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堪堪过了八点。被校门口的警卫记了班级姓名不说,跑到教室的路上竟然还被副校长给抓了个正着。石田副校长一向不太喜欢她的性格,好几次都不留情面地教训她,今天被拉着又是训了一大顿。
菅野拉开教室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让她觉得生疼。
她感觉得出,她所在座位的那个角落,那道锐利的目光。
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早上给自己树立起的坚强立刻崩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手冢国光,是她的弱点。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鞋子和袜子都已经湿光了。短发虽然没有全部淋湿,但是末梢紧紧贴在了脖子上,那股凉意让她忍不住直哆嗦。
“老师,抱歉,我迟到了。”她的声音很微弱,颤抖得失去了一贯地镇定自若。
正在上课的老师怔了怔,但还是很快微笑着回答道:“快点坐下吧。”
她有些瑟瑟地穿过众人的目光,在手冢面前站定,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让、让一下。”
手冢只是抬抬眼,淡淡扫了她一眼后,一言不发地侧开身子让她进去。
“谢谢。”
手冢只是盯着黑板看,没有答话。她有点落寞地低下了头,手指很凉,就像是冬天那种僵直了的冰冷感受。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然后抱了抱自己的肩膀。
“老师。”一边的手冢忽然举手,“我出去一下,可以吗。”
正在黑板上唰唰写着什么的老师转过身子,不满地蹙眉,却还是点了下头:“快些。”对待信赖的学生,他也就不问缘由了。
菅野抬头看看手冢,却因为角度关系只能瞧见垂落在他耳边的茶色发丝以及下巴干净利落的线条,棱角分明。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看他,只是习惯性地,会在他有一些动作的时候用目光追随。
她只是现在有点茫然。为什么自己和手冢会陷入很尴尬的局面呢。明明……和小池他们都没有这样奇怪的相处氛围的……论起来的话,她和手冢的关系该是更为亲近点才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生疏冷漠呢?
“擦一下。”就在她发呆的空挡里,有人忽然递给她一块毛巾。她的视线凝固在那张脸上。熟悉的,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开始慢慢热起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很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手冢没说话。
只是等她擦干了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后,手冢才伸手又递给她一件衣服,“湿掉的外套脱掉,换上这件。”
她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件衣服,蓝白相间。
是绣着手冢国光名字的网球部正选队服。
见她不动,一直都目不斜视的手冢国光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垂着头,黑色的刘海湿成一缕一缕地沾在额头上。
他皱皱眉头,把衣服塞在她的手里:“穿上。”
她默默地点头,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把手指捏得很紧很紧,想要压抑自己肩膀的抖动。
下课后她就赶到了班导的办公室去。十五分钟的下课时间内,她补好了早上的请假条,交给班导走读申请书,再给加夜和弥月的班导打电话拜托老师在放学后照看弟弟妹妹……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开始忙活的时候,她才开始感激国中三年时候老师对她能力的培养。
如释重负地离开了训导处,她慢慢地从走廊上晃荡过去。
雨已经渐渐转小,天空呈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湛蓝色,漂亮得炫目。
一如她身上这件外套肩线处的颜色。
“手冢。”中午学生会例会结束之后她和手冢一起留在会议室整理资料,沉默了很久她还是开口了,“昨天……对不起。”
“……”手冢没说话。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高高瘦瘦的,肩膀的线条流畅平整。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她心里清楚地知道现在有隔阂在他们的心里。
她直直地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声音有点颤抖:“我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国中的时候……不太讨人喜欢的。……你很清楚吧。”
那边的动作似乎是愣了一下,脊背挺了挺,接着又开始忙碌起来。
手冢的举动让她嗓子开始疼起来,国中时候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很残酷的回忆,她一点都不想提到这件事情,因为他,因为他手冢国光她整整一晚上满脑海都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为什么在她低头了之后手冢国光仍然是如此高傲的姿态!
“手冢国光,你知道我国中的时候是被全班同学孤立过的,你知道我多看重真希的!你明明都知道的!本来……本来明明就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可是现在把我的思绪弄得一团乱……你和真希之间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再管了!每次想到你们我就会觉得很难受!”
