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无头绪下,我唯有继续留在中原;每听见中原武林有人要挑战剑圣,亦第一时间赶往观战,望能与他再次见面,亲口问他为何要舍我而去。”
“可是,这些所谓中原剑侠,不少只是江湖人虚张声势,无非欲借挑战剑圣而自高身价,他根本不屑应约赴战,免得弱者的血,玷污了他盖世无敌的无双剑,所以每一次,我也只是空跑一场,这样寻寻觅觅,我在中原找他,不知不觉竟找了三年……”
三年?亦即是千多个朝朝暮暮?步惊云可以想象,她孤身一个东瀛女子留在异地中原,每日皆望穿秋水,只为爱郎一面,可是心中人却始终踪影杳然,一刻芳心,如何彷徨无助?
“而就在三年将尽之际,我突然接到从东瀛来的一个消息,说我爹忽染风寒,已然病逝……”
“亲恩情浓,我早已为自己因爱而与爹断绝名分,感到无限歉疚,虽然仍想留在中原寻找爱郎,但亦知必须先回东瀛奔丧,于是心忖在送老父最后一程后,才再回来中原找他不迟,讵料这一去,我竟然无法再来中原……”
“你,为何无法再来中原?”
“全因为我爹根本未有病逝,他只是以自己死讯诱我回去,更与我大哥联手将我制伏,将我囚在祖屋下的地牢,从那是开始,我便不见天日了四十年……”
什……么?她……,她竟然不见天日了四十年?亦即是说,她被其父关了……四十年?
四十年是一段不短岁月,甚至已是某些人的一生,天下之大,竟有一个父亲狠心至此?
雪心罗看着步惊云,无限低回的道:“想不到吧?相信任何人也无法想象,一个父亲竟会将自己女儿囚上四十年?但若明白我们东瀛男人的德行,便会知道,他们宁愿切腹自尽,也不要忍受任何屈辱;他们宁愿牺牲女儿的一生幸福,也不要她嫁给一个中原异族,有辱门楣……”
“我爹与我大哥合力将我关进牢内,原先也认为只要关上数年,我或许会心灰意懒屈服,可是我实在无法忘记他,亦无法忘记他在船上回望我时流露的陌生眼神,无论如何,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再见他一面,亲口问个清楚,当日他为何会不辞而别?我深信当日他弃我而去,并非他凉薄负情,而是必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对了!这就是爱!这就是情!这就是痴!
无论自己深爱的人如何冷待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维护他,为他想尽许多不辞而别的理由,却总不愿承认是他不好,这,就是真正的痴情了……
若非有过量的痴情意,谁愿意孤身苦找一个在成亲翌日无故他去的男人?谁又愿为坚持爱他,而被至亲求囚禁,经历四十多个寒暑而芳心依旧,至终不悔?
纵然无法瞥见雪心罗在白纱下的容貌,惟步惊云已听见她的声音,在重提这段前尘旧事之际,已逐渐变得哽咽……
“正因把持着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我在祖屋下的牢内,熬了一年又一年,每一日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我爹也每一日来看我一次,逼我早日忘记他,这样一过,幌眼已是十年,忽然有一天,我爹没再来了,原来他这次真的卧柄在床,更一病不起,终于病逝……”
步惊云道:“你爹既已病逝……”
“你,为何仍被囚了四十年?”
雪心罗惨然一笑,答:“那只源于我爹临终前犹不放心,坚决要我弃情屈服,于是逼我大哥立下毒誓,要我大哥在他死后,亦绝不能有半分心软放我一马,除非我愿意把剑圣忘掉!”
“其实,我大哥一直不如我爹般口硬心硬,相反更早已因我对剑圣的情而感动,只是既已被我爹逼至立下毒誓,也不敢贸然破誓,于是终其一生,还是无奈地依爹吩咐,继续将我囚禁。”
“直至在距今三个月前,他临终之时方才叮嘱儿子,一定要将我这个妹子放出来,只因他一死,所立的毒誓亦完,他的儿子不必再惧怕什么毒誓了……”
想到眼前这个白衣如雪的雪心罗,竟为了坚持自己心中无坚不摧的爱,勇敢地承受命中的噩运,被父兄囚禁了四十年,那管老了朱颜,白了青丝,仍然无悔无咎,步惊云向来万变不动的心,亦不禁深深触动起来……
是的!就像自己,纵然如今正为脑海中一条已无法记起的白衣倩影而锁心,但又能锁得多久?是否真的能像雪心罗一样,坚守所爱,永锁孤心?
不!不一定会的!死神在心中坚定地告诉自己!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变迁,他都会监守自己信念,永锁着自己的孤心,等“她”有朝一日愿意回来相见……
一定!
想到这里,步惊云焠地又记起一个问题:“你,既已被囚四十年之久……”
“何以仍能音容依旧?”
