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不是说辟谷吗?怎么看见了馒头就这样?”
“在你的军队里辟了那么久的谷,我觉得今天比较适合开斋。”我尽量动作优美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我也清楚,凭我现在的处境,再优美的动作也是十分有限的。
一只黑漆描金提梁食盒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这么饿不起的人,辟什么谷?”
食盒打开,第一层是两只黑漆朱文的餐具,其中一碗白色的米饭油汪汪的,下面还有两层,一定装了很好吃的菜品。他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吃吧。”
我的第一反应是真感动:他好温柔……
第二反应是垮下脸,把我从酉时饿到现在的人不就是他吗?!
我板着脸用力把筷子从他手里一抽,没有抽动,我再抽!还是没有抽动,瞪起眼睛看他。他笑了:“终于看我了?”
他有什么好看的?——已经偷着看过很多次了!
他松了手,我把筷子往饭碗里一笃,跪在地上很响地扒饭,他也坐下来低着头看我吃饭。我吃了几口,有点不自在了,看看他。这算什么?陪着我吃?
“那个胭脂脯挺好的。”他的眼睛笑咪咪的,手中指着一碟殷红的薄片,我故意在一碟羊肉里捣腾。他道:“羊肉也不错。”我翻腕去折磨别的菜。他道:“脾气这么大?”
被他活活饿了这么久,我上点虚火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刚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嘴里,他低喝一声:“不好,快躲起来!”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情,他手脚神速地收起食盒拉起我的手飞快地躲到角落里,还用力按住我的嘴巴,阻止我因饭粒进入气管而引起的剧烈咳嗽。
一队整齐的士卒全副武装,举着火把走过。我脸色憋红,满眼都是泪水,苦不堪言。
“这不是你的军队吗?”等巡逻的人走远,那只手还牢牢按在我的脸上。我气呼呼地掰开他的手,转身一看,他已经笑得快岔气了,憋着气努力不笑出声音的样子,特别让人感到可恶!
他放开我,装成无奈的样子耸耸眉毛:“军规比我大,我也要以身作则的。”
“可是我还没有吃饱呢。”我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刚勾起食欲就这样放弃,我很不舍得。
“那就换个地方吃。”不由分说又拉起我的手,“走。”
这一次他拉得非常自然,好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我留心到我们双手的时候,我的手指已经大部分都覆没在他的掌心之中,只有指尖稍稍冒出来。我情不自禁勾弯一点儿指尖,扣一扣他厚厚的掌沿。他好似感觉到了,放慢脚步,对着我笑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拧过头让开他的目光,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火把闪烁,又是一队巡逻兵劈面而来,我正要像刚才一样以猎豹的速度躲开。他一把扣住我的手掌,大方地拉着我,跟士兵们回礼问候了一下,还老练地与他们一起寒暄了几句营里的情况。
咦?
不是军规比他大吗?
不是他也需要以身作则的吗?
我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抬起头看他。他对下属们说着话,脸上有含不住的笑意。虽然样子很镇静,燃烧的火把中,我还是看到他微黑的脸上很可疑地有点儿泛红。巡逻士兵们一脸正经,目不斜视的样子更加显得很可疑。
再加上我的不自然,总之,大家集体都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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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虎帐轻策探源穷
更新时间2007…9…14 15:50:00 字数:0
我以为他会把我带到郊外的什么地方,搞搞星光晚餐什么的,他只是大摇大摆地把我弄到了他的军帐前。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暗红色的帐门。
我在帛带缡结、幡帜纷垂的军帐下站定,只觉得眼前金红晃眼。军帐中的摆设古拙浑厚,气韵飞扬,站在中间,立刻感到一股虎将神威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扪口慎言。
但见一张黑油虎案置于军帐正中,案面为朱砂彩绘的飞虎流云纹饰,浓烈而庄严。虎案的边缘用锦绒贴饰出龙虎戏璧的图案,云从龙,风从虎,展现出了力量贲张的瞬间。
地上铺着掐金提花的铺绒薄毯,足有五米见方,提花的茱萸纹、麒麟纹色彩繁冗富丽,细致美观。这种织物做衣服都有点奢侈,他就这么铺在地上用沉重的战靴踩来踩去的。
一株树状的青铜组合灯摆在旁边,上面扶摇明灭着十五盏莲花状大灯,将整个军帐照的形同白昼。高高的灯枝间小鸟仰枝,夔龙游动,群猴嬉戏。虎案背后置一面屏风,黑漆髹就、金箔巧贴,生动流转的辉煌线条绘制出了一幅大型狩猎逐鹿的金漆彩画。
这个人真奇怪,行军打仗的时候跟着我们一起风餐露宿,穷得丁当乱响。一到了安全地带,他的军帐豪华得出了奇。是不是有恶性补偿心理综合症?
