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也是个机灵的,见大奶奶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可信度,忙又表白了一番忠心,捶胸叩首,泪如雨下。
若只是听巧儿所言,郁心兰还不见得会相信,不过她晾了巧儿一个月余,又几次让锦儿和紫菱、安妈妈敲打,这段时间以来,巧儿的表现,也的确是中规中矩,合了她的心意。
待巧儿的忠心表白得再无词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的时候,紫菱适时地“求情”,“大奶奶,您愿听婢子几句话么?”
郁心兰自是将这做老好人的机会交给紫菱,略略蹙眉道:“你说吧,我且听听。”
紫菱忙道:“其实巧儿也是逼不得已,她家中还有年迈的祖母要赡养,老子瘫痪在床,老子娘要照顾两人,忙得脚不沾地,下面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妹,只有兄长一人外出打些零工赚钱,我听人说,巧儿每月的月例银子,寄了大部分给家里,可光是药钱,这银子都不够使的。这回巧儿犯的事,的确是杖毙都嫌轻了。可若是处置巧儿,便是饶她一命,将她发卖到外地,她一家几口,只怕都会饿死。您素来是个心善的,这次好歹没有酿成大祸,您就行行好,饶了她这一次成不成?”
巧儿的眼中顿时闪现希塑之光,却又不敢过着痕迹,怕被大奶奶看了不喜,忙垂了头,整个人都紧张得抖了起来。
郁心兰瞧在眼里,心中又更肯定了几分,噗嗤一笑,娇媚地横了紫菱一眼,“照你这般说,岂不是一点也不罚她了?那我日后还如何处置旁的犯了错的奴婢?”
紫菱又给大奶奶添上茶水,殷勤地笑道:“巧儿这事不是只有大奶妈和婢子、安妈妈知道吗?院子里其他人是不知的,并不会影响奶奶的威信。至于巧儿这错,也并不是说揭过不提了,先记在这儿,且她日后的表现,若是再敢犯事,那就两罪并罚,直接打了板子,喂上哑药,割了脸,卖到窑子里去。”
割了脸又喂了哑药的女子,被卖到窑子里,只有当最下等的妓子的份,那可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巧儿吓得打了个哆嗦,但也知道紫菱说起,她犯的错只有几人知道,这是在敲打她。表示日后她若是表现得好,依然还会是静思园的一等丫头,在小丫头面前不会失了体面。巧儿忙磕头道:“求大奶妈大人大量,给婢子一次改过的机会,婢子愿意戴罪立功。”
郁心兰这才显出几分兴致,挑了挑眉问,“你倒是说说,如何戴罪立功?”
巧儿早就盘算过的,只大奶奶问起,忙详细地道:“这几日甘老夫人和二奶奶、三奶奶时常到静思园来小坐,婢子觉得,她们意图不轨,只怕两位奶奶都不愿意奶奶您诞下嫡长子呢。婢子愿去套套冬荷的口风,看看三奶奶有什么计谋没。另外,小茜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属的,婢子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也可以去套套她的话儿。”
郁心兰“唔”了一声,“若是你能办好这件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免不免你的错吧。”
巧儿心下大喜,忙又磕了一个头,“婢子必定会为奶奶办好差,护得奶奶周全。”
郁心兰和紫菱主仆两个如此一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终将巧儿的忠心收入了怀中。
主仆三人在寝房里说话的当儿,二奶奶和三奶奶又联袂来了,小茜过来传话,郁心兰收拾了一下,扶着紫菱的手步入暖阁。
三奶奶原是坐在炕边的靠椅上,见大嫂进来,忙迎上去,殷勤地扶了大嫂的手,嘴里笑道:“今个儿府里收到仁王府的请柬,明日,仁王府办宴会,诸咱们阖府光临,想着大嫂身子金贵,母亲特意让我俩来告诉大嫂一声。”
郁心兰微扬了眉问,“怎么?母亲是想让我也去参加么?”
三奶奶道:“自然。一来仁王殿下是您的三姐夫,二来,这回仁王宴请的是大庆国的使臣,父亲母亲二娘和几位爷也要参加的。有大爷在,又有母亲和二娘照拂着,大嫂您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说着笑道:“怀了身子,也不一定要窝在屋里才好,如今已是入春,风光明媚,不如多到花园散散心,心情好了,胎儿自然生得俊。”
这话听不出几分真假来。不过如果来去的路上与长公主婆婆同车,到了仁王府就不怕了。仁王还求着连城相助呢,必定会小心照顾她。
妯娌三人依次坐下,锦儿往手炉里新添了一块银霜炭,盖好盖儿,放到大奶奶怀里。虽已开春,但天气仍是寒冷,院子里早换了火盆,不烧地龙了,火盆到底不比地龙暖和,多加几个又怕大奶奶觉得气闷,所以手炉是离不了的。
几位奶奶便聊起了闲天。二奶奶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知不知道这回大庆国使臣前来,所为何事?”
