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没有答话,可脸上却露出几分慌张来,放在膝上的玉手,也缩回到广袖里。
郁玫见恐吓有了成效,便透出几分关心的样子来,伸手越过桌面,拍了拍郁心兰的肩道:“这事儿可大可小,端看朝中是否有人帮着妹夫说说话了。我跟王爷商量了一下,想着,要么,我把你的庄子盘下来,由王爷去跟皇上解释,种那些象谷,是为了给贵妃娘娘治胃病的。虽说那个庄子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但为了妹妹你,姐姐便多吃些水果好了。况且没了这桩事儿,谁也动摇不了妹夫的职位。你看如何?”
这话儿里外都是套儿,应承下来,一是欠了仁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二是落下种植象谷的口实。看起来是处处在为郁心兰打算,其实还是为了拿住她的把柄,日后好敲竹扛,敲竹扛的对象,自然是赫云连城了。
这才是郁玫的目的。之前她俩好似亲姐妹那般的亲昵,其实,郁心兰不会拿郁玫当姐姐,郁玫又何曾相信过郁心兰随口的应承?总要捏着她的短处才会安心,没有短处,也要栽一个短处给她。
郁心兰理了理裙摆上了褶皱,优雅地站起身来,娇声道:“谢谢姐姐的茶。妹妹还要去店铺看一看,这就失陪了。”
说罢也不待郁玫有所表示,径直走了。
郁玫恨得咬牙切齿,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布下这个局,只要郁心兰肯钻进来,就能将这两口子捏在掌心,也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这死丫头居然敢置之不理!
不理是吧,那就等着瞧吧,看你是喜欢坐大牢,还是倾家荡产!
郁心兰可不管她有多气恼,该走的还是要走。出了天香楼,再往东去两里地,便是唯美坊了。佟孝早接到讯儿,已经将后门前清空,亲自带着几个管事,在门前迎接。
郁心兰到了楼上的执事房,佟孝先汇报了两家店铺的营利和香露的生产情况,再躬身禀道:“上回奶奶要小的赎回陈顺和其子陈社,小的已经办妥了,这其中贤王爷还帮了大忙。奶奶您看,人是您带回府中,还是由小的安排差事?”
说着,取了两张身契过来。
郁心兰看了看,好奇地问,“怎么还要贤王爷帮忙?”
占“陈社被卖入了鸩胪寺卿贺大人府中,原是安排在门房,因为人机灵,被贺大人看中了,调到了自己身边服侍,以小的之力,是没法子替他赎身的。正巧那天在楼外楼遇上了贤王爷,贺大人也在,王爷便帮了一把,说是自己看中了,贺大人连银子都没收,直接就将人和契书给了贤王爷。”
鸩胪寺卿贺大人?郁心兰心中一动,“带他二人过来。”
不多时,陈顺与陈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郁心兰,就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满口感激之词。当奴婢己经很苦了,还要一家子拆散,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如今郁心兰将他二人赎了回来,又能一家团聚,想的自然是如何报答。
郁心兰见这父子俩厚道,心中也是喜欢,先关心了几句冷暖,才问陈社,“你在贺大人府中当什么差?”
陈社回道:“原是在门房干了一个月,后来贺大人将小的调到外书房,不过不是长随,只在房外服侍。”
那就是个二等小厮,虽听不得书房里说些什么,但也能知道什么人进出过……郁心兰和善地问:“贺大人府中门客多吗?”
那陈社果然是个机灵的,想到大奶奶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听旁人府中的事情,忙将近期的种种过滤一番,分类禀报,哪些大人来得勤,哪些大人是入夜后来的……顿了顿,又道:“贺大人上有病重的高堂,下有痴傻的儿子,银钱上素来着紧,不过,前些日子,倒是置办了两套金镶蓝宝石的头面给林姨娘,东西还是小的去祥凤银楼取的。”
郁心兰心中一动,“林姨娘是什么人,受宠吗?”
“林姨娘是兵部主薄的庶女,算是贵妾,贺大人最宠的就是她了,贺夫人没少为这个与贺大人置气。”
郁心兰点点头,“以前在贺府,没受旁人欺负吧?”
陈社忙道:“哪能呢,小的与同府的小厮都是兄弟相称,便是现在离开贺府了,请他们帮点子忙,都没一点问题。”
只点了一下,就知道怎么接话,是个机灵的。
郁心兰十分满意,安排道:“侯府那边要告知后才能安排差事,你们两就先在店铺里帮忙,陈顺去作坊,陈社去楼外楼,月钱照给,晚上我让陈嫂子过来看你们。佟孝,我记得后院的房间还有,拔两间给陈顺一家住”
佟孝忙应道,“已经给安排了两间房了。”
郁心兰便站起身,准备打道回府。还没出执事房,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找佟孝,低语一番后,佟孝向郁心兰禀道:“大奶奶,东郊村地的管事李福说有要紧事,想求见大奶奶。”
郁心兰领首同意,复又坐了下来。
季福在门槛外跪下磕头,一脸的严肃加焦急,“大奶奶,小人的婆娘今日一早便腿痛得厉害,床都下不了,想是过几日,京中会有暴雪。”
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怔,扭头去看窗外明艳的春阳,已是三月下旬,中午穿夹薄棉的袄子都有些受不住,晚上早不用火盆了……还会下暴雪?
