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肖让搁了笔。他扶着桌沿,低头闭目,似已疲惫。俞莺巧这才起身,道:“公子别太劳神。夜深了,还是休息吧。”
肖让听她语气紧张,抬头笑道:“没事。”他低头看着画纸,叹了口气,“画是画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仓促……要看看么?”
俞莺巧点点头,走到了他身旁。画纸之上的人,熟悉,却又陌生。明明是一样的衣衫打扮,明明未有一笔艳色,但他笔下的她,却似乎自带着光彩,竟是明丽动人。
“怎样?”肖让笑问道。
这一问,俞莺巧倒是为难了。若夸好看,岂不成了自夸?若论画工,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无奈,只得应了一声:“嗯。”
肖让似乎接受了这模棱两可的评价,神色愈发愉悦。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难怪我总觉得缺了什么……该添些花木才是!”
他说着,取笔蘸墨,在人像之后勾勒出枝柯花朵。待墨迹稍干。他又换了支笔,蘸上鹅黄,点染花瓣。片刻间,几枝素心蜡梅,跃然纸上。
俞莺巧不禁一怔。他说过的话,她依旧记得:
“……红梅白梅,当春方开。傲雪凌寒,从何说起?我梅谷中还有几树蜡梅,那才是不畏严寒、风雪独秀。如此浅而易见之事,为何世人鲜少咏赞蜡梅,却将溢美之词张冠李戴给了红白二梅?……”“……如此峥嵘风骨,又哪里稀罕俗人来做知己呢?”
若是别的花朵也罢,为何偏偏是蜡梅?她疑惑地望向肖让,恰好他也抬了头,如先前一般,他抿唇而笑,问她道:“好看么?”
她默默点头,也无言语。
肖让依旧笑着,复又望向画纸,自语般道:“留白还是太多,还要题上几句才好。不如像上次那般,我出个上联,你试着对上,这样写上去,才有意思。”
只因蜡梅,她已然动摇。如今他又提起对联,更勾起悸动。心中的怂恿终是占了上风,她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你……”话到嘴边,她却又胆怯。
“我什么?”肖让笑问。
俞莺巧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时,却又看见了画上的蜡梅。那般玲珑娇嫩,引人遐思。她心一横,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你可喜欢我?”
肖让听到这句话,手上一松,惊落了画笔。笔尖之上,鹅黄溅落,污了画像。
“糟糕!”他惊呼一声,忙用衣袖去拭。俞莺巧见状,伸手摁在画纸上,阻了他的举动。
“请公子实言相告。”她一脸肃然,追问道。
肖让一时无措,强笑道:“怎么问起这个了?”
俞莺巧缓缓收回手来,神色里的肃然微微染上了落寞。她换了自称,语气愈发亲近,也平添柔弱,道:“公子素性温柔,一直以来都对我照顾有加。我并非聪明之人,亦无洞察人心之力,公子若不言明,我只怕有所误会。”
肖让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俞莺巧望着他,一笑戚然,“或者说,我已经误会了。”她稍作沉默,而后出口的话,愈发坚定真挚,“我仰慕公子。”
肖让惊愕难当,“你……你是说,你喜欢我?”
俞莺巧点点头,全无半分迟疑。
肖让愈发混乱,惶然笑道:“怎么会……你不是要比武招亲……”
俞莺巧听到比武招亲四字,神色渐渐黯然,“对。其实我也知道不该对公子说这些话。公子是风雅之人,我却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公子所爱的,皆是我所没有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不仅如此,我身为安远镖局之人,必须以镖局为重。比武招亲关乎镖局未来,我断不能违背爹爹之意,任性妄为……”她说到这里,不禁苦笑,“我知道不该对公子说这些……公子就当是我淘气,再容我让你烦恼一回,可好?”
听她说完这番话,肖让伸手,揽着她靠上自己的肩膀。他叹了一声,轻轻嗔她一句:“傻丫头……”
一瞬惊讶,倏忽消失。恪守的礼数,终究屈服于情感。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安适,让她无力拒绝。她伸手,想要抱住他,但抬起的手臂,却迟疑在了半空。心口,一阵阵地抽疼。她闭目凝神,终是轻轻推开了他。
她强打着笑容,道:“多谢公子。”
他笑问:“这又是谢什么呢?”
