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老爷上朝去了,王夫人在菊园的正厅接待四姑爷和四姑奶奶。
郁心兰和相公请了安,王夫人便请二人坐下,令丫鬟上了好茶、果子、点心,方要笑不笑地道:“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没亲自去恭贺四姑奶奶一声,实是对不住啊。”
看着郁心兰穿了一套正四品的常服,王夫人暗恼在心,没见过世面的臭丫头,区区一个四品恭人也敢到我面前来摆显摆。
郁心兰恭恭敬敬应了话,要求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和姨娘,王夫人斟酌一番,派紫鹃跟着,才允了她去。
郁老太太的确是病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老了几岁,郁心兰眼睛一酸,两行清泪便蜿蜒而下,她一直觉得,看见老太太,就像看见自己的亲奶奶一般。
“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郁老太太慈爱的笑笑:“没什么,就是老了,不顶用了。”
郁心兰要求看药方,她的奶奶身体也不太好,老人家最信中药,她从小帮奶奶拣药熬药,虽然不会把脉,但一般的方子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紫穗忙取了药方过来,郁心兰瞄了几眼,的确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药,人年纪大了,内脏会逐渐衰退,死亡亦是不可避免。
郁心兰将方子还给紫穗,忍着心酸安慰:“都是些补身子的好药材,老祖宗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郁老太太亦知这是安慰话,便道:“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不必担心,去看看你弟弟和姨娘吧。”
郁心兰又小坐片刻,去小跨院探望了弟弟的伤情,得知他骨头俱已接上,只是不大能受力,还要将养,这才放了心,与赫云连城向老太太施礼告辞。
走至外间,正巧遇上了大丫头紫竹端着托盘进来,郁心兰细瞧一眼,是三四碟小菜,一碗豆花。
郁心兰问道:“这是做什么?还没到饭点啊。”
紫竹屈了屈膝,回话道:“上回李太医来说了,老祖宗应少食多餐,饮食清淡,多食豆类,婢子这是给老祖宗送吃食,每隔一个时辰用一次。”
郁心兰皱眉瞧了一眼菜色,豆类也太多了些,豆花、煎豆腐、清炒小毛豆,她记得老年人是不宜多吃豆制品的,况且人的饮食均衡十分重要,清淡不表示是素食,只食素,钙质的吸收肯定不足,而老年人又是钙质流失快的群体。
郁心兰请赫云连城稍等,复又返回内间,问了几句老太太平日的一些症状,怀疑太太得了糖尿病,糖尿病人是不能吃豆制品的,只是她不会把脉不能确定。
郁心兰心中一动,问道:“老祖宗,咱们府上一般不都是请陈太医的吗?怎么改成李太医了?”记得王夫人“滑胎”那回,请脉的也是位李太医,就不知太医院有几个李太医。
郁老太太道:“你母亲递的帖子请的,怎么?”郁心兰一拧眉,这事儿不对,立时拿定主意再请位太医来诊脉,这餐先让老太太吃点青菜垫垫肚子。
出了梅院,紫娟亦步亦趋地跟着,郁心兰不方便跟赫云连城说话,便皱眉道:“脚好酸,使人抬个软轿来吧。”
紫娟只得去传话,郁心兰飞快地跟赫云连城说了一遍,只是如何不惊动王夫人,让太医进后院有些麻烦。
赫云连城道:“这个没问题。”
郁心兰便放下心来,乘小轿到了槐院,却不进寝房,而是往正厅的主位上一坐,笑着对紫菱道:“紫菱,请紫娟姑娘去西厢房吃茶。”
紫娟立即拒绝道:“多谢四姑奶奶,只是夫人吩咐了婢子服侍您,婢子可不敢躲偷,否则夫人定会责罚婢子。”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很恭敬,却改不了监视的事实。
郁心兰挑眉一笑,忽的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顿,厉声道:“要你去就去,我要找紫菱问话,侯府的家事也是你能旁听的?”
紫娟一口气憋在胸口,侯府的家事拿到郁府来说做什么?只是当奴婢的不能反驳主子的话,只好随千雪、千叶一同下去。
刚出了正厅,紫娟就发觉两个婆子直冲她使眼色,不住往大门瞄,她抬眼一看,顿时惊住,四姑奶奶带来的丫鬟婆子不知何时将槐院的大门关上了。紫娟立时喝道:“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千雪笑了笑,与千叶一左一右夹着紫娟往西厢房拽,边拽边道:“紫娟姐姐生得这般漂亮,可莫生气才好,眉心会长褶子的。”
紫娟本就是个机灵的,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姑奶奶审要查温姨娘滑倒的真相呢,便扯着脖子高叫,“这是郁府,可……”话未说完,就被堵了嘴,还有股子咸臊味。
千雪惊讶道:“啊呀,千叶你干嘛用温姨太太的擦脚布?弄脏了会被主子骂的。”
千叶诚恳地忏悔道:“我忘了,一会帮温姨太太洗干净。”
紫娟胃里一阵翻腾,张嘴就吐了出来。
千雪和千叶将她推入西厢房,乘她吐得晕天黑地,将她绑在椅背上,堵了嘴,锁了门。
紫娟这会儿已知自己是没法子去给夫人报讯了,只能寄希望于这院中的几个婆子。
那几个婆子此时的情形亦不妙,被郁心兰带来的人和岳如一起合力绑了,推入正厅,几脚踹跪在地上。
郁心兰挑了挑眉,“都在这儿?”