“坐吧。”
我迟疑地左看看右看看,这种感觉的地方,我哪里敢坐?
他把我拉到虎案的一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快点,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抬起头,深黄色的巨型羊皮地图铺满前面的帐壁,端庄的汉隶标注了行军要塞布防的名称,上面画着许多杀气腾腾的浓朱色箭头。我的身后,粗壮的铜人形立柱连缀成兵器架,隔洞里依次罗列着高大威猛的汉代古兵器。
面前的黑油虎案上竹简、笔墨、朱丝栏帛书、令箭架一应俱全。竹简垒成一座小山,笔是上好的羊毫笔,墨是乌亮的灰烟墨,每一张令牌上,虎爪如意头做得精致异常。令箭架上还缀着一对错金银双翼青铜怪兽,齿爪皆利,兽首高昂。
他把食盒打开,提醒看得发呆的我:“你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
安心吃饭?我的注意力回来了:还是吃饭要紧,就算是将军也不能让我饿肚子。
我将饭碗取出来:安心吃饭?……
那刚才军营空地上的那一出戏是什么意思?!存心让我吃饭不安心?还是存心让我咳嗽?
算了,美食在前,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我在他的帮助下,把所有的菜碟子都摆开来,菜真的很丰盛,而且还挺热,他一定吩咐庖厨算计了我回来的时间,单独帮我做的。
我高兴起来,跪坐在掐金提花锦毯上一个个吃过去:“这个太咸,那个太甜,这个加点味精就好了。”只要有机会,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味精是什么东西?”他歪撑着头,饶有兴趣地
看我一个个碟子吃过来。我夹起一片鹅肉,满嘴饭粒道:“味精就是……”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神,“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那么好看,我当然要多看几眼。”
我的心情越发激动了,脸涨得通红——他好像在夸我耶……是今天听到的第一句夸奖哦……
我放慢动作,很大家闺秀很斯文地继续吃饭,听他又道:“嘴角边上居然可以一下子粘三颗饭粒,真是太好看了。”我停住了筷子,摸一摸脸,果然……
“叼着筷子干什么?你只吃筷子?”他微微挑起浓剑般的眉毛,笑容中有了一些揶揄的色彩。谁说的?筷子有什么好吃的?我继续吃菜。真的很好吃,连素菜都是拿鸡油炒的,鲜美极了。
“最喜欢哪一道菜?”他看看全部都被扫空的盘子,我良好的食欲让他看起来好开心。
“都喜欢。”我把碟子一个个叠起来,收拾到食盒里。
“那就跟我回长安,天天让人做给你吃。”他开玩笑似的道。
漆盘在我的手里发出笃的一声闷响,我低头不语。
“弯弯,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抬起头,他又是那付探究的样子。每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核桃,虽然看起满身硬壳,但是他总能找到将我击碎的弱点,拨开我虚弱的内心。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反问他。
“我觉得你不像个平常人。”他道。
“什么地方不平常?”我觉得我的武功平常地很。
“面对各种情况的应变能力,还有,你好象对怎么置人死地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我觉得这种不是天生的,是经过很严格的方式训练出来的。”
我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
他追问:“很想知道,你那些本领从哪里学来的。”
一阵风从敞开的军帐门外吹来,厚重的门幔哐哐掀动,兵器架上装饰用的青铜细链在风中敲击出清脆的响声。十五盏青铜大灯里的火苗黯了黯,旋即跳动起更加明亮的光辉。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啊?”我立起眉毛,多管闲事的家伙。
他的眼睛在灯火摇曳中闪光:“我平时训练士兵已经够严酷了,我很清楚多少压力下出多少人才,也很清楚士兵们的极限在哪里。以你自身的体力和武功要达到现在这样的战斗能力,我猜,那种训练方式一定很可怕。”
“是,确实很可怕,怎么了?”我的目光在灯光摇曳中变得很冷:“你这么关注我就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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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浪打空城寂寞回
更新时间2007…9…15 10:05:00 字数:0
“不错。”他点头,“我就是很好奇,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是怎样面对那种训练的。”
“……”我不愿意将话题缠绕在这个地方。
“我还在担心……”他沉吟了一会儿,“如果匈奴人也用这个方式训练,恐怕对我们会很不利。”他的眼睛坦荡地看着我,见我毫无反应,他问出了一句很弱智的话:“弯弯,你能把你的来处告诉我吗?”