不错!雪心罗不是说过,非但她的声音,什么她的容貌,亦一如既往,未有随时日老去?但,即使是她的老父,什么她的大哥,亦已先后去世,她纵然尚在,又怎能报保持不老?
“那全因为,”雪心罗饶有深意地答:“我用了一个很可怕地方法!”
“我们宫本家所修习地武道,有一道法门异常邪门,是以自己地内气倒行逆施,将全身大部分地内气凝聚于头脸之位,由于有内气保护,故头脸之位能保长期原状不变,故容颜亦能不老,只是,这也不是什么长春不老地养颜妙法……”
“源于我们先祖创下此奇功的目的,原为遭到对手重击头脸之时,能凝聚内气护体抗敌,于危机时偶一为之尚可,但若长期将大部分内气凝聚头上,虽能意外地保持容貌不老,却终会因大部分内气长期凝留头上,全身四肢地内气反会日呈衰弱,功力不进反退,且一旦这张保持不老地容貌遇上阳光,便会立即衰老,更是我命绝之时……”
啊?原来在雪心罗不老的声音和容貌背后,竟有这样“惊心动魄”地危机?
难怪她一直以白纱蒙着头脸,全因她一旦遇上阳光,一张如花粉靥非但会如烟消云散,自身更会于瞬间心死身死,含恨而殁?
也难怪她尽管身负几近盖世无敌地圣灵剑法,在破开铁心寺神水殿地机关之时,仍难免身受重伤,甚至不敌净见四大神僧地围攻,全由于她多年来为要保持这副容貌,已将体内的内气消耗得荡然无存?
然而这一切一切,又是何苦?她为何要竭尽心力,甚至不惜牺牲全身功力,以及赔上自己一命,也要保着这张朱颜?
雪心罗眼见步惊云脸上隐隐流露狐疑之色,未待他相问,已又先自苦笑道:“我知你心中一定在想,我为何如此愚不可及,宁愿保着一张脸而不保功力,甚至全不顾自己性命……”
“只是,当年他弃我而去之时,在船上回望我那一眼,已视我如陌路,那四十年后得今天,若我真的容颜已老,你认为,他还会否认出,我原是曾与他成亲得雪心罗?”
原来说来说去,她还是害怕自己一旦变老,剑圣与她重遇之时会否认不出她?即使她如今保住得不老容颜,有如朝花夕拾,甚至只是见了他一面之后,她便要衰竭而死,她也宁愿耗尽毕生功力心力,一切一切,也只是为见他这一面……
只是一面……
可见情之为物,如何误尽苍生!
步惊云默默的看着她,看着这个为情误尽一生,却又无悔一生的薄命女子,他蓦然亦感好奇,到底她保存在白纱下的脸,又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究竟要怎样的一张脸,才配得上她那爱得勇敢坚定、义无反顾得一生?
但听雪心罗又如梦呓般反复低语:“事到如今,我已别无所求,除了望能与他再见一面,还望能问他一句,当年他为何会不辞而别?只要能解开这个心结,我……虽死无憾……”
步惊云一瞄她身畔得三尺木匣,问:“正因要解开这个谜……”
“你,才会盗去铁心寺得圣物?”
雪心罗会意点头,答:“不错。源于自我重获自由后,便即赶来中原,可是还是一如以往,找了三个月仍无法找得他的所在。在苦寻不获下,我唯有用最后这个方法,便是盗借铁心寺得圣物一用……”
“而铁心寺得圣物,非但能让我得知剑圣此刻身在何方,甚至还能让我知道,当你他为何会弃我而去……”
一语至此,雪心罗蓦地捡起放于身畔得三尺木匣,但听“铮”的一声,她已一面开启木匣之锁,一面对步惊云道:“步惊云,你可知这木匣内的是什么惊世奇物?为何能助我知道他所在?更能助我知道他当年的心?”
“那只因为,匣内的圣物,原是一件天地间最神圣、最具灵气之物……”
“而这件圣物,唤作……”
“黄泉十渡!”
※※※
隆!
隆!
隆!
万料不到,就在雪心罗将那件圣物从匣内取出同时,洞外的血红天际,忽地连环爆响三声轰天旱雷,千里可闻,恍如九天十地也在为这件圣物再度显露人间而震怒,发出三声严厉警告……
就像在警告着雪心罗,速速住手,别再因一己爱义而将天理逆转,别再妄动这件天地最具灵气的圣物“黄泉十渡”,别再强天地所难,别再执迷不悟,否则……
天地不容!
而正当惊雷三响的同一刹那,步惊云的眼睛,也出奇地睁得老大,但他却非因三声旱雷而震惊睁目,死神从不畏天地震怒,更不管什么天地不容……
步惊云一双冷眼睁得老大,全因雪心罗此刻从木匣内取出的那件圣物,那件唤作黄泉十渡的圣物,赫然在绽放着一道耀目之光!
