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还是循着情绪波动而来,也不知南烈说了些什么刺激到她,归根结底大渊这位六皇子生来就是凉城城主夫人的灾星吗?
“放下平躺,这么抱着只会增加她负担。”静玉递上湿绢又拍了些冷水在蓝沐冉滚热双颊,厚重棉被却不敢撤去,只看着细密汗珠一点点汇聚成溜滴落枕边,“我去寻些烧酒,你看着她,千万不可掀开被子,若是再感染风寒,你的独宠可就真没命等着成亲了。”
心情不好时赫连靖鸿不喜欢说话,静玉早已习惯他冷硬的臭脾气,关上门径自离去。
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罢了……深吸口气,赫连靖鸿闭上眼靠在床头。
蓝沐冉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根本找不出一年多前活蹦乱跳气力如牛的健康痕迹,从紫阳厅伤她一剑开始,似乎内伤外伤心伤神伤总是接连不断找上门,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给她。这样下去,她还能陪伴他多少年年岁岁?
“你若敢自己一个人闯荡九泉,我就把阎王殿拆了,看你还能去哪里。”沉闷房中,低语孤寂。
渊皇已正式拟旨册封六皇子南烈为太子,四皇子南复仍袭王爷之位,军权半削但有谏议权力,除两次宫变的主角八皇子和三皇子一死一失踪,朝中群臣及其余皇子对此并无异议。年事已高且痨病多年的渊皇虽伤心于两个儿子反叛,却也对太子的贤明仁善大感欣慰,退位前唯有对凉城与大渊关系一事难以割舍,所以才有了清早邀凉城城主相见小叙的插曲。
“论辈分赫连城主与朕乃是同辈,烈儿算是晚辈了,若有开罪之处还望赫连城主大人大量,莫要与之计较。昔年素夫人之事朕也略知一二,并非朕护子偏私,只是烈儿这孩子自幼良善温和,断不会做出见死不救之劣行。当然,其中缘由还需他本人解释,朕今日不过是替他求个薄面,希望赫连城主滞留清潭这些日子能与烈儿深谈一番,如有可能,解开两方误解岂不是更好?”
渊皇一番话诚恳至极,然而面对南烈,赫连靖鸿仍是难解心头厌烦,对方几次主动来找均被他拒之门外。
高烧持续数日,蓝沐冉在病中忽睡忽醒,翻来覆去总是意识不清,直到韩香粉风尘仆仆从凉城赶来配了几剂奇药服下方才退热好转。
现代人现代药现代医,韩香粉最了解蓝沐冉身体里那些对古代人来说简直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怪病,譬如神经性胃炎,譬如免疫力低下,譬如严重营养不良。
“……缺乏营养?”赫连靖扬表情古怪,“小随侍跟猪似的比谁吃的都多,无肉不欢,餐餐都是好饭好菜,这样还缺绝对是心术不正闹的。”
“营养不良不是吃多少补多少的事,她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精神压力大导致消化系统功能失调,就算天天鲍鱼燕窝喂着也养不肥。”也不管一群人是否能听懂过于超前的医学名词,韩香粉坐在静玉身边咬着笔杆写药方,上面满是安神理气的药材,无意中顺着赫连靖扬话头把蓝沐冉当成头猪对待。
赫连靖鸿连着熬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才被风笑离替下来喝口热汤休息休息,听了韩香粉的解释又皱起眉头面向静玉:“以后玄竹馆的破事你自己担着,别总让她劳心伤神。”
什么破事还不都是从城主大人这里衍生出来的?静玉凤目一斜,哗啦扯过韩香粉正写着的药方揉成一团,精准丢到窗外:“重新开药,开毒药,越毒越好,吃死了一了百了。”
又无意惹到这尊黑心冷佛了。赫连靖鸿自知失言,端起羹汤不再多话,目光却牢牢锁住韩香粉。
“别看我,他不让写,我也没办法。”一身桃红风韵十足的女医师手一摊,坚定地站在自家男人阵营。老乡是老乡,男人是男人,不到关键时刻韩香粉绝对不会重友轻色,这点跟蓝沐冉完全相同。
“行了,没时间胡闹。”赫连靖鸿放下汤碗面容微寒,“尽快调理好她的身体,在大渊滞留越久,她心里想的就越多。”
夹在他和南烈中间怎么可能不多想?早日回到凉城断了她那些没必要的心思,身体自然会康复。
“赫连城主可在?”尖着嗓子的小太监躬身在门口探头探脑,满怀期望地想要见见哪个才是传说中的江湖无冕之王,可当接触到穿着墨裳的男人冰冷眼眸时,立刻变得规规矩矩战战兢兢,“太、太子殿下吩咐,让小的们把这些补品药材送到颜华阁,希望、希望能对城主夫人的病有所帮助……”
“怎么哪里都有他?”赫连靖扬不耐烦地敲着茶杯。
听到药材,韩香粉才不管这些人之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复杂关系,两眼放出野狼般幽幽光亮:“什么药材?拿上来看看。”
