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中,陈天鹰带着我们返身向敌人猛追的队伍扑去。
“加速!加速!加速!”我们在三个百夫长的带领下,仿佛击石的脆卵一般冲向敌阵。
“散开——!散开——!……”陈天鹰大吼着,我们分别把彼此的距离拉开。
三百人组成一张恢恢大网,与敌人的数千大军迎面撞击。战士们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一个个以一当十,以命相搏。我们如同扑火的飞蛾,仿佛撞月的陨星,有去无回而又毫无惧色地燃烧起全身的杀念,执著地将所有的力量化作敌人飞溅的鲜血,将自己的生命当成钉入敌人脚掌的铁钉。
我毕竟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马上骑兵,又一次被打下了战马。我在无数马腿中奔跑,企图再砍杀几个敌人。
“蠢货!”一声厉喝在我头顶炸响,一记沉重的马鞭抽在我的背上:“你的马就在那边,去追回来!”
我向身边一看,陈天鹰猛然牵过马头,他的马身横挡在我与两名匈奴长矛兵之间,我看到两支铁矛立刻扎穿了他的马身!
他从痛嘶跪倒的马背上跃起,敏捷地闪过几把钢刀的横扫,踹倒一名匈奴人,占有了他的战马:“快过去!”他的刀又劈翻了一个敌人。
可是,立刻有五把弯刀和一支长矛向他招呼过去……
我在陈天鹰的指点下,果然看到了西西,急忙奔过去,冲出被铁螭骑缠住的敌阵,去追赶西西。
我刚跳上西西的马背,圈转马头向敌阵冲回去,耳边传来一阵恐怖的轰鸣声,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似乎天空塌陷了下来。
我抬起头,一片黑色的狂云密布我头顶的上空。
是箭!
无数长箭交织成密集庞大的乌云,从骠骑将军消失的位置射出,直扑匈奴人。
仿佛周围一切都静止下来,很多战斗中的士兵不由自主停下了手。我看到无数双惊怖的眼睛望着暗无天日的高空,也看到了浑身插满利刃的陈天鹰最后的惨笑。数以万计的长箭从高空落下,准确地插入敌阵。
霎那间,嚣声大作。
风在惨叫,马在哀鸣,许多敌人甚至是铁螭骑、铁骥骑、铁颛骑的战士都被这阵无情的箭雨穿透而过,活鲜鲜的生命转瞬之间化作带血插箭的尸骸。匈奴人的军阵又一次被迫减缓前进的步伐。
我猛然醒悟,策转马头向着与敌阵成七十五度的斜角冲出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骠骑将军率领的羽林军立刻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我的身后。铁螭骑、铁骥骑、铁颛骑三百战士的生命,为他换来了重新组织骑兵速度的宝贵时间。
我刚跑出没多远,果然看到了骠骑将军的“霍”字帅旗出现了。他们成雁型排列,好像数千枚充满愤怒力量的铁锥,向敌阵狠狠扎来。
经过了五百米以上的助跑,他们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御风飞行的程度,我的西西缺乏助跑,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们的速度。赶不上他们的速度,再加上对面匈奴人的推进力,
我肯定会成为双方阵前一张夹扁的肉饼。
我驱赶着西西拼命向前,一定要在骠骑将军的羽林军冲到之前逃出他们冲击范围!
暗红色的汉朝军队大山崩裂、怒海啸腾一般,咆哮着扑上来。在匈奴军队和汉朝军队即将碰撞的狭窄缝隙中,我一人一骑在那秒秒缩短的两阵缝隙里倾尽全力地奔逃。
两阵相距一百步,我还在冲击面的三分之一处。
两阵相距五十步,他们战马喘息的声音我都听得见了,我依然还在冲击面上。
两阵相距二十步,双方战马踢飞的石子已经溅上了我的身体,我还是没有逃出去。
两阵相距十步,我绝望到了疯狂的地步……
缝隙猛然合拢!
兵戈相向,血肉飞溅,战马嚎叫,军人嘶吼。最边上一名汉族骑兵的马头堪堪划断西西的马尾,破碎的马毛在空中飞扬,转眼化作齑粉。
我终于在缝隙合拢之前逃了出去!
我立刻让西西向左转,跟在骠骑将军冲击阵型的左后尾翼,重新加入了战团。
强大的骑兵速度发挥了作用,一路杀将过去,骠骑将军先前锲钉在敌人心腹位置的数十队即将被全歼的士兵,在铁骑到来的时候,爆发出了最蓬勃的斗志。他们与我们一起,里应外合将匈奴人的军队无情地割裂成便于蚕食的碎块,用满腔的仇恨将他们吞噬地干干净净!