季福见大奶奶不信,更加焦急,“小人的婆娘得了老寒腿,这是祖上就有的病,一痛,准会变天。”
旁人还是不信,郁心兰却有些信了,前世,她的奶奶也有这种风湿病,一痛就变天,比天气预报准得多。于是便问道:“为何不是下雨而是下雪?”
季福松了口气,忙回道:“小人的婆娘说,她还没痛过这么厉害的,下雨只是隐隐的痛,以前也犯过一次痛的,所以肯定是下雪。小人的婆娘还说,最多四五日,就会下了,得早些防范,地里的秧苗都已经三寸长了,若是经场暴雪,今年就会颗粒无收了。”
郁心兰蹙眉问道:“那你有什么防寒的好办法?”
季福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往年护冬麦,都是用稻草铺在苗边……”,”
郁心兰摇了摇头,“若是场暴雪,铺稻草不管用,必须搭棚子。”
佟孝也是会农事的,闻言侦道:“那就赶快让人搭棚,五十顷地,快点的话,三天可以搭完。”
郁心兰道:“不用这么长时间。”说着,让人取了纸笔,画了一个草图,“隔几步搭一个这样的棚子,上面覆上布料,固定住,就成了。布料可以选最便宜的粗布,反而比较结实、不易透水,若是能刷一遍桐油就是最好的。
季福和佟孝瞧了一眼,都觉得可行,露出钦佩的笑容来,“大奶奶真是什么都懂。”
迟疑了一下,郁心兰吩咐道:“佟孝,你先去联系一下京中的布坊,将粗布都暂订下来。,”
佟孝哑然,“用不着这许多,仓库里还有些给佃农做冬衣余下的布料,按您这棚子的搭建方法,是比较省的。”
郁心兰淡笑着摇摇头,她想的不仅是自家的那点地,这京畿附近还有近千顷的良田,不能让这些农人也颗粒无收。
只是,会不会下雪,并没有定论。况且,买布料的银子,他们也不见得会有。
临走之前,郁心兰吩咐季福,“若你婆娘明日仍旧腿痛,一定要立即报到侯府来。”
待季福应了,才乘轿回府。
用过晚饭,陈顺家的便到静思园来给郁心兰磕头,感谢大奶奶让她们一家团聚。郁心兰笑道:“举手之劳,你一家人认真办差,便是对我的报答了。”回头让锦儿包了十两银子给陈顺家的,“拿去添置点家具物什,早点回去团圆吧。”
陈顺家的千恩万谢地走了。
次日一早,季福便请人传了话进来,他婆娘的腿更痛了。
郁心兰攥了攥手心,到底要不要上报天听?若是真的下雪,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向皇上证明,她们是一心为皇上和朝廷办事的,可若是不下雪,却会担个危言耸听的罪名,只怕还会将连城往深渊里再推一步。
犹豫了一柱香的功夫,她终于站起身来,淡然吩咐道:“更衣,去宜静居。”
求见了长公主,说明了来意后,长公主十分犹豫,郁心兰再三劝说,她才带着郁心兰进了宫,先去禀明了皇后娘娘。
皇后怔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许久许久,才缓缓地道:“这可算是朝政了,须得皇上拿主意。”
说罢,差了太监去正和殿外候着,若是皇上下了朝,立即报与皇上知晓。
既然要等着,长公主便与皇后聊起天来,“太后的身子不知如何了,臣妾应当去请个安。”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了,太后怕吵,皇上只命德妃去看护着。”
长公主笑道:“皇后要统领后宫,便是想尽孝,也不得闲。”
郁心兰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思付道:德妃不是庄郡王明子恒的母妃吗?连城还说庄郡王不想再争,可德妃娘娘却在宫中这样……来要按资排序,怎么也应当是刘贵妃去太后跟前尽孝才是。
皇后与长公主又聊起了大庆国使团的事,之前只是传闻大庆国有意和亲,可昨日已经得了使团的上书,大庆国三皇子殿下,即日起程,亲自上玥国求娶公主。
郁心兰听八卦正听得入神,宫外的太监唱名道:“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忙站直身子,向着那一抹明黄跪伏下去。
建安帝见到皇妹,不觉露出抹笑容来,“清容有阵子没入宫来了。”
长公主忙请了安,说了几句寒暄话,皇上这才看到跪拜在殿中央的郁心兰,温和地道:“平身。”又让赐了座。
长公主这才说明来意,又奉上郁心兰精心画的防寒棚的图纸。
建安帝的面色立时敛紧,只不过是收了笑容,威严立现,“你可知危言耸听、惑乱民心是什么罪吗?若真有大变,钦天监如何不知?”