他的表情稳吃三注,似乎我一定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他这种自信的样子让我无法接受——他凭什么断定,我一定会告诉他真相?!
我道:“将军,你想知道真相,这个方法也太直接了吧?”
他道:“你觉得我太直接了?”
“当然!”
他笑了起来:“是吗?我觉得这样子我们很坦诚,就像朋友聊天一样。”
我怔住了。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就不必回答了。”霍将军继续笑着,摸摸额头,“当我没说。”
我慢吞吞地垂下眼皮,我知道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我来历不明,匈奴人又如此强悍。为将之道,“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他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将军,你放心,我来的地方任何人都去不了。”我道,“那个地方的人,也来不了这里的。”
“那就好。”他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你这样就放心了?”我有点不可置信:这样随便信任别人,他处事还真是轻描淡写。他点点头:“你在战场上这么勇敢,我相信你说的话。”
勇敢?他居然认为我勇敢?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地方了吧?现在,饭也吃完了,我再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理由了,我应该告辞了。
我低头整理一下裙衫,重新站起身来:“将军,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俘虏营去了。”
他没有回答,我低头等着他的允许,然后回应他一声“诺”,我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人了。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他的回答。
“将军。”我提醒他,“那,我回去了。”
“弯弯。”他叫住我。我停下:“什么事情?”
“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的头脑还没有来得及转过来,膝盖已经不听指挥地跌回了薄毯坐褥,好似我一直在等待着这句话。
军帐中又是一片寂寞,我空荡荡地听着晚来的夜风,以及随风而来的那句话:“弯弯,跟我……跟我回长安。”
“啊……”我僵硬在坐褥上。
“听见没有?跟我回长安!”他又一遍坚持着这句话。
我无法面对他的话,只能用沉默面对一切。
“周虢说你不肯跟我们一起回去?为什么?”他的目光从他面前的虎案上一寸寸向上灼烧,一直烧到我的脸上,“你自己说过没有亲人,一个姑娘家在大漠上流浪,你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我的手指沾着黑油矮案上的水,无意识地循着上面朱砂色的飞虎流云纹饰画着,半晌才道:“跟你回长安会怎么样?”
“我会论功行赏,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的语气有点急,似乎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你要在哪里生活,我都可以帮你安排!”
后半辈子?好奢侈的话题!
我的手指落在飞虎的尾部:“多谢将军美意,弯心领了。只要明天把多多、还有咪咪拉拉给我就可以了。”
手指继续循着飞虎的尾部移动,一直移动到那细长有力地尾尖。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将我的手一把握在掌心里,那滚烫的温度将热量迅速传递到我的脸上,我再也无法抬头。我看到自己手指间的水珠,被这份炙烧的热力一下子蒸腾得无影无踪。我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拉住虎案上的锦绒边饰。
“弯弯,听着!”他好似离我很近,呼吸的气息吹动了我的发丝,身体的热量逼迫在我的额头上:“跟我回去!”
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就如同掐住我脖子,要我跟他去打仗的那次一样。我试图退出来,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似乎要将我的手嵌入他的手心:“我不会放你走的!”
寂静的军帐中,一声极轻的布帛撕裂声——虎案边上的装饰被我的手指扯下了一条,残裂而破碎。
他不会放我走?即使是面对死神吗?
我垂着头,还是能够感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似有温度,仿佛要将我融化。
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也是我最不敢听到的一句话。
我抬起没有被他控制住的另一只手,似乎无意一般,我将脸颊边的头发向后掠开,发丝如冰,手指如铁,皆冰冷入骨,冷彻心肺。
头发掠到耳后,抓住我的那只手上出现了意料中的轻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