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终于真正放下心,拉着郁心瑞安慰一番,又去看望了温姨娘,这才跟着赫云连城回府。
“我先去东书房找父亲商量事情。”到了二门,赫云连城就道。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郁心兰一半感动,一半忐忑。感动他体贴——知道自己有话要单独问紫菱,忐忑他的敏锐与高深——真实做什么都瞒不过他啊。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瞒着他。只是自己已经算是赫云家的人,郁府那边再怎么闹腾也是郁府的家事,而自己这回设计的又是当家主母,在这个年代叫大不孝。
这样的事,在还没摸清他脾气性情的情况下,怎么敢告诉他?
回到静思园,郁心兰便更衣梳洗后,令锦儿带丫鬟们退出去,留下紫菱问话。紫菱就将自己是怎么禀明郁老太太的话,一五一十回了。郁心兰听后很满意。
原本那晚推断出真相后,她就想写信给父亲,告王夫人一状的,可一想到王夫人是丞相之女,父亲又极重脸面,即使知道王夫人谋害庶子,也不可能休妻,最多就是禁足,加之郁玫已经参加征选,若是被宫里留了牌,连禁足都不可能了。
所以想来想去,唯有往歧路上引,突出王夫人夜半私会青衣卫——青衣卫总是男的吧?就算没有私情,也是给父亲戴了半边绿帽子。只是这些话,只能通过老祖宗去说。
紫菱禀完后,见大奶奶蹙着眉,神思不知飘去了何方,略一思索,便知原因,微笑着努力安慰:“为人子女的算计嫡母的确不对,但也得分个是非曲直。郁老爷只有两个庶子,王夫人还处心积虑得祸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夫人这是在绝郁家的香火啊,大奶奶将此事禀明老祖宗是对的。再者以王夫人这般……的心肠,确实不能担当主母一职,也得让老爷早作安排。”
郁心兰笑了笑,心道,我不是因为这“不孝”之举有何愧疚,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跟连城说,不知道摆出这些理由后,他能不能心无芥蒂。
待赫云连城回屋后,郁心兰拐弯抹角的说了,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便称“乏了,歇息吧”。郁心兰最终也没弄懂,他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不过看神情,倒真是只有困意,再无其它。
第二天,郁心兰便听说王夫人得了重病,被郁老爷送去祖籍宁远的庄子上疗养。
这一下,姨娘和弟弟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没几天,又听到郁玫被宫里留了牌,月底就要入宫。这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甘夫人和长公主都另外拿了礼品,让郁心兰送给郁玫贺喜。
来到郁府的玫院时,堂屋里已经被各路名门千金给挤得满满当当,大多数都巴结着郁玫说奉承话儿,也有算不溜私下嘀咕“又不一定会是皇子妃,还可能被指到哪个宗亲家去的。”
郁心兰走上台阶,红鲤便扬声道:“四姑奶奶来了。”
主座上的郁玫立即丢下一众宾客,亲自迎出来,亲热地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今日难得回次门,今日无论怎样也要多陪陪我,怕日后咱们姐妹俩难得这样聚了……”说罢戚然,好像马上就要成为皇妃,宫院深深几许了一般,“可恨妹妹还没有诰命,不然也能多聚聚。”
郁心兰微晒,面上却笑道:“三姐姐快别伤感。这次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同时选妃,姐姐无论许给谁,都是郁家的荣耀,是大喜事讶。十二皇子、十三皇子都已分府,总能相聚,若是许到宗亲家,那还可以时常串门子呢。”添堵谁不会讶?偏不祝福你许给十四皇子。
郁玫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又恢复一派高贵典雅,热络地张罗郁心兰的座位,之后无论怎么与他人谈笑,都没忘了照拂她。
留牌是喜事,但没最终定下来,日后也有可能半途被送出宫,因而郁家并没有准备宴席,大伙儿聊了会子,又都各自回府。
郁玫亲亲热热地挽着郁心兰的手,一直送到二门,待马车远得看不见了,秀美明眸中才流露出一丝寒光,死丫头,敢算计母亲,你等着瞧!
马车摇晃中,郁心兰感觉不出一丝暑热,反而从心底里发寒。
从头至尾,自始自终,郁玫都在笑,笑得亲切热络,没有半分勉强。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郁心兰忽地又想到了三奶奶,那天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还微笑着对自己说恭喜,“兴许明年开春的时候,大哥就能为嫂子请封诰命了。”神态是那般的真诚,可高家很可能会举家被罢官了啊,朝野上下都传遍了,皇上要整肃军纪,这次盗卖军粮一案的一干嫌犯,都会被重罚。
三奶奶真的就这么明事理,半点也不记恨连城吗?
