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夏在锦儿的指点下,捧着一套茶具走了进来,向郁心兰屈了屈膝,“大奶奶,锦儿姐姐教了婢子茶艺,婢子想请大奶奶尝一尝。”
郁心兰露出一丝笑容,“好。”
千夏忙降茶具放在小几上,清泉初沸、温热壶盏、“王子”入宫、悬茶高冲……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随即,千夏放下茶壶,双手捧起一杯香茗,恭恭敬敬地奉给大奶奶。
岳如先接过一杯,尝了尝,点头示意,郁心兰才接过来品了一口,笑赞道手艺不错。”又问,“这是你第一冲茶?”
千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回奶奶,婢子是第一次冲茶,不过之前,婢子就羡慕锦儿姐姐的茶艺,偷偷学过。”
郁心兰又喝了一杯,再赞,“很难得了。你们先出去,我跟千夏说说话儿。”
紫菱立即领着丫头退出去,郁心兰往后一靠,千夏体贴入微地调整了一下锦垫的位置,让她靠的更舒服,又转身取来美人锤,轻轻帮她敲着腿。
郁心兰眯眼享受了一会儿,才问道:“这几天跟锦儿学了些什么?”
千夏一一答了。郁心兰听完后,沉声道:“一等丫头,在外面办差时,就是主子的脸面,除了要会做事,还得有忠心、有心机、有眼色、有气魄,有事我有事我不方便说的话,就得从你们的口中说出来。”
千夏忙答道:“婢子省得,锦儿姐姐仔细叮嘱过婢子了。”
还真会说话,既表明了自己聪明机灵,又捧了锦儿办事严谨可靠。郁心兰满意地看了千夏一眼,随口问起她的身世。千夏低声道:“婢子自小家贫,去年娘亲又生了一个弟弟,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才将婢子卖了。婢子跟人牙子学了一个月的规矩,正巧郁府要买人,要挑机灵点的,人牙子便将婢子卖到了郁府,签的是死契。”
不是死契,也不可能是陪嫁。
郁心兰见她神色凄楚,便安慰了几句,千夏展颜道:“虽说现在没了自由身,可至少衣食丰足,还能补贴加了,婢子很满足了。”
郁心兰笑了笑,再度眯上了眼睛。千夏便静静地为她捶腿。
舒服得有些想睡了,郁心兰的呼吸渐渐轻浅。这时,紫菱在门外回话道:“长公主殿下差了人来传话,请奶奶去宜静居用饭。”
郁心兰答应了一声。起身整理妆容。千夏机灵地跟进内室,边为郁心兰梳发边道:“奶奶的
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要不要婢子给您上些妆粉,也免得殿下担心您。”
“你会化妆?”
“婢子平素便喜欢弄这些个。”千夏有些害羞。
郁心兰看了看她的妆容。清雅、精致,于是点点头。
千夏打开梳妆台上的各色粉盒,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十分熟练的取了些蔷薇硝,用掌心的温度揉开,细细抹在郁心兰的脸上,先润了肤,这样才能将粉抹均,苏后抹上香粉,再抹上一层珍珠粉,然后才上了胭脂,画了眉,点了唇。
郁心兰拿过靶镜一照,果然明丽了许多,于是淡笑着赞道:“手艺不错。”
千夏得了表扬,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气。
郁心兰乘小轿来到宜静居,柯嚒嚒亲自上前来掀门帘,乘机悄声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刚刚跟殿下聊了一会儿,现在殿下的心情很不好。”
进到内里,果然见到长公主一脸凄色,秀美的眉头紧紧攥在一起。郁心兰要蹲身福礼,长公主忽地醒过神来,忙起身拉住她,“我的儿,说过你身子要紧,这些个虚礼都免了,快过来坐。”
郁心兰做到长公主身边,柔声问,“母亲为何事烦恼?”
长公主本不想说,可一想到儿子已经入了宫,只怕到了晚间,儿媳妇就会知道,还不如早些告诉她,免得她乱想。于是挥手摒退左右,轻叹一声,拉着郁心兰的手道:“有人给皇兄上了密折,说了些靖儿的坏话??????”
郁心兰低头道:“媳妇知道,媳妇的陪嫁庄子种了象谷,御林军已经封锁住庄子了。”又将事情说了一遍,“都是媳妇手下的人不谨慎,可庄子是媳妇的,皇上为何只宣夫君入宫文问话?”
长公主明显发怔,“怎么又出了这么一桩子事?”
郁心兰心一沉,“难道不是这件事?”
长公主道:“又有人将七年前的秋山之事,拿出来做文章。”
若是这事,反倒还好了。想到皇上将那么重大的案子,私密交给连成去查,就必定是新人他的,应当会听听连成的解释。郁心兰担心的,倒是象谷的事,毕竟是下了严令,禁止种植的。
“你的事不就是靖儿得事,也是我的事,我想法子递个话给皇嫂,请皇嫂在皇兄面前帮忙宽解一下。”长公主叹了口气,又追问,“贺尘可又来回话?”