她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片刻沉默之后,她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公子休息吧。再一会儿,天都亮了。”
肖让看了眼窗外,点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好。”俞莺巧说完,抱拳行礼,郑重道,“在下告辞。”
肖让欲言又止,想了想之后,笑道:“去吧。”
俞莺巧出去之后,替他带上了房门。她慢慢走回了房间,只觉心头轻松非常。那些心思压抑了许久,让她无所适从,令她患得患失,如今,终于可以全部放下了。
第二日天一亮,她领着镖师启程,返回安远镖局。动身之时,她未向任何一人辞行,只怕再见,又添不舍……
她到了渡口,正要登船,心中留恋,却让她忍不住回了头。
晨雾水汽,氤氲出云烟茫茫,似为整个云蔚渚笼上了一层轻纱。这轻纱之后,垂柳依依,芳草郁郁……
她看着这般景致,不觉眼中也起了雾。一旁的镖师见她如此,小心地提醒道:“大小姐,该起程了。”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在她转身之际,忽听有人喊道:
“等一等。”
俞莺巧全身一震,竟有片刻失神。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但见云烟之后,肖让缓步走来,竟有几分不实。他开口,叹道:“我就知道哪里不对。你这是不告而别?”
俞莺巧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看着他。一旁的镖师们却都明白了几分,识相地到船上忙碌去了。
肖让走到她身前站定,问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俞莺巧有些慌张了,老实道:“我……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肖让一叹,抬起手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小木头。是你先说喜欢我,却偏又抛下我,这算是什么道理?”
他说的如此直白,让俞莺巧一下子红了脸。她赶紧回过头去,看了看随行的镖师。镖师们虽都竖着耳朵,此刻却装作完全没听见。
肖让却不理会旁人,他拉起俞莺巧的手,道:“给我添了烦恼,而后抽身就走……至少,你也该听一听我的回答。”
俞莺巧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一阵阵发烫。
肖让的唇角轻轻一勾,笑得云淡风轻,只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的回答,全然不按套路。
俞莺巧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哎?”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因为种种奇怪的理由,忘记描写四公子的心情,但其实……他超开心!
大家要相信我!
咳咳……
虽然仓促了点……
但是,下章尾声!
谢谢大家!
☆、尾声
时近七月,天气渐热起来,江湖中也热闹非凡。头一件热闹事,自然是安远镖局总镖头俞济远的独生女儿要办比武招亲。本来时间定在六月,相熟的大小门派也都收到了请帖。但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后延了一月。有人说这跟几个月前云蔚渚剿匪之事有关,但其中细节无人知晓,只隐约有消息说是涉及庙堂。恰好前段时间当朝宰相莫名其妙地就告老还乡,坊间猜测纷纭,但终无定论。当然,江湖人士哪里管得上这些,倒是那宰相家当财产甚多,回乡路远,颇得绿林关注。
且说安远镖局将比武招亲顺延了一月,重又发了请帖。安远镖局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众人都乐得捧场。虽说招亲需要入赘,但跃跃欲试者倒也不少。特别是其他镖局的同道,谁不想继承安远,一步登天。
比武招亲定在初十,女儿的终身大事,俞济远自然着紧。他提前打点了关系,在城内选定一处空地,搭起了擂台。城中百姓见了这阵势,知道有热闹可看,更有生意可做。周边的酒楼茶馆都抖擞了精神,备好了房间,等着江湖人士的到来。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
不知为何,收到请帖的江湖门派,近日里多多少少都出了事。有的镇派之宝被盗,有的遭人上门寻仇,有的已经上路,偏偏又被劫道。各大镖局就更奇了,几日之内,皆都接了要紧的镖,上下人手押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空闲去比武招亲。
于是乎,到了七月初十日,比武招亲的擂台前,只有围观的百姓。而上台的人,一个都没有……
俞济远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的高人。他正烦恼之时,一名镖师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对俞济远道:“总……总镖头……我在城门口看了半日了……没……没人来……邪门了啊!”
俞济远伸手扶额,重重地叹了口气。
镖师缓了缓气息,又道:“哦,对了,还有那羊角山的强盗……”
“什么?那强盗来了?”俞济远惊讶不已。羊角山的强盗,自然是指符云昌了。本来,他是俞济远最不想见的人,但云蔚渚上照过面后,他也改观不少。何况如今这情势,来总比不来好啊!
但镖师却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得了消息,说是羊角山被官兵围了,只怕不妙啊!”
俞济远听罢,颓然往椅背上一靠,再也说不出话来。
却说俞莺巧已在擂台上站了半日,心上不免忐忑。时辰已越来越晚,日上三竿之后,天气愈发炎热,围观的人群里终是有了抱怨。
“还比不比啊?”