郁心兰摇了摇头,先将这些烦心事丢到一旁,跟连城培养好感情再说。
赫云连城是四品内廷带刀侍卫,皇上恩准他先治腿疾,所以这段时间他没在宫里听差。还是那天明子期解释一番,郁心兰才知道,六年前赫云连城被重打六十大板投入天牢,腿骨断了,但因皇上没说话让治,便没人敢让太医去治。他只好自己接了骨,用腰带绑住,但没有板子固定住,又无人服侍,这才落下个残疾。
现在皇上发话让治腿疾和面上的伤疤,他终于可以请人来治了。骨头错接了六年,早就长出一小截不应当长的骨刺,于大夫割开皮肉,磨去骨刺,再接骨缝合。
没有麻药的啊!郁心兰在一旁看着都吓白了唇,紧张得汗湿了里衣,可赫云连城却只是出了一身冷汗,神情一如往常的冷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样的男子,真是让她又敬佩又心疼。
六十一章
思绪纷飞间,马车已驶入二门,郁心兰换上内院行走的青幄小油车,很快便到了静思园。进院子,正看见锦儿端着碗药汁,从西厢那边走过来,郁心兰问,“是你看的火吗?”
锦儿忙回道:“是婢子看的火,一步也没离。”
不怪她多心啊,这药没让大厨房煎,而是放在静思园的茶水房里煎,还只信得过锦儿和紫菱两个。
郁心兰又问大爷上午的作息,有没有换药,锦儿细细禀了,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内室。
“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郁心兰不及更衣,先问连城的病情,亲自端过药碗,摸着碗壁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
虽然是用的御赐伤药,但天气太热,伤口还是有些发炎,昨晚赫云连城还发了热,郁心兰和锦儿主仆几个一整晚不停用冰块融了水,给他敷额头,才压了下来。许是看到小妻子堪比兔子的红眼睛,心里觉得愧疚,赫云连城终于没再逞能不喝药。天知道他有多怕喝那苦巴巴的药汁,……当然,这是不能说出去的,太没男子气概。
郁心兰见他喝了药,才去梳洗更衣,昨晚没休息,脸上就显出几分疲倦。
赫云连城瞧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空位,道:“躺下歇歇。”
几个丫头有些忍俊不禁,忙垂头掩饰,郁心兰忍不住血气上涌,染红了俏脸。软榻能有多大,这一躺下去,两人不的挤成一团?她忙道:“我去床上歇会,不打扰你看书了。”
赫云连城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躺这儿也不打扰。”
当着丫鬟的面……郁心兰的脸更红了,决定不理他,抬腿往床边走。
“把被褥、席子、床板都拿出去晒一晒。”赫云连城看着手中的兵书,头也不抬的吩咐。
芜儿、锦儿几个面面相觑,而后心有灵犀的抿唇一笑,一个出门叫人帮忙,另两个利落地抢在郁心兰之前,飞快的卷起铺盖,芜儿叫了千夏、千荷进来,每人抬块床板出去,转瞬间,那张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就只剩下了一个架子,房间里也只有小夫妻俩,安静得心慌。
郁心兰恨得跺了几脚,想骂丫鬟们几句,可她也知道,这是个与现代完全不同的时代,夫妻夫妻,先是夫再是妻,在这个房里有话语权的,先是赫云连城,后才是她,丫鬟们听大爷的吩咐,并没有错。
气呼呼地瞪了赫云连城半响,他一直专注于手中的书本,连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原是想硬撑着做针线,可到底挡不住乏念,郁心兰只好一步一蹭到榻边,侧着身子尽量不挨着他躺下。
赫云连城还是没动,郁心兰绷了一会气,渐渐放下心防,困意上涌,转瞬就睡着了。
听到身边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赫云连城才放下手中的书,蒋目光投注在身边这张娇俏的芙蓉面上。光滑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脸颊间带着淡淡的粉色,如同花瓣一般,盈满春水的眸子紧闭着,只能看到长而浓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下,小巧的嫣唇如初蕊般粉嫩。
赫云连城眸光暗了暗,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在那初蕊般的唇瓣上来回摩梭,指腹下充满饱满的触感,令他嗓子不觉干渴起来。
可是,不行!小妻子对他并未敞开心扉,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揽抱中,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她总是身子一僵,再慢慢的放柔。
她与一般的名门千金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张,行事也不拘于常理。这是他欣赏她的地方,可也让他无法象别的男子那样,理所当然的认为妻子应当顺从于自己。
可他呢,也许是觉得身为丈夫理所当然应当保护妻子,敬爱妻子,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她那南方特有的甜糯柔软的声音,喜欢看她嫣然一笑时,眼里流转的俏皮光芒,喜欢她叮嘱丫头们认真煎药透露出的对自己的关心……
赫云连城想着自己至少要在家中修养一两个月,不如等十二皇子生辰后,让她陪着自己去庄子上住些时日,没有外人和琐事打搅,对夫妻感情也有益。
赫云连城拿定主意,便心情轻松的躺下来,搂着小妻子歇了会,才叫人摆饭。
过了三日便是十二皇子的生辰,各府的大人都携眷前往十二皇子府恭贺。
郁玫和郁琳同乘一辆马车,跟父亲一起出发。
郁玫打量了一眼外面,确认无人了,才压低声音无数次叮嘱五妹,“一会儿记得分寸,太凶了她不会跟你走,太软了她也不会若她推拒,你按我教的说,可千万别在大厅广众之下发脾气。”
这个五妹,有些小心计,可惜被宠得有些娇纵,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郁琳嘟起小嘴,不高兴地道:“三姐你太看不起人了,为了给母亲出口气,什么我都能忍。”
不是出口气就算了,必须让那个丫头翻不了身!