千荷抬手往墙角一指,“回大奶奶,还有那个叫青葱的小丫头,每天都会跑去找菊院的二等丫头红芷说话儿。”
青葱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回四姑奶奶,婢子只是去找红芷奶奶借……借针线。”
郁心兰没说话,千荷便哼了一声:“每天借?”
“婢子……婢子……”青葱眼睛骨碌碌的转,一时半会找不出每天借针线的理由。
郁心兰懒得听她瞎编,端容正色道:“你们都是我出嫁前才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这几个月在郁府当差,应当知道郁府是宽容的人家,月银给得也丰厚,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家是你们的福气,若是被打板子发卖了,这京城里可就再没你们的容身之地了。”
说完细看了一圈各人的脸色,才缓缓道:“我为什么使人绑你们,你们心中应是有数的。现在给你们每人一次机会,将温姨娘摔倒时,前后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一遍,若能检举出他人的,可减免自己的罪责。若是不说,就每人先打二十板子。”
这群婆子听完话后,神情各异,有的目光躲闪,显是在找借口推脱责任,有的脸现犹豫,显是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郁心兰可没心情等她们蘑菇,将茶杯一撂道:“不说就给我拖出去打,打完再回话。”一指青葱,“先从她开始。”
青葱骇得大喊:“四姑奶奶饶命,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顺家的一耳光打过去,“主子面前嚎什么嚎。”随即指使两个婆子堵了她的嘴,强拖下去,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噗、噗。”的木板炒肉声,和“唔、唔”的哭泣声。
那几个婆子脸上顿时显出害怕的神色,有几个胆小的还渗出了冷汗。片刻后,哭声没了,显是晕了过去,却听“哗啦”一声水响,然后木板击肉声和呜咽声再度响起。
有个婆子承担不住,手足并用地爬出几步,“呯、呯”地磕头道“四姑奶奶饶命,老奴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郁心兰道:“抬起头来。”那婆子依言而行,郁心兰细瞧一眼,四十来岁,白白净净,气质却与普通的奴婢不同,会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显见肚子是有点墨水的。
“先报自己的名字,以前做何营生,再将那天的事细细给我说一遍。”郁心兰简短地命令。
……
王夫人在屋里处置完家务,又对完了账册……因老太太病重,复又由她来主持中馈,事都办完之后,瞧了一眼沙漏,马上要晌午了,兰丫头怎么还没探望完?紫娟也不来回报一声?
她正要吩咐人去寻四姑爷和四姑奶奶,忽听到外面有小丫头大叫:“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王夫人气得往一旁啐了一口,指着许嬷嬷到:“去给我掌嘴,说的什么丧气话!”
许嬷嬷立即冲出去揪着那丫头的衣襟就是两嘴巴。小丫头被打得两颊红肿,委屈地遍嘴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姑奶奶令人关了槐院的门,不知在干什么。”
“什么?”王夫人腾的一下站起来,心中慌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她问不出来的,就算问出来又如何?如今王家出了一名受宠的淑妃,风头无两,老爷也奈何我不得。
王夫人立即打起了精神,带足人手去槐院,她倒要质问一下四姑奶奶,带着姑爷在姨娘屋里呆那么久,是什么意思。
此时,郁心兰正在寝房内间数落温姨娘,葱白的手直接点到了姨娘的额头上,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她要你亲手去接你就亲手去接,那她要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你打不打?”
到现在还在流血,大夫始终说肚子里的孩子很危险,温姨娘成天以泪洗面,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了,现在又被女儿数落,更是悔不当初:“四姑奶奶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郁心兰也心疼温姨娘,但又恨她性子太软,谁都可以拿捏,日后怎么护得住孩子?少不得要乘这次机会给她点教训,“知错了有什么用?若是孩子最终保不住,你知道错了他能回到你肚子里吗?明明知道王夫人看我们母女不顺眼,你还听她的干什么?就因为她是正室?你要守规矩?你七个多月的身孕了,使个大丫头接赏又哪点不合规矩?”
温姨娘只知哭,郁心兰又气又怨又心疼,更怕她哭得太狠,对腹中的胎儿不利,只好唤人打盆温水来,亲自帮她净了脸,嗔道:“莫哭了,太医说了要静心养胎,你哭成这样,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温姨娘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要保住孩子。”
“想保住孩子就别哭了,这位陆太医是姑爷帮着请的,为人正直医术好,你听他的好好养着便是,一会子我帮你把院子的人换了,你也落个清净。”
郁心兰说完,扫了一眼跪在门边的岳如,对温姨娘道:“以后无论干什么,都要岳如跟着。”
温姨娘点头应下,她又转头冲岳如道:“你的二十板子先记下,若姨娘的孩子保不住,再加倍的罚!”
