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见毕,便听前方蹄声大响,炽焰属下齐齐敛容转了个方向向着来路,众人不由肃静,许多南闵本地人物并没有见过天下第一人的风采,也不由伸长了脖子要瞧。
帐篷里秦长歌悄悄对萧玦道:“素玄是有意光明正大拜山,逼得水家不得不大开谷门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进去,真得我心也。”
萧玦立刻很敏感的瞟她一眼,认真推测了下秦长歌那最后几个字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深意,想了想觉得秦长歌不至于在这个时辰思春,便也放心的搁下了。
一片静谧中。
一骑踏风,飞驰而来,南闵之冬深翠斑斓的背景里,马上白衣人衣袂飞卷风神毓秀,肤光皎皎神采朗朗,长发黑眸漆黑如墨,一扬眉便是一场铿然江湖的风云。
众人屏息着寂静着凛然着仰望着那个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采飞扬,步云而来。
却有女子声气,声如银铃,脆得像初春清晨从最新鲜花瓣上摔落地下的露珠儿,清亮的笑道:“素玄,你到现在才来见我!”
卷二:六国卷 第四十五章 哭尸
众目睽睽下,一抹粉红宛如枝上新桃,活泼泼的从一色浓翠之中亮起来,细看来却不是粉衣,依旧规规矩矩着素裳,只是细得不堪一握的腰间,粉色绣花腰带着实扎眼,那身影娇小玲珑,乌发黑润而眼眸明亮,明明很温柔很淑女的颜色,偏偏给她穿成了火般的鲜明亮烈。
她一阵风的卷过来,死死牵住素玄衣袖。
众人的目光自那被抓得紧紧的衣袖,转向天下第一人的俊美的脸,看着这潇洒倜傥的男子,扬了扬眉,神情间掠过一丝尴尬。
众人又看着那女子,哦不还是少女,水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小姑娘了?瞧这胆大妄为的,当天下人之面也敢对男子拉拉扯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
轻轻挥开水灵徊,素玄目光向场中一掠,突然与一双探出帐篷缝里的明眸对个正着,那目光微有笑意,却又清凌凌的若寒水笼月,看他看过来,狡黠的一眨眼。
素玄目中光芒一闪,看了看对方的手势,多了点心领神会的笑意。
水灵徊却没看见,只顾纠缠着素玄,视在场人于无物。
“哎呦,桃花,红果果的桃花!”秦长歌笑嘻嘻的扒着帐篷缝给楚非欢看,“非欢,有好戏看了。”
楚非欢微笑不语,最近几天他十分沉默。
萧玦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其实这两人挺配的啊……”
“嗯,陛下,”看破某人心思的秦长歌微笑,“你加紧步子把南闵吃了吧,水家成为你治下之民,你便可以下旨赐婚了。”
萧玦一笑,道:“我给他赐上十七八个美妾,叫那个醋坛子整日鸡犬不宁,哈哈。”
他笑声方了,帐外忽起喧哗,再一看素玄已经下马,水灵徊也老老实实的站到一边。
前方山壁忽分,现出葳蕤大道,宽阔轩朗,道路尽头,隐约见碧湖林木,屋舍栉比,一层层沿着山脉之势,分布着筑上去,最上端巅峰之处,有白色屋舍,高旷阔大,沉默而又平静的俯瞰深翠大地,于烟雾缭绕,云飞雾起之间,竟生出了几分仙家意境。
此时初晨微雨,山势空梦,碎云间群鸟起舞,舞姿有飞天之态,隐约间梵音遥唱,恬淡深远,南闵武林人士已经齐齐神色庄严躬下身去。
秦长歌和萧玦对视一眼……不想这蛮荒山谷之地,遍野林木之间,居然别有洞天,也不知花费多少人力,方辟出这一方世外天地?
