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斋饭,一行人便赶往言家村,在村民的指路下,很快找到了那位神婆的家。很简陋的三间茅草屋,正堂里摆着神龛和香案,香烟不断,倒是有几分神味。
那神婆倒象是有几分本事的,见了几位衣裳华美的夫人,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见过几位夫人,几位夫人是来求子的吗?”
二奶奶和三奶奶急切地道:“自然是,若是真的灵验,日后必定奉上丰厚谢仪。”
这神婆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先向郁心兰道:“这位夫人面相福厚,想来已是有儿有女,且请到屋外小坐。”
郁心兰笑了笑,却不动身,只道:“不能让我看一看么?”
神婆淡然做高人状,“这是小人的一点生存技能,不想外传,还请夫人见谅。”
人家这样说,郁心兰也不好再强行留着,只好到屋外去等。
不一会儿,诸丫头婆子都退了出来,二奶奶虽出来了,神情却有几分兴奋,“她说我不久就会有儿有女,不用喝符水。”心里盘算着这个有儿有女,是不是也如大嫂一般,生对龙凤胎?
稍后,四奶奶也出来了,郁郁地道:“她说我与她无缘。”
郁心兰安慰道:“没事,你已经在观音菩萨面前求了,定会灵验的。”
心里则在想,所谓符水,多半就是撒点香炉灰的井水,希望不要吃了拉肚子。可她这番出门,也有保护之责,总想着还是稳妥一点才好,便悄悄唤过岳如,让岳如到屋子的前后左右查看一番。
不一会儿,岳如就跑过来悄悄回话,“那屋子后头的杂物间里,放着一个大坛子,里面好多蟑螂、老鼠、毒蛇‘蜈蚣……的尸体,还泡了水。婢子刚刚看到一个小丫头用红色小瓶打了一此进屋子。”说完,脸色还有此惨白。
郁心兰闻言,立即扭身走到屋前,不意岳如撞开房门。
房门一开,里面的情景便在眼前。
那神婆一脸高深地盘坐在蒲团上,唐宁和三奶奶也盘腿坐在两侧的蒲团之上,两人跟前的地上放着两只小白碗,碗里有些许清水,那神婆正拿着一只红色小瓷瓶,往碗里添水。
郁心兰蹬蹬蹬地走进去,拉起唐宁和三奶奶道:“这符水不干净,不用喝了。”
神婆顿时恼了,“这位奶奶说的是什么话?这符水仍是小人的家传秘方所制,不知多少人喝下后一举得男,什么叫做不干净?就算您是官夫人,也不能如此冤枉小人。”
郁心兰撇了撇嘴,冷笑着反问,“那你可否说出这符水如何泡制的?”
神婆顿时明白,郁心兰看过后头的坛子了,既不急也不恼,仍是端着高人的矜持,“奶奶可识得药材?可知紫河车是何物?可知蜈蚣是何物?可知虎鞭又是何物?可知黄阿堵是何物?这此东西都能入药,为何小人的符水就不能?”
郁心兰被她说得哑然,黄阿堵就是粪便,这个年代的确是有许多古怪的方子或是药引,她虽不信,可这里的人们信这些。
她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劝唐宁和三奶奶道:“你们若是身子有病,只顾请大夫慢慢调理,不必吃这些个……或许只是对普通百姓有效呢?百姓们吃的五谷杂粮,你们吃的山珍海味,若是属性相克,岂非得不傥失?”
别的话一心求子的女人可能还听不进去,最后一句总算是戳中了罩门,唐宁终是推开了眼前的小碗。三奶奶仍是想喝,郁心兰用力推开小碗,怒道:“不许喝!说了不干净!”
三奶奶没有办法,只得跟着郁心兰走了,当然,谢仪还是奉上了。”
三奶奶回到府中,颇有些闷闷不乐,她其实是一心想喝的,偏偏大嫂不让,会不会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不想让自己替夫君生孩子?
真是可恶!
正胡思乱想着,秋水走近三奶奶身边,悄悄递上一个小瓶,小声道:“这是那位神婆给婢子的,她说奶奶您给的谢仪丰厚,无以为报,这符水,您若相信,便喝下,不信,扔了便是。”
三奶奶眼睛顿时亮了,可一想到郁心兰后来说起这符水的制法,又有些犹豫。秋水也迟疑道:“ 怕是喝了会生病呢。”
三奶奶听了这话神色镇定地道:“ 这么多人喝了都没事,怎么我喝就会生病?……神婆可说有何禁忌?”