“就是啊,都等饿了。”
“看来这是要嫁不出去了啊……”
……
俞莺巧也未曾料到这般情况,况且毕竟是女儿家,不免羞窘。她回头望向俞济远,微微摇了摇头。俞济远会意,站起了身来,心中虽不情愿,但如今也只得暂停比武招亲了。他抬了起手,正要开口宣布,这时,有人缓缓走上了擂台。台下顿起一片掌声欢呼。俞济远看到那上台之人,心上一喜,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带着笑容坐了回去。
尴尬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唯有俞莺巧,满心无奈。
那上台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肖让。
却说肖让同她一起回来后,只是专心养伤,旁事一概不提。他不明说,俞莺巧也不好跟俞济远提。比武招亲的请帖早已发出,更是骑虎难下。俞莺巧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心里纠结了好几日。如今,他竟上了台……
俞莺巧想了想,小声问他:“那些武林门派莫非是公子你……”
肖让摇了摇头,笑道:“谬赞了。是我师姐。想是你先前招惹了她,她借机报复,故意让你难堪。且别放在心上。”肖让回答时,脸上的笑容分明别有深意。
俞莺巧无语。她又想了想,道:“公子上台来,是认真的么?”
“这么多乡亲看着,岂有不认真的?”肖让道。
俞莺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他堂堂梅谷门下,文武双全,更有卓绝医术,放眼江湖,几人能及?这般身份,竟真的要入赘镖局?她并非不想嫁他为妻,只是到了此刻,她依然不敢确证他的心意。她怕他不明白其中厉害,一时冲动,委屈了自己……
她想得入神,台下的百姓早已不耐烦:
“倒是快打啊!”
“就是!动手啊!”
“是男人就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
……
俞莺巧愈发无奈,肖让却低头失笑。
“看来不能不打了。”肖让笑着,抱了抱拳,“得罪了。”
眼看他要动手,俞莺巧心里的无奈又深重一层。他的伤势到现在也未好透,若认真动手,伤了他可如何是好?可若有意让他,又总觉得自己吃了亏……
肖让见她这般犹豫,摇了摇头。他脚下踏步,旋身翩然,转眼间,已到了她的身后。俞莺巧回过神来,忙拉开距离,取了长鞭在手,准备应对。然而,她举动之时,肖让早已随之而动。她握鞭的手还未扬起,就被肖让一把握住。她心神一敛,弃了犹豫。她手腕一翻,脱出钳制,而后肘击,迫他远离。此招成功之后,她转守为攻。长鞭疾出,如毒蛇之信,缠向他去。但这威猛攻势,却连他一片衣袂都无法触及。重重鞭影中,他穿行自若,那优雅轻灵之姿,如弱柳当风,似轻羽飞扬。
穿花戏蝶——这门轻功,她再熟悉不过。
她不由笑了起来,也许许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妥协的那一刻,招式一顿,动作亦缓。他看准了这空隙,旋身绕到她身后,而后,轻轻在她脚下一勾。
她并不防备,身子一歪,就往下倒去。毫无悬念的,他接她在怀。四目相接时,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一瞬间,掌声雷动。
肖让低头,含笑道:“怎样,还要再比么?”
俞莺巧脸一红,开口道:“公子技高一筹,在下甘拜下风。”
“唉……”肖让叹了一声,声音愈发低沉柔缓,对她道,“还总是‘公子’‘在下’的,也该换个称呼了吧?”
俞莺巧愈发羞赧,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恨不能找个地方埋起头来。她避开肖让的眼神,试着脱出他的怀抱。肖让察觉她的抗拒,只是略松了手,却不放开她。他抿着笑意,低低对她道:“巧儿,我……”
正在这时,人群之中忽有人促狭地喊了一句:“赶紧送入洞房啊!”
霎时,众人相应,欢笑呼喝之声如浪翻腾,湮灭了肖让的声音。
俞莺巧怔怔地望着肖让,心头又是好奇又是茫然。而他却不再开口,只是微笑。
耳畔,众人的揶揄嘲戏,还在继续。但她心上的羞赧却渐渐消散,唯余下一片宽厚温柔。
听不见,又如何?许多事情,早已不必言说。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要为大家解开一个疑惑!
为何各大镖局都突然接到了要紧的镖呢?——因为双11啊!!!
'那只:你够!!!'
咳咳~~~
本文到这里正文完结~
实体版会有一个番外,讲述四公子第一次押镖的神奇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