如获大赦的小太监抹了抹脑门汗珠,一挥手,后面大队伍呼啦一声涌入。
“夏国千年山参一支,北疆玲珑虫草一盒,白海灵山雪莲一盒,紫河车三对……”等小太监罗里啰嗦报完单子,韩香粉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几个盒子,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东西都是好东西,全部是补气养血极品药材,看来六皇子也是个懂医之人,只可惜……”女医师回头望了自家男人一眼,似乎想要征得赞同,“不觉得喂猪浪费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冰山释前嫌
自从蓝沐冉与南烈私下见面爆出高烧事件后,赫连靖鸿连夜将昏迷不醒的准媳妇转移至宫外国师府,彻底断了二人再次见面可能。
风笑离朴素惯了,国师府无论饮食还是环境远远不能于临景宫相比,南烈不敢再随便登门,只能天天派小太监或者林清臣来打探打探情况送些东西,不过才五天而已,国师府破旧的门院与蓝沐冉所住房间已经是云泥之别——从餐饮器具到床上用品再到生活用品,全部东西焕然一新,均是太子等级专用御物。
蓝沐冉彻底退烧后第二天傍晚,被风笑离替班刚刚回岗的凉城城主刚踏进门就看见桌上一堆补品美食,眉头紧蹙,冷哼一声:“丢出去。”
“是给丫头的,又不是给你的。”风笑离浅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门口,“一会儿有贵客要来,我还要去陛下那边商量国事,回来之前就拜托你招呼了。”
国师府虽然人丁不旺,可天辽天远又不是没见过大世面,什么人能高贵到要足以与渊皇平起平坐的凉城城主亲自接待?赫连靖鸿直直地看着妖孽师兄,眼中怀疑毫不掩饰。
“和静玉接触多了,连你也变得狡诈无比。”
“过奖。”大渊国师对此等“赞美”坦然接受。与其说被静玉传染变得暗藏心机,倒不如说被蓝沐冉传染变得脸皮更厚。
天色已经不早,风笑离一直盯着门外,终于看到熟悉身影犹豫踏来时方才长出口气,魅笑如丝缭绕:“不打扰你们,我还要进宫一趟。靖鸿,别弄出太大响动,丫头还睡着呢。”
言下之意师弟你老老实实呆着不能大声说话不能拔剑砍人吵醒了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小媳妇后果堪忧。
心肝肺都让狗吃了,吃里扒外。赫连靖鸿冷冷瞪视,眼看着温润如玉的大渊六皇子步入房中却无可奈何,要避免蓝沐冉情绪激动再发病。只能暂且忍耐。
“多谢风国师。”南烈谦和躬身。
风笑离摆摆手:“殿下不必客气。若是说得清最好,若是说不清有人要动手的话,殿下直接把那丫头捅起来就好了。”
“师兄早去早回,今晚还要切磋棋艺。”
唰——南烈分明看到国师大人脸上一白,而后笑容虽在却明显失去自然:“殿下,千万莫要辜负笑离牺牲……”
跟城主师弟下棋。这种事要比旧疾发作狠狠咳上三天三夜更加痛苦。风笑离自嘲笑笑,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声幽幽哀叹。
中间人一走,房内气氛明显凝固,一个沉着脸坐在床边大有一夫当床万夫莫开之势。一个笑容恬淡守在角落,目光却闪烁不定落于沉睡着的苍白小脸上。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终是在两地关系上处处主动的南烈先开了口。
“那日我以为蓝姑娘的伤势并无大碍,所以说了些私事,竟不想害得蓝姑娘热病发作又苦了这些时日,请赫连城主见谅。”
病都病了,谅不谅何用?赫连靖鸿依旧不言不语冰山一样岿然不动。能坐下听南烈说些废话已是极大面子。若非其大渊太子身份,若非中有风笑离斡旋,若非……若非蓝沐冉把南烈当知己对待,他绝对不会让南烈活到现在。
当年绮月所受苦痛煎熬历历在目,如果彼时南烈肯赠与血玉琼浆解毒,那么便不会有后来他悲痛欲绝了断妻子性命,大渊与凉城也不会自此多了一份隔阂。都道是龙凤相配,谁知天妒红颜,不许佳人见白头。早早让倾国无双的城主夫人香消玉殒,魂归离恨。
而他,在心死与冷寂中度过八年,如若无魂。
戾气渐起的深邃寒眸冷冽森冷,南烈一见便知,赫连靖鸿又想起了昔日恩怨。淡淡轻叹,瓷壶半倾,细长手指端起茶杯,内中澄清香茗波澜不惊。
“八年前我还是个落魄的少年皇子。而那时赫连城主已经名扬四海声震九州。南烈只有羡慕之情,绝无嫉恨之理。”茶杯递到赫连靖鸿面前。南烈以最为隆重的待客之理双手奉上,躬身垂首,“不管赫连城主信也好不信也好,若南烈当时能救素夫人必当全力以赴,实在是内有隐情,难以明说。”
“我只问你,当年血玉琼浆是不是在你手里?”赫连靖鸿冷道。
南烈起身摇头,诚挚而肯定:“不在。”
“血玉琼浆是白海对岸泽国示好重礼,仅此一瓶,渊皇说赐给了你,你又说并不在手里,那么,谁在说谎?”