秋水脸儿一红,“有……半个月不同房,然后,必定能一举得男。”
三奶奶顿时心花怒放,仰头一口喝下……很臊很臭的味儿,可是一想到能生儿子,自己日后的地位也有了保证,又强力咽下。
赫云连城下衙回府后,郁心兰便跟他说起了神婆的事,“我就不信那样的水喝下去,不会拉肚子。”
赫云连城蹙眉道:“世上愚昧的人多了,的确是有许多人信这些,难得你能拉住她们。”
郁心兰只笑了笑,就是在现代社会,资讯那么发达的年代,还专门有人上这种神棍的当呢,说到底,这些人就是抓住了某些人的小心思。她随意地道:“那神婆只怕骗了不少银钱,那三间茅草屋,定不是她的住处。”
赫云连城笑道:“女侠又想去抓人了吗?”
郁心兰捶了他一记,“这话儿只是说说罢了;毕竟这样的人抓不完,也只是骗些银钱,没闹出大事。只不过,那样的水,我总觉得会让人生病,还是要让人去吓一吓才好。”
哪怕只是放点香炉灰的符水,也比那种符水干净吧?
“这种事交给子期去办最好,他反正每天闲得只泡在醉乡楼里。”
第二天赫云连城还真的去跟明子期说了,明子期笑着踢了赫云连城一脚,“你当爷我真没事干呐,巴巴地要我去抓个神婆,这事儿怎么不让江南去。”
事情于是又推给了江南。江南再游手好闲,也不愿意去为难一个老妇人,这话儿只是听在耳朵里,嘴里应下了,心里却没真当成一回事。
过得两天,三奶奶突然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浑身起了红疹子,皮肤下隆起一个一个的小疙瘩,并多处发生溃疡,脓汁流了一头一脸。
府医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地道:“这是麻疯病!快!快将三奶奶隔开,否则……”
否则整个侯府的人都得被逐出京城。
如此一来,甘夫人和长公主顿时急了,立即着人将疯了般大喊大叫的三奶奶,拿厚重的毡毯,由头到脚裹住,强行塞进马车,包括给她近身服侍的一众丫头婆子,关进了侯府在京郊的别苑。
侯府上下顿时人人自危,一个个地抽空用烫皮肤的水拼命清洗身体、头发、指甲缝,长公主严厉地下了禁声令,任何关于三奶奶病情的话题,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许提起。
府医忙开了药,熬了浓浓的几大锅,阖府上下所有人等,包括守门的猫猫狗狗,都喝了几碗。
大老爷带着程夫人、荣爷、随爷直奔过来,兴师问罪,不过他们也不敢声张。
若是在普通百姓身上发现麻疯病,一人得病,整个村子的人都要烧死的。这么大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侯府就完了!这点子轻重,大老爷和程夫人还是清楚的。
众人纠结的焦点,就是三奶奶怎么会无缘无故得这种病!
丫头婆子们都随三奶奶去了,自然是没人可问。一家子坐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没得出结论来,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郁心兰生育之后,吴为原是又去游历江湖了的,赫云连城只得急忙差贺尘去请他回来,看有没有办法给三奶奶医治。
这般反复商量之后,侯爷沉稳地道:“先瞧瞧情形,我听说,即使是发了麻疯病的村子,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传染。传令下去,让府中下人们相互监督,若是发觉哪个身体有异状,就立即隔离开来。”
也只能如此了,众人提心吊胆地各自回屋。甘夫人待侯爷走后,急忙忙地乘轿直到松鹤园中,问娘亲道:“娘亲,不是说好了只让老三家的得个恶疾吗?怎么成了麻疯病?这下子可得把全侯府的人都给害进去了。”
甘老夫人也是愁眉不展,“说好了只是让她皮肤长些红疹子,就以恶疾之由休妻的……我怎么知道会变成麻疯病?也许真是她从哪里染上的?”
“原来是你们在搞鬼!”外面忽然传来侯爷暴怒的声音。
门帘一掀,定远侯挺拔的身影便象一团燃烧的怒火,直直地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长公主、赫云连城、郁心兰等人。
甘夫人吓得脸色发白,期期艾艾地喊了声,“侯爷……”
定远侯气得一脚踢在甘夫人的腰上,踢得她“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定远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直地盯着甘老夫人道:“还请岳母大人跟小婿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老夫人一张老脸也没了血色,这事儿忒大,这个侯爷女婿定然不会轻恕了她,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只是因为……老三家的犯下那种丑事,我替外孙子不值,这才……想了个法子,请人给她服了此药,让老一能以“恶疾’之由休妻再娶。”
定远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的怒火,沉声问道:“是什么人给她服的药?”
这会子当然不能再瞒,甘老夫人道出了名字,郁心兰讶然道:“是那个神婆?不是没喝那符水吗?”