她开始哽咽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着想让自己平静稳定下来,可是最终还是啪地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用手背抹去不断落下来的眼泪。
她很懦弱。她很要面子。她很怕孤单。
他们两个对她来说都是那么重要,缺一个都不行。他们给她的友谊,已经是她现在支撑下去的最后力量了。
“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你管。”
手冢终于开口。
可是他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陌生呢?
她惶恐地抬头去看他,他却头都没有回。
“你那些事情,也同样与我无关。”
如此……冷漠。
她感觉刚才灼热的冲动一点点的冷却下去,直到刺骨的冰凉。
“……我,知道了。”她讷讷地说道。
“抱歉。”她说完这句话便冲出了会议室。
原来天开始晴朗了只是她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字数很多吧HOHO~
☆、Chapter 11。
她和手冢开始了冷战。他们座位的四周简直就是全班的极地低气压带。就连素来奔放的小池和活泼的菊丸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吵吵闹闹地和他们说话,更别提其他人了。
“喂,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菊丸捅捅小池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
“啪”一声一本书从他的身后飞过来砸在桌面上,紧接着就是菅野疲惫轻而弱的声音传入耳中:“菊丸……”
“我没问我没问我什么都没问!”吓了一跳的他赶紧回过身子举起双手大喊以表明自己的清白。
“什么呀?”菅野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你问什么了?”
菊丸看上去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咽了口口水后才又笑嘻嘻开了,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连连摆手说道:“没有啊没有啊!我什么都没问,呃,什么都没问……”
“……那帮我把作业交上去。谢谢。”说罢菅野只是又开始低着头拼命做题目。
“他们两个最近都好奇怪。”小池瞄了一眼菅野,用手捂着嘴巴轻声说道,眉毛紧紧地拧成一个结,“我从来没见过菅野上课这么认真,这么多天了竟然一觉都没睡过!啊据我看嘛,菅野精神恍惚印堂发黑,大事不妙啊!”
“不会是情路坎坷吧?”菊丸刚说完就被小池一巴掌按在了脑袋上,他不高兴地扁扁嘴:“你为什么又打我!”
小池只是一脸深思状,耸耸肩后,感慨:“他们之间的事,谁知道呢……”
笔尖在纸面上滑过的速度凝滞了一下,菅野苦笑了一下。
是啊……谁知道呢?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为什么会干起这种最幼稚的冷战游戏。
已经长大了,却还是无可避免坐着最傻的事情。
只因为那个人,是手冢国光吧。
深深吸了口气,她把头埋在臂弯里。
老爸老妈留在了京都照顾外公,虽然他们每次都安抚着说外公没事没事,但是菅野心里很清楚,外公恐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回到家里她还要很多事情要做,加夜和弥月最近因为天气多变都有些感冒,晚上要伺候两个少爷小姐,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碰也不能碰的地步。
手冢国光,那么你对我会有多重要呢?你不可以阻碍我生活的脚步,我不允许!绝对绝对不允许!
她也有最高傲的自尊心,无可触碰。
星期五放学之后,菅野便直接赶去了京都。到那里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了。
那一座古城是她度过了最无忧无虑3年的地方。
她下了新干线便拦车驶到医院。那是全国都享有盛誉的医疗中心。
一进医院门口她便看到神色忧虑的人们坐在椅子上,有的在抱头痛哭。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呛人的味道弥漫在鼻腔内。
生离死别的伤感。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外公的病房,推开门,屏住呼吸唯恐打扰了外公的休息。房内极其的安静,一片寂寞扑散开的旷然。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外公苍老的面容干瘦,两颊凹陷得厉害。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连眼睫毛都已经稀稀拉拉得可怜。
眼眶忍不住就酸涩起来。
这是她的外公,病得很严重,也许就快死掉了。
过了会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她抬头,是老爸。
“爸。”她压低嗓音叫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老爸后,一种委屈感就顿时上涌,梗在喉间。她的声音都开始带了哭腔。
“爸爸……”跟着爸爸走出了病房之后她就忍不住了,扑在从小就喜欢赖着的怀抱里,哭得像个小孩子。“爸心里我好难受啊,我这星期过得好辛苦的……爸爸,爸爸,老爸……”
仅仅是突然之间,那个少年的身影就闯入了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着手冢那天在会议室里背对着她,用那样不近人情而又冷漠的声音说着“你那些事情,也同样与我无关。”的场景。就好像有个人在操纵着她的思绪一样。
这么多天努力不想,努力忘记,到头来还是没有用。
她那个时候明明没有把这些画面记得如此清晰,可是现在她却慢慢想起了当时的一切情景,而且越来越明白清楚。
——手冢的背挺得很直,手冢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手冢只是微微侧过脸却没有看她……她曾经是以为手冢是她值得依赖值得相信的人,他们两个国中虽然不在一个班级里可是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可那句“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你管。”又算是什么意思呢?