郁心兰和三奶奶便都看向她,满足了二奶奶的八卦分享欲,“他们想为他们的三皇子殿下,求娶一位公主。”
看到郁心兰的眼中流露出讶异之色,二奶奶十分得意,因为大庆国的使臣还没提出明确的要求,这是她夫君无意间得知的消息。“大约过几日就会向皇上递表请求了。其实他们无缘无故地跑来玥国,想也知道是有所求的,要不然,为何皇上会令几位王爷设宴款待使臣,又让京中的名门望族都携女参加呢。皇上也想结这一门亲事呢。”
大庆国的国力并不输于玥国,玥国的公主嫁过去并不吃亏,若是两国能联姻,自是能让边境安宁数十年,不失为上上之策。
不过,为什么要京中的名门望族都携女参加?这可就怪了,皇上明明还有好几位未出阁的公主呢,比如最受宠的明华公主。
三奶奶倒是想得深远,“我听说大庆国君也未立储,几位成年皇子争得很厉害,这位三皇子是宠妃所生,极得大庆国群信任,却不是嫡皇子。恐怕求娶我国公主,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吧。”
也就是说,这三皇子日后还不一定会怎么样,若是继承了皇位,和亲的公主就有可能贵为皇后,再不次,也是个贵妇;或若是三皇子没能继承皇位,那可就麻烦了,圈养、软禁,甚至是流放,什么都有可能。
可现今的大庆国国君已经老迈,就是结姻盟,也不会选老国君,所以皇上唯有从宗亲贵族的女儿中挑人,赐个公主的名号,即使将来有了什么闪失,皇上一不会心疼,二不会对两国的邦交产生什么影响。
到底于自己没有利害关系,这话儿听过自然就忘。
赫云连城从官驿回府的途中,正路过百宝堂,这是京城中最有盛名的首饰店,还负责供应宫中贵人们的首饰。他忽地想起自己成亲大半年了,只给过小妻子一匣子私房银子,却从未给妻子买过什么首饰。于是兴致勃勃地停了马,潇洒地步入店中。
贺尘和黄奇自是紧随其后,心中却暗暗讶异,主子不是最讨厌看这类东西的吗?旁的贵勋子弟,若是想送妻妾什么首饰,只是吩咐一声,让首饰店的人将上好的货品带到府中,让妻妾们自行挑选,他负责付钱,就算是送了。况且男人若是仔细挑选首饰,难免让人觉得娘娘腔,难道主子打算亲自给少夫人挑选吗?
赫云连城还真就是打算自己给妻子挑一个应心的首饰。
当掌柜的人眼光都是非常毒辣的,赫云连城今日虽没穿朝服,但亦穿的是极贵的缎子,再加上那张绝俊的容颜和通身的气质,掌拒立即认出了来人。殷勤地笑道:“不知赫云大爷想要点什么?”
“把你们最好的首饰拿出来。”
“好的,请大爷上楼上雅间。”掌柜躬身请赫云连城上楼,又亲自奉了茶,从库中取出了几样镇店之宝。
赫云连城一眼就看中了一只蝴蝶簪子,银白色的蝴蝶,腹部镶了至少百来颗各色宝石,翅膀薄如纱幔,两根触须十分纤细,轻轻一动,就颤动不止,翅膀上也镶了几颗小粉钻,在阳光之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掌拒的忙介绍道:“这只蝴蝶簪子是赤金镀银的,虽然用便宜的材料镀金的极少,可这样镀上银光后,便没有金光的俗气。这些宝石虽小,可颗颗都是上品,没有半点瑕疵。”
赫云连城满意地点头,“就要这个,东西我先带走,你去定远侯府,会有人付银子。”
他竟连价都不问。掌柜的当然也不怕他赖帐,当即将装蝴蝶簪的匣子合上,双手呈给他。
赫云连城边下楼,还边打开匣子欣赏,心里只想着小妻子见到这只簪子时,是不是会开心,却没注意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人轻声地唤他。
第二日去仁王府赴宴,郁心兰特意穿了一身桃红色遍地撒金的妆花褙子,下配鹅黄色大宠边百子裙,头梳时下最流行的双烟髻,用上了那只瑚蝶簪,然后就只在额间饰了一串额坠,耳后一对明月珰。打扮得喜气洋洋,又透出几分典雅与灵动,非常附和她现在准妈妈的身份。坐在马车里后,郁心兰才知道,原来这回挑选和亲公主的差事,皇上着落给刘贵妃和德妃两位娘娘,于是仁王请宴之后,庄郡王就会跟着请宴。
因是特意请刘贵妃相看各府美女的,所以仁王在外院待客,而刘贵妃与几位刚刚封王的皇子们,则在内院正房正厅,招待女眷们。
各府的夫人带了未出阁的女儿们到达仁王府后,便会携女去正厅给刘贵妃请安。
刘贵妃得了这么一件极露脸的差使,自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不但要看各府美女的容貌,连衣着品味、举止言行、品性气质,都要一一考察。
可一场宴会下来,顶多就是一整天的时间,这么多的闺秀,刘贵妃哪里能挑得过来。不过就是先将有名气的闺秀们聚在自已身边,仔细观察罢了。
安王妃带着荣琳郡主也来参加宴会,自是坐在刘贵妃和长公主的身边坐陪。
中午的盛宴过后,使臣们回官驿去了,晚上刘贵妃却留了几位宗亲及其家眷,在仁王府再聚一聚。
二奶奶极八卦地道:“想来是选中了荣琳郡主,叫上其他人,不过是帮衬罢了。”
郁心兰并不赞同,要说容貌,这世间少有女子能与荣琳郡主抗衡,一般人也会认为,她是安王的女儿,皇上本就猜忌这位皇兄,将其女儿远嫁他方,命运未卜,那是一点也不心疼的……
可是,若是大庆国的三皇子日后登基为帝,那么算不算是无形中帮了安王一把?小小的梁王只不过是在封地盘踞了二十年,就生了谋逆的野心,安王之前就颇有势力,若是再得了大庆国的相助,只怕国内局势会不稳呢。
三妯娌正低声聊着,忠信侯岑夫人忽然过来,有礼地也将郁心兰拉到一边,轻声问,“你夫君负责接待贵客,可有听说,大庆国想与我朝议亲一事?”