“谁都没有说谎。”
时隔八年,曾经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曾经的阴谋诡局勾心斗角,如今看来竟是那么简单。南烈苦笑,悲悯之色不知是为了谁。
迎着赫连靖鸿凌厉目光,从无尽黑暗争斗中走来的六皇子沉默少顷方才又开口:“父皇确实将血玉琼浆赏给我和母妃,作为姐姐联姻骨肉分离的补偿,然而素夫人中毒、赫连城主派人来借之一用时,它也的的确确不在临景宫——那之前不到半月,血玉琼浆已经失窃。”
墨色身影许久不动,冷俊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血玉琼浆失窃,素绮月中毒,求药不得,两相对立。这一切可能是巧合吗?唯一能解奇毒的珍稀药液偏偏在事发前数日不翼而飞,能做到的,只有宫中之人。
“那时母妃体弱多病,虽然得父皇恩宠,却也是众多嫔妃争相陷害首要对象,甚至至今我还在怀疑导致母妃殒命的是疾病还是中毒。凉城与大渊同祖同宗同血同脉,但并不似皇宫这般明着暗着争斗不休,那些夺势争宠的后宫女子与众皇子总能让明媚化为蛇蝎,朗朗乾坤变作人间地狱……”
说了这么多,剩下的不难猜测。赫连靖鸿敛息沉声,手中清茶荡起圈圈涟漪:“弄丢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为了保湘妃不受冷宫之苦,所以你才拒绝借血玉琼浆的要求,以此隐瞒失窃事实?”
南烈闭上眼,静静颌首。
少年时的他心智尚未完全,亦不懂得太多人世炎凉可怕纷争。只道是宫女粗心大意丢了东西。谁来借随便敷衍过去免得母妃获罪就好。母妃辞世后经历无数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直到彻底明白皇子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时南烈才明白,那岂是一次失误过错?早有人把他当作棋子暗设机关,用他的天真和对母妃的依恋真真正正调了一剂剧毒,毒死了素绮月,毒伤了赫连靖鸿。毒断了他贴近凉城的可能。
可叹,这么多年过去才想清其中纷扰,而与赫连靖鸿的隔阂间接害得蓝沐冉屡遭险境,只差一点。他们都会失去心中所爱。
百善孝为首,又何况寂寂深宫不得势,只能仰望母亲恩宠得以存活的小皇子?赫连靖鸿无法再责备南烈如何,毕竟他也有过年少轻狂,有过为母亲铸成大错的不堪过往,那份母子连心的感情他们是相同的。
那么,应该去怪谁?
难道绮月的死就没人该承担责任吗?
他这封印八年之久的恨又该发泄给谁?
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还是其他的什么皇子重臣?憎恨着凉城。憎恨着南烈,这样的人在弄权夺势的皇宫大内中数不胜数,往事如风云散烟硝,如何还能寻回过往真实?
“那些以后再说,现在,可以一起坐下喝杯茶么?”
声如蚊讷却笑意深藏,目光越过茶杯,锦衾下得以又满含期盼的小脸儿沉静安宁。
大掌覆在灵动的双眼上,温热干燥。赫连靖鸿微微俯身。声音低得只容眼前人听见:“下次装睡记得不要睁开眼睛偷看。”
蓝沐冉嘴角一咧,笑得抽搐:“你早就知道啊?”
要谈事情何必非在这里不可?自然又是女流氓暗地里出的馊主意,谈成了她能偷听,谈不成也好蹦起来阻止二人发生冲突,万金油管用得很。赫连靖鸿不置可否,扶起蓝沐冉靠在床头,端着的茶杯随手放在旁边几案上。
“若无其他事情,六皇子请回吧。”
“……留下来吃个饭不行么?”
长眸一斜,女流氓气焰顿消:“那……烈殿下你先回去好了。等我好了去找你玩。”
该说的都已说过。见蓝沐冉身体无恙,南烈也没继续留下的理由。稍稍欠身。温文尔雅的六皇子不无遗憾地拉开房门。
“三日后我会带沐冉返回凉城,届时请来国师府喝上一杯。”
哎?
蓝沐冉和南烈都是一顿,前者茫然呆愣,后者温和轻笑。
经年恩怨,终于解开心结。
“他日南烈为帝,还望大渊与凉城能并肩盛世,永无争端。”浅金色身影依旧沉静安逸,离去时洒落满地轻柔。
“烈殿下也是很帅气的。”女流氓揉了揉脸,忽然想起那晚傲立天寿宫前六皇子睿智坚定的身影。哦,对了,还有英勇无畏飞身扑救女流氓的伟岸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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