是在说……他喜欢……真希吗?
这个念头一袭来让菅野一时间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
你在怪我多事,是不是?
怪我那天拉她离开?怪我一直杵在你们之间?到头来为什么怪的是我呢?
整个人哭累了之后她就在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了。冗长冗长的梦境里只有一条怎么也走不完的路,她找不到一个出口,却有无数的岔□错。她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那里,却在梦醒时分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身上盖着老爸的西装。她掀开那衣服,便明显感受到半夜里微凉的温度。哆嗦了一下,抱着肩膀她想要去找爸爸。走到拐角处,听见了压低的、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和谁交谈。只是爸爸挡住了那个人的身子。
听声音,似乎是个女的。
而且不是老妈。
她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爸。”她揉揉还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大概是哭的时间太长,眼睛又痛又肿,干涩得要命。
背对着她的菅野志和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然后飞快地转过身,看见她微微笑了笑:“晴天,还累吗?”
晴天刚想回答,却被下一秒钟玻璃制品摔碎在地面上的声响给完全吓醒了。
这下她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模样。非常非常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狭长,眼角微微向上,线条优美,很是妩媚的丹凤眼。
她忽然觉得这人很熟悉。似乎……有点像手冢的模样,但是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脑海里有另外一个人的脸,和眼前的女人出奇得相似。
“菅野先生,这是?”那个女人的姿态很优雅,声音也很好听。她只是微微笑着问道,并没有去管摔碎在地面上的杯子。她的神情有一点点的慵懒和随意,但是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菅野志和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摸了摸晴天的头发,温和地笑了笑:“你去病房看看外公吧。我和医生有事情要谈。”
这是医生吗?晴天有点奇怪,那女人没穿白大褂不说,她的穿着打扮似乎更像是职业商场的女性。精明。利落。这就是她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二印象。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她回到了病房里,外公还在睡觉。她不知道叹了口气,从iPod里面选了半天,才找了一张Maximilian Hecker的《Infinite。Love。Songs》开始听。
听到那首The Days are long and filled with pain的时候她微微伤感起来。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暗自嘀咕:他妈的……真有人生哲理!
老爸和老妈都在拼命找最好的医生,和专家会诊,联系更好的医疗机构……他们都想要外公活下去,希望能够再多挽留一点点外公的生命,哪怕真的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那句话的悲凉所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只是幸好,她还有机会。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她时时刻刻都陪着外公。老人的身体虚弱到了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嘴唇的颜色永远是苍白的。她坐在病床旁边,絮絮叨叨地讲话。
她惶恐地发现,童年的记忆已经是模糊不清。只有那大片大片在秋天纷飞散乱的红色枫叶,炫目灿烂。
她去外公家里翻出了以前的几本相册,指着年幼的自己,指着在大学校园里的爸爸妈妈,然后笑着跟外公聊天。
可是其实整个病房里只有她的声音。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外公了,在东京那样繁华的大都市里,她不再是童年里那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被捧在掌心里,呵护备至的菅野晴天。
亦不再是立海大国小里那个拥有令人艳羡的一群好友,而生活得无忧无虑,放肆地挥舞一切汗水的菅野晴天。
如今她生活得那么小心翼翼。
努力维持和斋藤真希的友谊,努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