昨日似乎还没人知道大庆国使臣请求结姻之事,可今天这传闻就悄悄地传了出去,这自然是各位贵妇们从今日宴会的阵仗中猜测出来的,人老成精啊,凭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和亲的事来。
岑夫人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嫡女,今年十四,若要和亲,亦是可能的人选,不由得她不紧张。
因为日后亦是姻亲了,郁心兰也不想说假话骗岑夫人,便安抚地笑,“其实我也听说过,不过不是夫君说的,是席间众夫人说的。便是要和亲,京中的名门闺秀多得去了,有爵位在身的贵勋家中,合适的女儿也不少,夫人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最为担惊受怕的,应是荣琳郡主才对。她今年及笄,又未许亲,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都是上上品,大庆国的三皇子敢来求亲,应当是打听过玥国各位公主以及贵勋家中的千金的。
到晚宴前还有一段时间,几位夫人便陪着刘贵妃打叶子牌,郁心兰被请到厢房休息。
仁王府的厢房也布置得很豪华,可隔音效果就没那么好了。隔壁本是间空房,郁心兰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却听到了极低的说话声。
一个较成熟的女声道:“我的儿,你可知如今都在传些什么?大庆国三皇子请求与我朝议亲,你可要把握这次机会呀,改日若三皇子登基为帝,你就贵为皇后了。”
然后便听到一道柔软娇糯的声音道:“母亲,孩儿会记住的。”
这声音,十分动听,过耳不忘,可不正是荣琳郡主。
原来安王妃愿意将女儿远嫁,恐怕没打什么好主意。
不一会儿,有宫女来请安王妃,安王妃便叮嘱女儿好生休息休息,一会儿晚宴上好好表现,这才跟着宫女走了。
安静了一小会儿,郁心兰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郡主您嫁给大庆国三皇子也好呀。老奴听说,赫云大少夫人已经怀了身子了,赫云大爷不知多开心呢。便是您能争取到赫云大爷的平妻之位,可嫡子都已经有了,您日后可亏了,还是三皇子好呀。”
荣琳郡主细声细气地道:“还不一定是儿子。”纵然声音里颇有恶意,可听着仍是那么的悦耳。
郁心兰直撇嘴,你没机会的,别挣扎了。
一会之后,荣琳郡主又道:“我总要再争取一下,我与靖哥哥是自小的情分。”
说完,那婆子叹息了一声,那边屋里就再也没了动静。
郁心兰摇了摇头,她有意见的事是,为什么荣琳郡主可以带乳母进来服侍,而她不行!
不过长公主将纪嬷嬷派来照顾她,亦是很贴心的。郁心兰轻唤了一声,纪嬷嬷便挑帘进来,服侍着她穿衣,重新梳了发,到花厅等待开席。
晚宴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四五席的样子,刘贵妃道:“都是亲戚,不必讲那些个虚礼,把屏风撤了吧。”
于是膳厅里只有未婚的男女按男女分席,而已经成亲的,则是夫妻并坐在一起,每对夫妻中间空隔一点,让出礼仪的距离。
众人都就座后,荣琳郡主才姗姗来迟。
她一身嫩黄色的暗纹绣海棠花斜襟褙子,下配一条浅藕色上等云烟罗的百褶裙,真真是袅袅婷婷,如盛放的海棠一般,艳丽与柔弱并存,最能激发男性的占有欲与保护欲。
她本就生得非常美丽,再这般精心打扮之下,恍若下凡的仙子一般,甫一进膳厅的弯月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她的身上。
赫云连城正在为郁心兰倒茶,一旁的宫女几次想接过这项任务,都被他拒绝了。郁心兰乖巧地任他忙碌,小夫妻不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