郁玫又将计划细细地滤了一遍,觉得无甚纰漏,淡淡一笑,不但要兰丫头无法翻身,还得定下十四皇子妃的身份,日后才好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将母亲接回京来。
哼!居然将母亲打发到宁远,一年半载的不打算接回来,父亲真是好狠的心,这不是宠妾灭妻么?
思量间,马车已经到了十二皇子府的二门,郁玫扶着红鲤的手下了车,同时到达的几府女眷中,就有定远侯府的女眷。
郁心兰一身淡蓝色遍地撒花云罗直褙,下着湛蓝色月华裙,层层叠叠,衬得她眉目如画,飘渺如仙。
郁玫并没象几日前那般热络,只是端庄又优雅的轻笑额首,然后随着女官步入后院。
十二皇子尚无正妃,皇上便恩准其生母刘贵妃来府,为儿子庆生辰。
主院正堂里已是宾客满棚,郁家几姐妹没有诰命,只在大堂外的走廊处给刘贵妃磕头请安,便由女官引着到西花厅小坐。
郁玫郁琳忙着跟贵妇贵女们攀谈,直至午宴后都相安无事。
春困秋乏,贵族女子一般秋日午后都要歇午,皇子府里给女宾们安排了软榻,不想歇午的,也可以打叶子牌、马吊消遣。甘夫人牌瘾极大,二奶奶、三奶奶自是相陪,长公主被刘贵妃拉着说家常,郁心兰便独自一人随宫女翠娥去西厢房休息。
走至半路,郁琳忽的从后头追上来,瞪圆了眼睛怒道:“跟我来,有话问你。”说罢便朝岔路走去。
郁心兰挑眉一笑,心下了然,跟翠娥交代了一声,便随着郁琳七拐八拐,穿过了一道垂花门,进了一间小厢房。
郁琳往房内走了几步,站定后便开始破口大骂,到底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翻来复去不过是“小妇养的贱婢”“如此不孝”之类。
郁心兰不痛不痒地听着,眼角余光察觉背后有道影子正悄悄靠近,而郁琳怒火磅礴的明眸里飞速划过一道诡异又得意的光。
想玩花样?郁心兰暗自冷笑,眼泪汪汪的朝郁琳靠近几步,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墙边的青色落地花瓶印出身后之人扬起了手中的器皿。
郁心兰利落的旋身避开。
“哗啦……”
一大瓶五颜六色的印泼了郁琳一身,俏丽的脸上也有不少。红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道:“小……小姐……”
印染水有刺激性,郁琳来不及喝骂,就觉得浑身又麻又痒,她惊得立即去解衣带,又想到了什么,俏脸立时煞白,踢了红杏一脚,喝道:“快!把你的衣服换给我,快!快!”扭头狠瞪了郁心兰一眼,仿佛要用眼光将她大卸八块。
红杏的眼眶顿时红了,小姐的衣服她穿不得,可她虽是婢子,却也不能衣冠不整。
郁心兰瞧见郁琳沾了染水的脸上迅速红肿,心里大觉痛快,嫣然笑道:“你们慢慢狗咬狗,洒家先去歇午了。”
正要抬腿出门,岳如忽然跃进来,急道:“十二皇子过来了,走后窗。”
郁心兰心中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果断地指着红杏道:“带上她。”
自己则提起裙摆,利落地翻窗而出,而后朝已脱下衣裙的郁琳嘲弄地一笑,头也不会地随着岳如从仆人出入的小门离开园子。
躲在假山后,郁心兰瞧见十二皇子由一名太监服侍着往刚才的园子去,身后还跟着两名高冠华服的年轻贵族,其中一人是上巳节见过的秦小王爷。
待几人先后进了园子,郁心兰嘲弄地看向红杏:“你的五小姐是不是想让我衣冠不整的被几个男人撞见,名声败坏了,让侯府为了脸面暗地里处置了我。”她顿了顿,俏脸凝上一层冰霜:“是不是?”
好恶毒的计划!
沾上那种水,谁都会忍不住脱下一身湿漉漉的衣裙,再被几个外男撞见,换成这世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