这道光芒耀目却不夺目,并非什么令人不敢直视的刺目豪光,相反隐含一股祥和之气,令步惊云冷如黑色苦海的心,竟荡起无数舒畅的涟漪,犹如他心中的孤寂、仇恨和情义痛苦,也在这一刹那间得到抚慰……
而就在这道耀目光芒过后,步惊云更终于瞧个清楚,此刻持在雪心罗手中的惊世圣物“黄泉十渡”,究竟是些什么了?
一瞧之下,步惊云的瞳孔,却反而在逐渐收缩,源于……
原来铁心寺的圣物,竟然是……这样的?
天……!这就是铁心寺上下逾百僧众誓要保住的圣物“黄泉十渡”?
这就是雪心罗不惜豁出一条残命,也要盗借的“黄泉十渡”?
所谓天地间最神圣、最具灵气的惊世圣物,原来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啊……?
※※※
与此同时,就在铁心寺的山下……
净见等四大神僧率领未有受创的四十多名弟子,早已穷追步惊云与雪心罗而去,余下的四十多名弟子由于身受重伤,只能留在那虎穴之外自行疗伤调息。
然而众人在调息之间,早已变得血红的夜空,蓦地又连环爆出三道惊雷!
这三道惊雷,正是雪心罗从木匣取出圣物“黄泉十渡”时,似触怒苍天而发。如今这四十多名僧众眼见惊雷迭响,心中益发骇异莫名,当中更有人脱声惊呼道:“啊……?不妙……”
“净见掌门曾说,此际夜空蓦地红云密布,已是‘无界之血’的先兆,目下这片冰天雪地,更爆出三声绝不可能的旱雷,难道……,有人已将本寺圣物从木匣内取出?”
“黄泉十渡已经再现世间?”
此言一出,众僧忽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是的。”
“无界之血已现,九天十地也在狂怒,显见黄泉十渡经已现世……”
“希望,我还未来得太迟!”
语声听来竟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就像一潭静水,如镜无波,又像一个佛法无边的高僧,在唱诵着阵阵梵音……
四十多名铁心寺的弟子当场尽皆一愣,源于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一个声音,一个听来佛法比他们师父净见更高深百倍千倍的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朝适才声音出处瞥去,可是……
但见风雪翻飞,他们身后那有半条人影?
“怎会……这样的?大家适才可听见有人……在我们身后说话?但为何目下又不见……任何人影?”
不错!他们四十多双耳朵尽皆听见了!只是以他们现下的武学修为,根本不晓得这个世上,有一种身法,甚至比那凛冽的寒风……
还要快!
还要消失得无影无形!
※※※
就在众僧疑惑同时,一阵寒风已掠至距众僧百丈开外的一个小雪丘,一个他们目力难及的小雪丘。
随风而至这个雪丘之上的,不独有漫天冰雪,还有一条洁白得像冰雪的人影……
他?
他,正是适才在四十多名僧众身后说话,却又飞快消失的那个声音!
但见这个他,非但头戴竹帽,不见面目,更身披一袭雪白袈裟,迎风卓立;那种出尘洒脱,仿佛已和周遭的嘛漫天风雪融为一体,又仿佛与天地和应,顺应着天道而行。
是的!眼前这个他,今日来至铁心寺山下这片冰天雪地,亦是为着顺应天道,而背负着一个绝对不容有失的使命……
一阵寒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只见在他翻飞的袈裟之上,淡淡地绣了两个小字……
不。
虚。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啊?是他?原来来的竟是他?
无名的挚友——
不虚?
但见今日的不虚,已无复当年与无名、应雄和小瑜一起时的少年之态,反之,一张脸却流露着一股慈悲,一股似已看透人世千愁万苦,却又爱莫能助的无奈慈悲。
他的眉目,亦比以前更为成熟。这亦难怪,屈指一算,他与无名、应雄年纪相若,现下该已年届四十了。
此刻的不虚,抬首看着夜空上的浓密红云,看着漫天如血,不期然眉头深皱,沉吟叹道:“唉……,无界血现,苍穹泣血……”
“师父,你在廿年前圆寂之时,留给弟子的字条,内里千叮万嘱的这个使命,弟子今日必定为你完成,只不知……”
“纵然弟子不惜豁出性命,这个使命又是否能完成得了?”
啊?原来不虚今日到此雪地,是为了完成其师“僧皇”圆寂时给的一个使命?
僧皇额上嵌有一块光可照人的照心镜,可尽看红尘世事,难到僧皇在廿年之前,已预见今夜铁心寺一带,将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故才会叮嘱徒儿于廿年后前来化解此劫?
但,到底今夜铁心寺的圣物“黄泉十渡”被盗走,会引至什么震惊天地的事?黄泉十渡,究竟如何逆转人间,颠倒苍穹?
叹息声中,不虚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光可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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