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管事都是我的陪嫁,老大媳妇这是想打我的脸么?
“走!去看看!”甘夫人丢下手头的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小花厅。“给大娘请安。”郁心兰看见甘夫人,忙起身让位,并纳了个万福,然后站在一旁服侍。
“听说你苛刻厨房的采买,不会是想将银子划到自己的荷包里吧?”
甘夫人直来直去,说话极哈人。此言一出,几名管事媳妇都露出得意的神色,眼含嘲讽地看向郁心兰。
外人对甘夫人的评价,褒义的是直率豪爽,贬义的是直率得近乎单蠢。但郁心兰不是这么认为。侯爷虽不贪花好色,但身份摆在这儿,所以府里除了两位正房夫人,还有六名妾室。
据说当年甘夫人怀大姑奶奶的时候,怕长公主独宠,便从陪嫁丫头中挑了一人开脸,抬为妾,长公主怀孕时如法炮制,另四名妾是皇上赏赐的。侯爷虽没多上心,但也没完全冷落她们,每个人的房里,每月总会去一两回。可不论是甘夫人自己抬的还是皇上赏的,这二十年来,都没有生育,只有长公主抬的妾室怡然生了个女儿芳姐儿。可见甘夫人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鲁莽直率,心里若没有弯弯绕绕,能压得住妾室不生孩子?
想到那碗加料的例汤,郁心兰眸色更暗,在接管厨房之初,她就盘算着换走厨房一半人马,这厨房里总得要有长公主和自己的人,不然的话,连喝口汤都不安心。
当即,郁心兰恭恭敬敬先纳个福,方轻言细语解释道:“大娘误会了,媳妇只是削减了一些有库存的食材,并不会影响各院的膳食。倒是诸位媳妇拿了对牌还不去采买,只怕会误了开火时辰。”
郁心兰的话音一落,陈瑞媳妇立即喊冤:“夫人呐,大奶奶将鸡、鸭这些活物还有番茄、云耳、大葱这类干货、香料都划了去,只留些猪、牛、羊肉和时鲜青菜,这叫厨娘们怎么炒菜?厨房都是每日买每日的食材,不知大奶奶怎么就认为会有存货的。”
甘夫人一听便皱眉,“侯爷喜欢香酥鸭肠,你竟敢将鸭子都削减掉?”
郁心兰柔柔一笑,“请大娘听媳妇解释。咱们就从这鸭子开始算细账吧。锦儿,报与夫人听听。”
锦儿走至甘夫人跟前行过大礼,将手中账本打开,便翻边念:“八月初一,采买活鸭三十二只,八月初二,采买活鸭三十只,八月初三……,直至昨日共计一百九十一只。从初一到初六,各院以鸭食为食材的菜品是,初一,宜心居,鸭血汤一份,香酥鸭肠一份……共计消耗活鸭一百零七只。因厨房言明是现做现杀,所以现在应该还有八十四只活鸭。”锦儿报账的时候,芜儿便找到每日誊抄的采买帖子和各院中饭、晚饭的菜单,一一指给甘夫人过目。
甘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待锦儿报完,要齐妈妈拿着账本和明细帖子、菜单,到一旁仔细算一遍。
厅中央,各位厨房管事媳妇俱都安静了,原本幸灾乐祸偷瞟向郁心兰的眼睛,也只敢看着眼前的地面,一个个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大奶奶心思怎么这么细,平日里不看不管的就发对牌,原来在这儿等着算总账呢。各家各府记这内宅账目,都是主母审阅采买帖子之后,发放对牌,再在账本上记个“厨房食材多少两银子”就成了。
食材吃完就没了,就算没用完,放几天坏了,也就扔了,又不是人参燕窝,还从来没人将每日食材的明细记录下来的。
同样,也没人会去记录各个院子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这几天郁心兰以“整理食谱”为名,派丫头婆子们每逢饭时到各院记下菜单,给各院大丫鬟打赏很重要,大丫鬟们十分配合,现在每日都是主动写好交到静思园。
这事甘夫人知道,以为郁心兰是想摸清个人口味,好逐个讨巧,心里还颇为鄙视,却没料到是为着算账的。
郁心兰淡淡一笑,又恭谨地问。“另外几项,大娘要不要看?”
甘夫人没好气地道:“不必了,削了就削了,按这个去采买吧!”
同时狠狠向下瞪了几眼,这些个不省心的,一个个尽给我丢脸。让她们给老大家的使点小绊子,居然乘机猛揩油水,真真气死我了!