硝烟散尽,金鼓暗淡。
我独自站在战场边。
眼前断肢的战马嘶叫哀鸣,破烂的牛皮毡房仿佛碎布。暗色的草丛中,深色的血迹汪成一滩滩小小的湖泊,斜插着无数铁箭飞羽。这里,到处都是碎裂的、死亡的气息,弥漫成浓浓黑云,压窒在战场的上空。
这个午后,看不见半点太阳的暖意。
折断的破烂旌旗在风中发出飒飒抖动的声音,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战中无法走出。
——扪心自问,这样的惨仗又有多少人可以轻易走出?!双方战死的将士尸骨遍野,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家士兵,无一例外地用尸体和鲜血显示着自身曾经的勇敢和无畏。这是一场立场不同的战斗,双方都应获得最高的尊敬。
只是,生命呢?
生命已经填入了战争的饕餮大口,再也无法回复当初明媚的笑颜。
我们胜利了。
我们又灭了匈奴人西羌部落所属的一个属国。
可是,我所属的队伍,铁螭骑、铁骥骑、铁颛骑,这三支号称大汉朝最精锐的三百骑兵,除了我以外,全军覆没……
加上在战场上损失的其他人马,近万的人马经此一役,锐减到了七千多人,损失的人数中,相当一部分是羽林军。
我转过身,寻找安静的地方躲藏我的身体。
战斗过后,我们这次,难得有肉吃。
我一个人跟在铁餍骑的背后,靠坐在西西的身上休息。
甚至,在别人抢着拿牛羊肉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凑上去。还是一个铁餍骑的士兵见肉很多,转了一圈,特地给我弄来了一块羊腿肉。
肉的香味一传来,我的肠胃分泌出了大量饥饿的信号。我全身上下立即恢复正常,一把抓起肉,往嘴里塞。
不就是死了战友了吗?有什么了不起,根据枭翼的职业规范,战死的人都是活该被命运淘汰的弱者。
再说了,那个红烧咸猪手哪里有资格被我称为战友?
我刚咬了几口,一名传令兵在坐着吃喝的士兵们中间寻找着什么,最后在别人的指点下来到了我的面前。
“将军传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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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河西春雪四野寂
更新时间2007…9…5 17:05:00 字数:0
“将军传你去。”他说。
糟了,这不会是第一次约会吧?我该穿什么衣服呢?我的电卷风在哪里?口红呢?粉饼呢?……我的手指在空中一弹,把这种乌七八糟的情绪当成一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弹成碎片。
“这位大哥,将军叫我去什么事情?”我想了解点内部情报。
“叫你去就快点,我怎么知道?”传令兵大哥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人。
我看看手里热乎乎的羊肉,站了起来,把它放到西西背上的皮囊中。无限留恋地多看了一眼,可能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失去宝贵的温度了。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黑泥,抹在脸上。
将军一个人坐在大家露营边的一处矮土崖上,我走上去低头道:“将军。”
他充耳不闻,我只好笔直地站在他的身边。
夜风吹来,早春的寒意侵骨入髓,将军保持沉默。我开始调理我的小周天,真气运行四肢百骸,以抵挡饥饿的感觉。
唉,更加饿了——我松懈下来,精神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跟物质力量抗衡的。
我愤恨地看着他的背影,愤恨地想,他一定吃得很饱!不但吃得很饱而且撑得很慌,不但撑得很慌而且还没事情干!
我看到远处有隐约的火光,根据我的判断,骑快马到那里还应该有将近两天的路程。而根据我的感觉,他这种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其实是看不见这点火光的。他现在遥望那里,性质相当于在欣赏皇帝的新装。
过了很久,我忍无可忍,从随手带来的皮囊中掏出尚有余温的羊肉,尽可能斯文地吃了起来——惹翻了他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好歹做个饱死鬼。陈天鹰说过他们是好兄弟,物以类聚,陈天鹰那么大度,连命都可以随便给人,他也不会是个小气鬼吧?
羊肉先生基本上还算美味,将军同志基本上只能算是个石块。我渐渐吃得肆无忌惮起来。
“很好吃?”“石块”开口了。
我吓了一大跳,半晌含着羊肉点点头:“回禀将军,特别好吃。”说他的羊肉好吃,勉强也算是在拍马屁吧。
“坐下来吃。”果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气。
我抹抹鼻子上的油星,谨慎地离他远一点坐下。
他问我:“你多大?”
