜事,想当初她第一次以“柳生海蜃”的身份踏入立海大的时候,虽然也是享受这种“目光焦点”的待遇,不过,那时的视线里,有八卦,有好奇,有不屑,有惊讶,也有害怕,但鄙视却还是没有的。如今,她又是何德何能,再次成为话题女王?
不过,算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能怎样?
旁人的话,只要不去管,便不会受影响。
她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从母亲过世之后,她便已听得太多的闲言碎语,早练就了耳朵的自动过滤功能。丧礼上三姑六婆当着她面的评头论足尚不能动摇她半分,国中生这些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又怎会放在心上?
只是,那三个女生,也太肆无忌惮了些,虽然她们貌似已经降低了音量,但在清静的图书馆一角,她们说话的音量还是能够飘入她的耳内。
“喂喂,看到了没,就是那个柳生,听说她为了幸村学长甩了仁王学长啊!”
“不是吧?那时仁王学长不也是她主动去追的吗?怎么现在幸村学长刚从医院里回来没多久她就转移目标啊!人家还是同一个社团的呢!也太过分了吧!”
“切……你以为他们真想理她啊!还不是仗着自己的哥哥是网球部的才有那个机会?!”
“不过我前天真看到她放学后在等幸村学长,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的啊!”
“不是吧?可我早上又听人说昨天下午有外校的男生来找她啊!”
“真的假的?那也太水性杨花了吧!”
“就是啊,真不知道柳生学长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勾引完网球部的正选,就连外校的都不放过!”
“啊!学长他们怎么会看上她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柳生学长的缘故不好翻脸吧!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她这样玩弄感情啊!”
……
……好吧,虽然她们很吵,但是至少托她们的福,她算是知道自己再次登上话题榜的来龙去脉了……原来是这样啊!
心中叹息一声,那天去找幸村的时候就知道,一旦扯上网球部,就脱不了麻烦的。来到这里一段时日,她大概也了解网球部,尤其是那几个正选队员,在立海大的地位有多崇高了。基本上,说他们是被神化了的人也不过分。
所以,她——柳生海蜃——不但是仁王的前女友,如今更是被传缠上了网球部的部长,自然少不了要面对些敌对的目光。
只是没想到,连只在校门露个脸的财前和小金都被牵扯上了。值得庆幸的是,四天宝寺天远地远,这里的谣言传得再激烈大概也不会传到那边去,省却了一层麻烦。
不然,人家好心来探望,却害他们无辜卷入不怎么让人高兴的话题里,她可该觉得对不住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到那群骄傲的网球部骄子耳中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跟一个校园里不怎么受欢迎的名字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凑在一起,就算是温文如幸村,也会不高兴吧!更别说是其他一开始就对“柳生海蜃”这个人没什么好感的队员了。
还好画作的事情解决后,她也犯不着再去找上他们了。流言这种东西,就跟酒精一样,放得久了,不去管它,自然就会挥发得无影无踪。若是当事人太过在意,反而提供话柄,让那些无聊人士更有讨论的兴致。
摇摇头,海蜃终于在前面的书架上找到自己要的书,抽了出来翻来翻确定是她要借的哪本,便打算离开。
本来这个角落的书就比较冷门,人比较少也安静,可以好好地看一看书,却不想偏偏在中途冒出别人,而且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挑图书馆这种地方谈论八卦——也罢,山不转水转,你不撤我撤可以了吧!
一转身,海蜃就正面对上那三个就站在同一排书架前面的女生。
她们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海蜃忽然转过来,倒是很有默契地一下子全都噤声了。
海蜃敛眉,将书抱在胸前,几步便走到了她们面前。那三个本来讲得热切的女生看着她一派的波澜不惊,反而自己有点心虚了,脸上也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刚才敢那么口无遮拦,到本人站在面前时却开始心慌了吗?看来,以前的海蜃“余荫”尚在,即便是再嚣张的人,正对她时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啊!
“麻烦——”海蜃掀掀唇,不轻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好笑地看到那三个女生在她出声的时候脸色又很有志一同地白了一些,她淡淡地把话说完——“借过。”
两排书架中间的过道本就狭窄,基本上只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偏偏她们三个不列成一排靠边站,而是占据了整条通道,而且她人都到面前了居然还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只能出言请她们让开了。
听到她的话,三个人好像一下从梦中惊醒一样,手脚都有些慌乱起来,话也没说就匆匆转身想走出这条过道,然而,没走两步,她们的脚步便停下来了。
过道尽头,出现了一个阴影。
然而,海蜃只消轻轻抬眼,就知道关于这一段疑似多角恋的流言很快就会多出一个新的版本了。
海蜃心中再叹,这里明明是冷门书区,平日来多少次了都没见几个人会出现,怎么今天一下子一个个地就都冒出来了呢?