甘老夫人扭开脸道:“后来想法子让她服了。”
侯爷一挥手,守卫在外面的立即动身去言家村抓那个神婆回来。而这里,定远侯冷冷地看着甘老夫人道:“请岳母大人还是回甘府去住吧,小婿这里的庙小,供不起您这样的大神。”
甘老夫人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定远侯,长叹一声道:“也好。”
若再贪得无厌,只怕儿子相救的那些恩情,都会被她给浪费光了。
打发走了甘老夫人,定远侯漠然地看了看甘夫人,冷声道:“以后你就在宜安居静心修身养性,没事不要出院子了。”
甘夫人清然泪下,“侯爷,这回是母亲所托非人,并非我刻意要挑事儿,老三家的的确留不得啊,她出了那种丑事,传出去,不是给侯府抹黑么?”
定远侯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跟岳母做的这种事,难道不叫抹黑么?若是被外人知道,我整个侯府的人都会被烧死,你知不知道!老三家的出了那种事,难道是她自己愿意的吗?你就这般容不下?若真是不想要这个儿媳妇,只管跟她商量着和离便是,非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你就是这般的品性,我居然看走了眼!”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是怒发冲冠了!
甘夫人掀了掀嘴唇,想反驳几句,却又无话可说,只得威戚然地抹眼泪,希望侯爷能看在二十几年夫妻的情分上,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随即,侯爷又指着她问,“老三知不知情?”
甘夫人忙道:“他不知情。”
定远侯这才重重哼一声,一甩广袖,怒冲冲地走了。长公主忙跟在丈夫身后,小心宽慰。
赫云连城和郁心兰回了静思居,不由得感叹,“大娘太过分了。幸万你机灵,发觉她神色不对,通知了父亲,否则,咱们一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郁心兰用力点头,“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希望能抓到那个神婆,查出幕后是谁要害咱们侯府。”她忽地想到,那天那个神婆,也留下了唐宁,忙告诉赫云连城,“为什么她要留下唐宁?若是那符水有问题,为什么要留下唐宁?”
赫云连城心中一动,“甘老夫人也说,本不是要弄出这么大的病症的。莫非,是她们商量这事情时泄漏出去了,被子恒的对手知晓了,用来害子恒?”
赫云连城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连夜策马奔到庄郡王府,通知了明子恒。明子恒闻言大惊,立即使人去调查。
第二日下了朝,赫云连城随庄都王回了王府 两人在大书房坐下后,商议起这件事。
昨日定远侯的亲兵连夜出城,到了言家村,却发觉那神婆早没了踪影,问了村民,说是她一向来无踪去无影的,不过好象的确是会点医术,所以在村里颇有声望。她住的那三间茅草房,里面根本就没什么家具,岳如所称的那个装了各种动物尸体的坛子,也早不知去向。
赫云连城握紧拳头,“不知是永郡王干的,还是仁王干的。”
明子恒的眸光闪了一闪,沉声道:“或许,只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赫云连城惊讶地抬头,“怎么说?”
明子恒轻叹一声,“不知你还记得甘将军的事吗?”
赫云连城皱了皱眉,“舅父的事,听父亲提过。”
“当年父皇第一次去秋山围猎,就被大量逆军偷袭,幸得侯爷镇定指挥,才化险为夷,甘将军亦是那次英勇捐躯的。事后,父皇曾下令严查,发觉少了两牌特制腰牌,其中之一,就是甘将军的。”
赫云连城道:“我知道。掉下山谷,没寻到。”
猎场平时由驻军保护,到皇帝狩猎之前,会由御林军接管。为了防止刺客混入,从来都是临时制作特制腰牌,只交给御林军的高级军官,供其出入猎场时用,而普通的士兵,只能等到狩猎之后,才能出猎场。
那一次,事后检查时,发觉少了两块腰牌,其中一块是甘将军的,但当时有不少人看到甘将军在撕杀中,腰牌掉入了山谷,而且甘将军以身殉职,所以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刺客就是用另一块腰牌进入猎场的。
明子恒淡淡地道:“ 我拿到了甘将军的腰牌。”
赫云连城震惊地睁大眼睛,只听明子恒缓缓地道 “我们不是一直派人跟踪林轩吗?他曾与一位入京述职的武官聚过,此人叫高辉,可能你还有印象,正是因谨王案被斩首的外驻军官之一,但他也是甘将军的好友。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便令人跟着高辉。其中的过程我就不多说了,后来,我在高辉的手中拿到了甘将军的那块腰牌,还给了甘老夫人。这一次,想必是甘老夫人诚心想杀我灭口。至于为何要牵连到侯府,却要由你们去查了。”
有些事情,还真的只能由侯爷出面去查,军营里,明子恒的确是插不进手去。
赫云连城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起疑,“此等大事,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明子恒十分真诚地看向赫云连城,“一开始我本是要告诉你的,却又怕自己弄错了。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