“还没,去了没多久,现在御林军又守着,他要进庄子也不容易。”
长公主点了点头,“有消息立时告诉我。”顿了顿又道:“以后庄子上,还是不要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五谷杂粮便好。”
郁心兰恭顺地应了。长公主又安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忧,皇嫂应了我,会从中周旋,你的庄子上,只要能拿到旁人偷换种子的证据,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怕是被高手在夜间偷偷换的,根本就拿不出证据来。
婆媳俩谈完了事,一起用过午饭,郁心兰便回了静思园。
如今只有等,等喜来传宫中的消息回府,等贺尘将庄子上的事查清楚。
歇了午觉,郁心兰再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她不喜欢把事情往死角里想,遇事多半会先安慰自己,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能让自己不慌张,冷静地处理突发情况。
紫菱听到屋里的动静,将帘子挑开一条缝,发现大奶奶半坐了起来,忙带着锦儿等人进来,服侍她漱口净面,又沏了一壶滚茶,这才回道:“刚才仁王府送了帖子过来,上回您答应仁王妃带几个手帕交过府耍一耍的,您还记得吗?仁王妃的帖子上说,就定在明日。您的意思呢?回事处还等着回话。”
郁心兰的眸光闪了一闪,“帖子什么时候送来的?”
“您歇午没多久就送来了。”
那就是仁王府确知连城入宫之后了。郁心兰轻笑了一声,“告诉回事处,我应了。”
紫菱立即交代旁人去传话,回头又陪着郁心兰做针线活。
其实二奶奶,三奶奶都亲自来探望过郁心兰,话语里都在探口风,郁心兰打着太极应付了过去。到了掌灯时分,连城还没回来,贺尘和吴为也没有回来,郁心兰的眉间终于拧了起来,靠在炕里头,向窗外张望。
紫菱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吩咐岳如去取份糕点来,劝着郁心兰先吃一点,垫垫肚子,“若是大爷回的晚,您可得先吃饭。”
正说着柯嬷嬷由千叶领着进了正厅。锦儿忙迎上去福了一礼,“嬷嬷安好,可是长公主殿下要找大奶奶?”
柯嬷嬷点头道:“贤王殿下过府来探望殿下,殿下说让大奶奶一起过去见见。”
贤王隔三差五的就能见到,哪里欠了这一次,必定是连城托他带了什么话儿,他不方便到静思园来说。郁心兰忙更衣梳妆,乘着小轿到宜静居。
明子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哄得长公主开怀大笑,直拿手帕抹眼睛,“你这个皮猴,你父皇没打你板子?”
明子期嘻嘻一笑,“父皇不知道呐,皇姑母可别去告状呀!”
柯嬷嬷唱诺道:“大奶奶来了。”
郁心兰提裙进去,盈盈行礼。
长公主果然道:“子期有事同你说,你们去次间说话吧。”
次间就在暖阁后面,纪嬷嬷亲自奉了茶,又退了出去。郁心兰和明子期隔着一方几桌坐下。
明子期这才道;“表兄怕嫂子你多想,所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父皇让表兄暂在宫中住几日。”
暂住?只怕是变相看押吧?郁心兰蹙起好看的眉头,“怎么又会说到7年前的事?”
明子期顿了顿道:“姑父的黑云骑都调给父皇用了,你知道吗?”
郁心兰点头。他又继续道:“这是因为,父皇将他的剑龙卫都留在了秋山上,仔细搜山。”
郁心兰微惊,原来抓到了刺客,刺客供出了主谋之后,皇上仍是没有全信,还在秋山搜寻证据。
明子期接着道;“前几日搜索到了半山崖那儿,许是经年风吹雨淋,半崖壁上露出一个小洞,原是被滚下的山石堵住了,这次被发现了,剑龙卫发现,那个小洞可以通往后山。”
郁心兰斜视着几上的茶杯,不满地轻哼,“有条隧道,与连城有何干系、”
明子期轻声道:“虽是被山石堵了几年,但若是当年先进了那条隧道,就可以从后山安全出来。”
郁心兰一怔,难道,皇上是怀疑连城和庄郡王是用这种方式活下来的?若是提前就钻进了这条隧道,只怕连山崩也是事先知道的了。
她的手心突然冒出了细汗,有的事情,真的不必要证据,只要皇上起了疑心,你就百口莫辩了。
明子期打量了郁心兰一眼,无声的叹息,证词酌句地道:“恐怕还不止这一点,父皇接了一封密折,具体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父皇看后,龙颜大怒,立即就让秦公公来传表兄。不过,没有宣九哥入宫。”
郁心兰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儿来得太快太突然,她细细地虑了一遍,这才慢慢地问道,“你知道我的庄子里种植了象谷吗?”