郁心兰再拜伏下去,平静而清晰地道:“臣妇明白。臣妇并非置疑钦天监的能力,而是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即是不测,钦天监未能预示,也属正常。况且,若是真有暴雪,京畿一带便会颗粒无收,早做防范,总归是好的。”
建安帝冷哼一声,“你倒是红口白牙说得轻巧,你这棚子若是让京畿的农田都遮上,可知需多少布料?多少银子?只为了一个奴才婆娘的老寒腿发作,就动出如此大的阵战,若是没有暴雪,岂不是让大庆国使臣看我天朝的笑话!”
说到后来,已经是声色俱厉。
郁心兰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打动皇上,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是臣妇思虑不周,臣妇知错。但臣妇以为,农耕是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皇上担心不会有暴雪,不如这些布料都由臣妇来准备。请皇上令钦天监夜观天象,若是发觉有异,再出皇榜,令农人们搭棚便是。只要材料充足,界时臣妇再让庄子里的佃农们,到各处传授搭建的方法,皇上再借调一些兵力相助,想来是可以及时防灾的。”
建安帝一怔,没想到她竟然愿意担这么大的损失,粗布虽然只要几百纹钱一匹,可这么多数量下来,至少也是一两万两银子。想了想,建安帝不觉轻嘲道:“听说你的陪嫁铺子赚了不少银子,看来是真的。”
郁心兰仍是气定神清、不卑不亢:“回皇上,臣妇赚的银子,每一两都交足了税金。臣妇经营铺子,原是想多些贴己,在人情往来上宽松一点,平日也有点闲钱请客打赏,但朝廷有难处,臣妇自是愿意出一份微薄之力。所谓国秦民安,说到头来,只有玥国强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臣妇也才有银子可赚。”
“况且,夫君时时教导臣妇,为臣子的本分,便是为君分忧。皇上不意未有明确之时,先大动干戈,那么由臣妇先来做些准备,也是为君分忧,算是遵了夫君的教诲。”
一番说辞下来,给建安帝吃了颗软钉子,却又没得理不饶人,反而借机表白了一番忠心,等于是服了软,让皇上有脾气也发不得。
建安帝的手握成拳,紧又松、松了又紧,眸光闪动不停,“哦?靖儿还时常与你谈论朝中之事?”
郁心兰回道:“不曾,只是教臣妇一些做人的道理。”
皇后在一旁圆着话道:“落地的孩儿新娶的妇,都是要教的,难得靖儿教得这么好。”
长公主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并不出言帮腔。
良久之后,建安帝才道:“起来吧。便让你先去准备着,非是朕心痛那几两银子,而是不能让大庆国使臣看笑话。”
郁心兰狂松了一口气,忙磕了头,“臣妇代京畿百姓谢主隆恩。”
皇后轻笑,“这孩子,若是真有暴雪,你可就是大功臣,百姓们也该谢你才对。”
郁心兰露出几许羞涩的小女儿之态,“臣妇不敢居功,若要调动全城百姓,也只有皇上下旨才能办到。”
建安帝也终于露出几分笑容,“好了,不必这么谦虚了,若是真有暴雪,朕也不会让你掏银子,只是先垫着。”但没下雪的话,这些垫出去的银子,也就打水飘了。
郁心兰又谢了恩,才与长公主一同出了宫。
上了马车,长公主握着媳妇的手道:“难为你还记得为靖儿说话。”
郁心兰笑道:“母亲这是哪儿来的客套话,媳妇与夫君是一体的呀。”
长公主发自内心的微笑,想了想道:“也不能让你出这么多银子,我先给你垫个两万两,看够不够,若是不够,再来找我拿就是。”
郁心兰想推辞,长公主按住她的手道:“你还年轻,多留些银钱好傍身。这两万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郁心兰这才作罢。
长公主又道:“回去再跟侯爷商量一下,若是真的有暴雪,只怕百姓们会遭灾,度日恐怕艰难,不如由侯府搭个粥棚施粥,这便得先准备些米粮。
郁心兰却道:“若真有暴雪,必定会有人施粥,咱们不凑这个热闹。不如去邻城收集种子,育了秧苗出来,下发给百姓们,即使搭了棚子,若是雪大,还是会有秧苗冻死,等雪化后,要有秧苗可以下种,入秋才会有收获。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才是最根本的,怕不见得比施粥多花银钱,效果却好得多。”
长公主的眼中露出笑意,“你想得很周到。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