“十五岁。”我把最后一口肉吞下,“咯嘣”咬开骨头吸骨髓,既然他并不打算让我饿肚子,那我就好好品味了。很久没有吃到油腥的东西,脂膏肥腴的骨髓正合我的口味。
我吸、我吸、我吸得滋滋直响。
“陈天鹰他们……就剩你一个了。”他微微抬起头,侧面的线条挺拔优美,“我看见你逃了出去……”
我停住了吮吸的嘴,逃?我可不是逃兵。
“我没有逃!”我提高嗓门。他点点头,道:“知道你没有逃,说说为什么?”
“将军你们放箭过后,一定会组织冲击队形反攻的。小人的马在原地,不可能跟上你们的速度,小人留在中间的话,不但不能杀敌,还有可能阻挡你们的冲击。”我告诉他,“冲出去以后小人绕到你们后面,又杀了五个匈奴人!”
“不错,还算机灵。”他总算正眼看了我一眼,“你是……你就是清川原带野马的那个孩子?”
我点头。
“那天,一个人闭着眼睛滥杀的人也是你?”
没有闭眼睛,只不过闭住了耳朵。我还是点头了。
他低了一会儿头,问道:“那天,你说的话是气话?”
“什么话?”我茫然看着他。
“你说在本将军心目中,匈奴人的性命比你重要?”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将军让小人住手,是我自己误会了。坚持令行禁止,这是……”
我停顿了一下,他肯定不懂什么叫枭翼,我不打算被他当作字典,“小人一向遵守的。”
“你以前参过军?”
比军队残酷阴狠多了,我道:“没有。”
“那你说说看对我们这种行军打仗的看法。”
他对我的看法有兴趣?我顾不上吸骨髓了,将羊胫骨拿在手中一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样子(他目前好像还只是个千户侯),侃侃而谈:
“你们移动速度快,同时又没有粮食辎重。你们肯定是大部队部署中的一部分,任务大概是牵制敌人的力量,全力削减他们的战斗力。让大部队可以从容转移,最终给匈奴人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挥舞一下羊骨头,在空中划了一个有力的半圆,“我们必须死战到底,以保证全局的胜利!”
凡在小学里被老师扫过盲的都该知道《狼牙山五壮士》。如今,他们的这种自杀式攻击可以被称为焉支山一万壮士——寒!这、这、这,好像人数也太多了吧……那他们的主力部队要多少?
我意识到自己的分析不太对头,转头看他的表情,他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生铁,我已经开始适应他这种表情了。试想一下,带着一支疲惫之师、横穿荒漠的领军人物是个嬉皮笑脸、眉眼皆动的家伙,那就太不协调了。
我反正将死之人,也就不拘小节了,厚起脸皮问他:“光你们就有一万人,难道说,你们的主力部队有五十万?”
他盯着地上一言不发。
我继续试探:“八十万?”
他抬起头把目光沉没在遥远的黑暗处,过了一会儿,吝啬地动了动嘴皮:“算是吧。”
我叼着骨头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八十万汉朝军队,再加上匈奴人的军队,近两百万疯狗在这里捉对儿大厮杀,跟闹蝗虫有什么两样。
难怪千年后那些绿洲全变成沙漠,只能刮沙尘暴了。我当场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暗杀眼前的这位将军,以阻止这场战争,避免日后沙化严重,空气污染,黄河泛滥,臭氧层空洞,星球
大战——当然,这是说说罢了。
数秒钟后,他的声音从晚风中传来:“你可以回去了。”看来将军大人还打算在这里练习打坐面壁,争取顿悟成佛。
我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依稀记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我应该说一个什么字再退下,这样子会比较符合礼仪规范。可是,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东汉人说什么字。
他发现我一动不动,又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我终于想起来了!
于是,大汉朝的骠骑将军看到他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左右手在手腕上互相拍打一下,低头弯腰右膝着地,向着他打了个大清朝的千儿,口中清晰有力,拖长了调子:“喳——”
枭翼从来不学习历史,这点常识我还是偶然学到的呢,很了不起吧?
礼节一到,我心事了结,轻松得意地扔掉羊骨,拍去草灰,转身开路回营地。
“站住!”我又被他喝住了,立刻站住。
“应该说,诺。”
我转回去伸手撑地:“哦,诺!”
他笑了起来,挥手道:“快点回去,今天很可能只有半个晚上休息。”
好似冰面上绽开了一朵雪莲,又仿佛是黑夜中绽放了一枚礼花,瞬间将我半个人照得雪亮!真是没有想到,杀人的血刀、冰冷的铁甲背后,那张脸笑起来竟是如此风采怡人。
我必须快点离开,否则他再笑上一笑,我又要变成晏小姐情绪的牺牲品了。
几片冰凉的东西贴在我的额头上,让我的头脑清静了一点。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无数细白的小点在空中飘落下来。
雪花擦过我的鼻子,落入我的口中,湿湿的,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