站在那一头的,正是仁王。
他一步踏前,手一抬上臂靠到了旁边的书架上,整个人重心倾斜,歪歪地倚站着,身后就是图书馆的落地大窗户,阳光从后头照进来,他正好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仁……仁王学长!”那三个女生也认出了眼前的是她们刚才肆无忌惮地谈论的主角之一,声音有些紧张。
“学妹,图书馆是静修的地方,在这里吵闹,可不太好哦!”仁王开口,声音懒洋洋。
说得好!海蜃第一次真心诚意地赞同仁王的说法。
“对不起!”三个女生马上鞠躬道歉,比士兵看到元帅还要敬畏。
“还有,女孩子说出那样的话,”仁王的话忽然多了几分寒冽,“可是会变得不可爱哦!”
虽然看不到仁王的脸色,但海蜃这次却能够从里头隐约探出一丝愠怒。
仁王……生气了吗?
也是……明明是他提出的分手,现在却被说成他是被甩的那个,而且还是被自己的部长翘的墙角,任谁也不会高兴吧!
那三个女生听到他这么说脸色更加开始发白,忙不迭地鞠躬道歉。
仁王放在支在书架上的手臂,换成整个人背靠在上面,双臂环胸,动作随意,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强硬了:“海蜃不是那样的女孩!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扭过头,看向海蜃,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接。
海蜃直直地迎上,没有躲闪。虽然他转头之后脸孔依然背光,但是她仍能感受得到他那灼灼的目光。
那三个女生点头应“是”之后就从他侧身让出的空隙中跑过去了。这个偏僻的角落,就只剩下仁王和海蜃。
对上他的目光半晌,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海蜃垂下视线,走了过去,本想直接离开的,但出于礼貌,到仁王跟前时,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弯身叫道:“仁王学长。”
仁王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手臂抱在胸前,靠在书架上低头看着海蜃,却没有答话。
没有得到回应,海蜃也不在意,再点点头以示招呼,就想继续她离去的路线。
但是才迈出一步,她的左臂就被拽住,一把扯了回来。
海蜃蹙眉,低低地叫道:“仁王学长?!”
“你真不介意吗?”尽管压低了声音,仁王的质问听起来还是气势十足……或者应该说,怒意十足比较贴切。
这下海蜃可以肯定,他在生气,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表情虽看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但眯起的细长眼睛中却明显跳跃着火焰——更正,他不是生气,而是很生气!
但是,只是说他被甩而已,有必要气成这样吗?仁王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那种小肚鸡肠的男生啊!
她见过仁王吊儿郎当的样子,见过他认真训练的样子,见过他坏笑着捉弄人的样子,也见过他如稚儿般无害的样子,只是,从来没见过他生气。
甚至在柳生海蜃的那段记忆里,他也从来没有发过火。
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仁王紧紧地盯着海蜃,抿紧的唇线一字一句地迸出话来:“蜃蜃!她们说那么过分的话,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前面那些乱七八糟全凭主观臆测的他可以当平时那些没营养的八卦一样听听就算,但是一听到她们越说越过分,最后竟把什么“水性杨花”啊,“玩弄感情”之类的话都放到海蜃身上,他心中就无法抑制地腾起一股熊熊烈火。
如果不是教养问题让他忍住不对女人出手,恐怕他早就控制不住对那几个乱嚼嘴根子的学妹挥拳了。
已经多久没有试过这种上火的感觉了?从上国二以后,他已经开始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就算心里不爽,也会尽量克制。久而久之,就连发怒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如今,却因为几句闲话,激起了他很久没有冒头的怒火。偏偏,当事人,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被说的人不是她一样!
若是以前的海蜃,哪里容得别人说她半点不是?只要听到一点不高兴的就跳起来骂人了,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冷静得不像话?
到现在,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那几个女生过分的言语气愤,还是为了海蜃的无动于衷恼怒了。
然而,海蜃只是轻轻地说:“仁王学长,我在意,她们就会住嘴不说吗?”
仁王一愣,被她问住,捉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放轻了力度。
海蜃轻叹一声,轻轻拨开他的手,说:“既然不会,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蜃蜃……”仁王嘴皮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续下去。
她说的,很正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