岳如磕头谢恩,郁心兰又强调道:“记住!这个府里只有温姨娘是你的主子,旁人的话一概不许听。”
“四……四姑奶奶,姨娘的药熬好了。”说话的是温姨娘的大丫头红槿,胆小怯懦的声音,与其人的气质十分相符。
郁心兰不由得暗叹一声,要说温姨娘没点成算也不是,至少知道这几个月不能服侍老爹,怕老爷的心跑到旁的院子里去,主动去外面买了个水灵灵的大丫头,给老爷当通房,只可惜人是水灵,心眼比她还实诚,个性比她还胆小,郁老爷的兴趣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紫玉给勾跑了。……当然,换成个机灵有心计的,姨娘也压伏不住。
郁心兰示意岳如上前验药,然后坐到一旁的紫藤交椅上,拿眼上上下下睃着红槿,据说是京郊人士,家里穷,老子娘刚添了个儿子,就把她卖了,签的是死契。脸盘子很漂亮,又才十五六岁,水灵灵粉嫩嫩的,单论长相,绝不比紫玉差。但是含胸塌背,看着就不上台面,在家里定是做惯粗活的,手上有许多茧子,大约郁老爷摸着也不舒服……
郁心兰叹了口气,唤了紫菱进来,要紫菱多在郁府留几日,教红槿些规矩和礼仪。
紫菱自然懂这话的含义,一口应承下来,拉过红槿的手,便皱了下眉头:“这手……得用羊奶子连续泡上一个月。”
红槿吓得慌忙摇头,“不用……不用……”她怕钱要从月例里扣,月例她每月都要交给爹娘的。
紫菱板着脸唬道:“主子都答应,你推脱什么?又不用你掏银子。”
红槿顿时不敢再说,只含了两眼泪水,却又不敢滴下,显得楚楚可怜。
看来还有的救……郁心兰对紫菱道:“用心点教,姨娘要个帮手。”但只是帮手!
郁心兰吩咐完了,正要起身去看娘亲,便听到外面“咚咚咚”几声巨响,千荷进来禀道:“禀大奶奶,王夫人带了人来砸门。”
郁心兰冷哼一声:“把门打开!”随即走到外间小厅,对赫云连城道:“连城,我有些家事要与夫人谈,你去小花厅休息好么?”
赫云连城刚刚听到她审完人,知道她要整什么,便问:“要我帮你吗?”
郁心兰甜甜一笑,“我还拿得下,你把贺尘、黄奇借我守好大门,只放进不放出就行。”
赫云连城没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王夫人则带着人气势十足地闯了进来。郁心兰坐在主位上,吩咐人泡杯新茶,只当没瞧见她。
王夫人气焰顿时高了:“有了诰命,连礼数都忘了?那我倒要问一问你婆婆,她是怎么教媳妇的,我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嫁到她家,竟成了粗野妇人了,见了母亲不让座,还管起娘家的家事来了。”
郁心兰拂拂衣袖道:“我自是知书达理的,只是我的礼,只向人施,不会向畜牲施。”
王夫人哪被人这样骂过,顿时暴怒,指着郁心兰喝道:“给我掌嘴!打死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
身后的许嬷嬷等人面面相觑,她们当奴才的,哪敢打主子,这主子还是有诰命在身的。
郁心兰见状便嘲笑道:“说你是畜牲还不信,你说的畜牲话,连狗都听不懂。”
王夫人怒得转身狠掐了许嬷嬷一把,“马上给我上,掌嘴二十!把她满嘴的狗牙都给我打出来!”
郁心兰接过芜儿递上来的新茶,轻轻一笑,声音娇柔,不温不火地道:“因为你自己长了一嘴狗牙,便以为旁人跟你一样么?”
许嬷嬷被掐得生痛,不敢怨主子,便将秽气寻到郁心兰身上,抢上一步道:“四姑奶奶,恕老奴说句逾矩的话,您身为夫人的庶女,理当对……啊!”
许嬷嬷话没说完,就被郁心兰砸过来的滚茶烫得杀猪样的嚎叫。
郁心兰蹙眉道:“吵死了!”
千雪和千叶立即冲上前,飞快的把许嬷嬷拖到一边,反剪双手堵上嘴。许嬷嬷那张老脸被烫得血红一片,起了几数个大水泡,原来要上前抢人的王夫人手下,都骇得顿住了脚。
芜儿又给郁心兰上了一杯新茶。郁心兰状似无意地揭开杯盖,一股白色水气立时腾了起来,王夫人的手下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王夫人本已气得浑身只抖,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更是怒得两眼发黑,转身先噼里啪啦连扇了几个耳光,边扇嘴里还边骂,“一群没用的吃货!我白养你们了!”
郁心兰呤哼:“明明是父亲赚的银子养得这群奴才,什么时候变成你养的了?”
王夫人一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