甘夫人走后,管事媳妇们去帐房支银子,郁心兰便回了静思园。紫菱老远地迎上来,脸色焦急:“张嫂让人传讯来,不知老爷怎么去槐园发了一顿脾气,温姨娘受了惊,胎儿有些不稳。”
郁心兰脚步一滞,父亲怎么会没事生姨娘的气?定是郁玫搞的鬼。
六十四章
进了内室,郁心兰还未来得及开口,赫云连城便道:“换身衣服,陪我出府走走。”看小妻子踌躇的样子,补充道:“顺便去郁府看看。”原来是带她去郁府,郁心兰顿时高兴起来,忙梳洗更衣,与赫云连城一同前往郁府。
郁老太太和郁老爷都坐在枫院的正厅里,等待太医诊脉的结果,听到门房来报“四姑爷、四奶奶来请安”。
郁老太太忙道:“快请!”又没好气的瞪了郁老爷一眼,“姑奶奶来了,一会好好地问。别象对待温姨娘那般。”
郁老爷正在后悔,听了母亲的训斥,只能惭愧的垂下头。少顷,郁心兰推着赫云连走进来,给曾祖母和父亲请安,随后又问及温姨娘的身子。
郁老太太和郁老爷都没言语,幸好此时太医诊脉出来,说是动了胎气,不过幸亏发现得尚早,已经无碍了,只是要静养,情绪不能激动,也不能受惊吓。
因为长辈都在,郁心兰只安抚了姨娘两句,便退出内室,走到郁老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不知父亲为何发作姨娘,若是因为女儿的过错,还请父亲责问女儿。女儿纵使嫁了人,也还是父亲的女儿,理应聆听父亲教诲。姨娘生性柔弱、良善,断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郁老爷原是下朝后,听到仆人们窃窃私语,细听竟与么女有关,当即使人传了郁玫和郁琳过来问话。听到姐妹俩的哭诉,最爱惜脸面和名声的郁老爷大怒,没想到兰丫头居然这么恶毒,又在郁玫的暗示下,想到兰丫头是温姨娘教大的,立时跑来呵斥了几句。
温姨娘胆小怕事,惶惶然跪下,她都已怀胎五月,哪经得起折腾?
事后被祖母点拨两句,郁老爷已觉得自己不该偏听偏信,现下听兰丫头说得坦荡,目光也坚定不移,心下对三女、五女的话更加怀疑,只是,女孩子家真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于是,郁老爷遣退婢女,问道:“你且说说,昨日在十二皇子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并没发展到预想中那般糟糕,事后没传出半点风声,想来十二皇子将事情压下,打发人送郁琳回府,知情人也禁口了。因此郁心兰斟酌了一番措词,简要地说明当时的情形,当然,是说自己又惊又怒摔门而去,并非故意整郁琳。
郁老爷信是信了,但小女儿名声受损,心中到底不痛快,忍不住斥责郁心兰:“你是姐姐,发觉妹妹行差踏错,理应帮助劝导,怎能任她受辱?”
赫云连城听不下去,星眸一眯,冷声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郁老爷面色一僵,吭哧只喘。
“当时红杏就在五妹身边,红杏怎么不为五妹守住大门?”郁心兰感激相公助言,又怕父亲恼羞成怒,赶紧解释道。
什么?红杏这丫头居然私自闯入皇子府的后院?
郁老爷这一惊非同小可,皇子府可不同与一般的官员府第,女宾客的随从不能进园子,男宾客的随从只能留在门房外。私闯后院之罪可大可小,端看皇子妃怎么发落。
红杏这丫头……是怎么进去的?郁老爷忽然发觉,自己这两个嫡女,本事未免太大了点。
正在此时,张嫂在院中扬声道:“三小姐、五小姐安。老太太并老爷、四姑爷、四姑奶奶都在里面呢。”
说话间,郁玫和郁琳就走了进来。郁琳一看见郁心兰就尖叫,“你这个贱蹄子,敢阴我,我要杀了你。”
郁老爷见二女明知四姑爷在这还硬闯进来,心里就不大痛快,又听到郁琳口出恶言,半点大家闺秀的风度都没有,更加反感,张口斥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怎么不先给曾祖母见礼?”
郁玫见父亲动怒,忙拉拉五妹,小声安慰:“别哭了,父亲会给你做主的。”
郁老爷更恼火,“做什么主?她自作孽,与人何干?幸亏十二皇子仁厚,你们还不赶紧闭嘴,宣扬出去了,还想不想说亲事?”
郁琳哇地大哭起来,“女儿不堪的样子已被秦小王爷看见,父亲若不找晋王府提亲,女儿只能白绫三尺,悬梁自尽了。”感情她还想着嫁给心上人,只说被秦小王爷看了去,十二皇子和另一位公子都成了透明人。
郁心兰不禁哑然失笑。郁玫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妹妹,昨晚劝了一夜,都白劝了。
郁老太太猛地拿拐杖姬地,“闭嘴!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话吗?”