明子期蹙了蹙眉,“不可能是这种事,象谷种了,烧了就是,大不了罢了官职,罚点银钱。况且,他们在你的果庄种象谷,为的应当只是压价收购。”
郁心兰也觉得是,于是问他。“你能估摸是什么事吗?”
明子期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能。不过,你其实有办法知道一点。”
郁心兰忙问什么办法。明子期迟疑半响,才道:“其实这方法,出了盗贼一事后,我就同表兄说过,我们一直怀疑是朝中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换禁军将军。可是,表兄总担心你身子……。。”
郁心兰截断他的解释,不甚耐烦地道:“什么方法你快说。”
“其实,最近春光正好,你为何不出席各府的赏会宴呢?与各府的夫人们闲谈一下,总能探听些消息。男人们在外谋事,想瞒过枕边人,并不见得容易,这些夫人们便是不说什么,看各人的脸色,也能透出些端倪来。”明子期补充道:“很多女人都守不住秘密。”
郁心兰瞬间就想到了二奶奶,二爷稍有些成绩,她就满脸喜气,生恐旁人不知道二爷别皇上赞了,若是二爷受了点挫折,她就立时换上了一张晚娘脸。
郁心兰笑了笑道:“正好明日仁王妃要带几个朋友过来玩,我一会马上让人送帖子出去,办个大些的宴会好了。”
虽说晚上送帖子请客是挺怪的,不过接到帖子的人,心里肯定有数,来与不来,都能看出朝中的某些风向,这京城里,哪家府第不派人到宫门前打探消息?
明子期话已带到,正好饭菜也摆好了,长公主招呼二人一同用过饭,这才散了。郁心兰回到静思园,从匣子里取了一百两银子,让厨房给置办三桌上好的席面。
入了夜,郁心兰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这张床,少了一个人,就觉得仿佛是空落落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连城在宫中不知如何了,她只能在府里,从旁助他一把,总是先知道是什么事,才好对症下药。
皇上不让连城回府,应是怕走漏了消息,但总会有人知道些端倪,比如,上密折的人。明子期总说得没错,从各人的神态上,总能看出些端倪来。她们之后又商量了一下,将有可能与事情有关的府第挑出来,只宴请这些夫人。
也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郁心兰终于朦朦地睡去,只到日上三竿,才悠悠地醒来。紫菱带着人守在床边,听到动静,忙挽起床帘,服侍她梳洗。
郁心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紫菱道:“辰时初刻,怕是各府的夫人们快来了。”
郁心兰点了点头,“贺尘还没来回话?”
紫菱道:“回来了,吴大夫说等您起来再过来,俾子已经吩咐人去请了。贺侍卫去宫门处了。”
郁心兰点了点头,到了暖阁,吴为便赶了过来,说道:“昨日去的时候,你的庄子已经被御林军给围住了,派了人将那块地围了起来。问了章全,他说那天他跟我拿了种子,从府中出来后,遇到和同乡,请他去喝了几杯。我给他的包袱,他一直压在手边,期间就去过一趟茅厕,再没离过身。”
郁心兰道:“那个同乡呢?”
吴为道:“我跟贺尘按章全说的地址去找了,没人。章全说了那人的相貌,贺尘画了像,总有办法查问出来的。”
人家既然是有备而来,只怕没那么容易找到,别的不说,若是哪个府中的奴才,就算问出,有人看到那人进了哪个府中,总不能没凭没据地去搜查。郁心兰寻思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想请吴大哥帮个忙,你看了那罂粟的苗儿,不知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作物,也就种了一亩左右,才刚发芽,只要换成别的作物,就不怕了。”
吴为一怔,随即有喜,也对,不少植物刚发芽的时候,样子都差不多,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我马上去西街菜市去寻一寻,那里有秧苗卖。”
郁心兰道:“实在不行,从我东郊的田里拔些麦苗也成,只是果庄有那么多御林军……。。”
吴为自信的笑道:“不难。我这就去配些迷药,只要将附近看守的御林军迷倒,我、贺尘和黄奇三人,应当能在一个时辰时将秧苗换完,一亩地并不大。”
郁心兰喜不自胜,“那就麻烦吴大哥了。”
吴为立即出府去寻相似的秧苗。
郁心兰用过早饭,就有人提前到了。最先到达侯府的,是仁王妃郁玫和侧妃祁柳,她俩的身后,还跟着郁琳。
郁心兰迎上去,笑着施了礼,将人往园子里引,“我在花园里摆了席面,咱们到那里耍。”
祁柳热情地挽起郁心兰的手臂,一路赞叹,“候府从不显山露水的,京城中的名园也没排上份儿,却不曾想,竟是别致如斯,我瞧着,一点也不比晋王府的梅园,平王府的迎春花园,谨王府的菊园差呢。”
祁侧妃如此热情,反观郁玫,却比不上回来时,矜持得多了,只与郁琳相携着,慢慢跟在后面。
这可不合规矩。郁心兰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侧身顿住,让郁玫走到前面,自己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