还当着四姑爷的面,郁老太太觉得郁家的脸面都被郁琳丢尽了。郁老爷气得只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朝赫云连城道:“贤胥,陪我去书房下一局吧。”
赫云连城应道:“好,岳父请。”他也被吵得头痛,正想拉着妻子走人呢。
郁老爷忙唤人来推轮椅,翁婿两匆匆离了概院。
郁琳还想求父亲去晋王府提亲,被郁玫死死地捂住嘴巴,才不甘不愿地坐到椅子上痛哭。
郁玫忿恨地打量郁心兰,她怎么会来?出嫁的女儿,除非是娘家发生大事,父母病重,才能求得回府省亲。怎么她却能有事没事跑回来?就是以为她没法回来解释,自己才会告这一状,哪知……
郁心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盈盈地道:“夫君说想来陪父亲下棋,不想正巧遇上家中有事,呵呵,我回来得真是及时,不然,莫名其妙背口黑锅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真是感激连城体贴,若为了看望温姨娘去求婆婆,指不定出不了门,还要被骂。
郁玫哼了一声,“五妹到底年级小,你当姐姐的就不能让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五妹名声狼籍了,你能得了好?”
不用郁心兰说些什么,郁老太太便训斥道:“原来你也懂这个理,那你的所做所为又如何解释?你是要入宫的采女,我罚不得你,就罚琳儿去家庙静思三个月,罚抄《女戒》《女则》一千遍,再代你罚抄一千遍,共两千遍。”
郁心兰见郁老太太心里有数,郁玫再翻不出什么花样,便施礼告辞,并“好意”提醒郁玫:“进了宫,可别象在十二皇子府那样,又是递手帕,又是在僻静处弹琴的。十四皇子跟夫君说了,他最烦这一套,不知多少女子这样引诱他呢,一点也不新鲜。”
说罢翩翩而去。留下面黑如墨的郁老太太,和惊惶失措的郁玫。
从郁府出来后,郁心兰便忍不住问丈夫,“你同父亲说了什么?怎么父亲脸色那么难看?看?”
“实话。”
是对我有利的实话吧?
想到临走前父亲愧疚的眼神,郁心兰由衷地道:“连城,谢谢你。”
赫云连城的眸光,柔和了几分,握住了她的小手。其实岳父家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只是姨姐姨妹总揪着小妻子不放,让他很是恼火,才乘左右无人之时,点了岳父两句。
郁老爷也是及至此时,才知道三女儿行事如此大胆,竟设法勾引十四皇子。或许别的采女也会这么做,若成功还好说,偏偏十四皇子看出来了,还鄙视了,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因而在郁玫入宫前,郁老爷答应会拘着她,只是入宫后,皇上会将她指给谁,还真是不好说。
郁心兰私心里希望郁玫被指给十四皇子。从连城的话语里可以听出,明子期挺不待见郁玫的,那她日后兴风作浪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回到侯府时,正是饭点。送到静思园的菜仍是八荤两素两汤四碟凉菜,可份量却少了许多。巧儿和小茜都非常不满,告诉郁心兰说,其他院子的饭食,份量足得多。
这算是削减食材的后遗症?
郁心兰淡淡一笑,在心中为厨房的管事媳妇们加油,努力犯事吧,不然我哪有把柄可抓?没有把柄怎么换人?
第二天,郁心兰又削了厨房报上来的一笔大开销。明日就是燕姐儿的百日宴,厨房要采买席面的酒水,郁心兰指着账本道:“酒窖里还有八十余桶青梅酒和葡萄酒,如今刚立秋,天还很热,喝花雕、竹叶青会烧得慌,青梅酒和葡萄酒却正好。”
这番话很快就传到了甘夫人的耳朵里。
彼时,甘夫人正与两个儿子探讨朝政,闻言神情动了动,随即又道:“如今是大奶奶管着厨房,她怎么说就怎么做吧。”二爷忍不住蹙眉,“娘,哪家开宴不是用花雕、竹叶青这种名酒?葡萄酒倒还好,是宫里赏的,可青梅酒也太普通了些。”三爷也忙附和,“就是,燕儿可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孙女。她的百日宴怎能如此轻慢?”
甘夫人安抚儿子道:“便是这回儿丢了脸,周岁给她大办一场补上就是了,让你嫂子丢脸才是要紧的。你们父亲可是亲口跟我说要分派些内务给她,当初你们俩的媳妇进门时,你们父亲可没发过这种话。”
“难道父亲想让大哥承爵?”二爷赫云策立即想到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娘怎么不跟父亲多提提我?”
甘夫人嗔道:“我怎么没提?可每回一说到承爵的事,侯爷就顾左右而言其它,我又不能逼得太紧。”
三爷便道:“娘,这侯爵可不能让那一房得了去,必须落在咱们这一房。”
只说这一房,却没说由二哥承爵,小心思可见一斑。
赫云策不禁瞟了弟弟一眼,心中冷笑几声。
甘夫人淡定地表示,“所以才要老大家的出丑。承爵之人的才德很重要,可未来当家主母也很重要,侯爷精明得很,自会考虑。”说罢低声交待几句,让两个儿子心里有个底。
说完正事后,三爷赫云杰不耐烦二哥拍母亲的马屁,便退了出去。回自己的静心园的路上,遇见大嫂往宜安居而来,赫云策眸光一闪,挡在路中央,随意做了个揖问:“大嫂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