世外天地里素袍男子衣着轻简,月白色衣料质地式样都不算华贵却令人看了觉得舒服得如同陷进了一团云,那团云洁净素雅,卓朗从容,浅浅一揖的姿势也令人如沐春风。
他道:“诸位远道而来,镜尘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众人连忙纷纷回礼,秦长歌注视着那个梨花软云般的男子,脑海里诸般纷繁接踵而至,暴雨杀人夜……使诈自屋顶闪电击下的长剑……悍然破阵的猥琐中年大叔……翠叶之尖辗转腾挪手段阴险的男子……俱都电光般一闪。
看着众人膜拜崇敬目光,忍不住笑了笑,却见素玄和水镜尘正在见礼,两人揖让文雅风度非凡,任谁也想不到去年某个暴雨夜,这两人曾经千里追踪生死相斗,一个将另一个打下山崖。
水镜尘微笑一让,神秘的猗兰之谷终于对天下武林敞开,众人当然都不能乱哄哄的连随从都带进去,那也对主任太过不恭,每门每派的头脸人物,自觉依照身份依次入谷,素玄和水镜尘在最前方把臂而行言笑晏晏,水灵徊看见三哥就老实了,乖乖跟在后面。
秦长歌回身对楚非欢一笑,道:“好好休息,一觉醒来,我们就回来了。”
楚非欢神色平静,只道:“保重。”
不待秦长歌再说什么,他已阖上双目不再理会,秦长歌自然只道他的心情,然而无乱他怎生乔装,再不可能瞒过水镜尘,所以这一路,是再不可能陪伴了。
对于不求共此生只求伴卿侧的非欢来说,现下心中自然郁郁,秦长歌吸了一口气,和心中乱糟糟的情绪奋力挣扎了一番,方对萧玦轻快的一笑,道:“走吧,闹他个狠的!”
世上的灵堂,都是肃穆宁静的,正如所有的孝子贤孙,都宝相庄严一般。
哪怕孝子贤孙们之前已经为了遗产打架打得一塌糊涂,将死掉的那个人当做柴禾扔在一边已经很久。
宽阔灵堂之内,麻衣草鞋仪容状肃的诸水家上下,个个姿态凤仪的接待吊唁来宾,厅内燃着气味浓厚的檀香,轻烟袅袅中一口沉香木大棺停放厅堂之中,巨大沉雄的奠字笔笔泣血,却不知道泣的是谁的血。
秦长歌满脸悲容的看着那大棺材,心中却在推算水家财力――沉香木寸木寸金,仓猝之间搞出这么个标准华贵的棺材,水家果然不简单啊。
耳中隐约听到水镜尘在絮絮陈述先父如何得病,如何缠绵病榻而死,如何死前遗命简葬入土不欲惊拢天下武林,水家上下又是如何感激诸位心意不辞劳苦远道而来,先父九泉之下亦感哀荣云云,语气沉重中不失缅怀,哀伤中不失颂扬分寸言语拿捏得恰到好处,听得诸人频频点头,不胜唏嘘。
萧玦无声冷笑――得病?缠绵病榻?不欲惊扰天下?好一篇孝子文章。
秦长歌则在仔细观察地形,这里不失最顶端那白色宫殿般的建筑,只在半山腰,厅堂极大,布置隐约有阵势存在,却又似是而非,水家上下看来对素旋风防备极深,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都卡在他面前,每一行动,上香拜祭都紧紧陪侍在侧。
秦长歌紧紧盯着素玄的动作,隐约看见他上香时,袖风微微一扬,而水镜尘那时却突然恰到好处的神色悲哀的去抚棺,尾指一抬。
一扬一抬间,已是无声无息的一抬,素玄退下,转身时对着秦长歌微微点头。
排在最后的秦长歌目光流转,规规矩矩的上前敬香,她和萧玦现在的身份是“中川大明帮左右护法”,大明帮本就是凤盟的障眼法,水镜尘是知道这个小帮派的,好性儿的水三公子自然不会势利眼,他和对待素玄一般,率领兄弟们齐齐态度慎重的回礼。
秦长歌抓着三支香,凝望着棺木久久不语,眼眶里泪珠转啊转,看似十分悲戚,其实只是在努力酝酿情绪来着。
她颤抖的手,哆嗦的嘴唇,想要痛哭却又努力死忍的神情令堂中忍都有所感动,齐齐将目光转过来。
水家亲族们却也齐齐往棺材边再挪了挪。
水镜尘有意无意的看过来。
秦长歌却已敬完香行完礼,恭恭敬敬将香插上,转身。
水家人平静眉宇间有了一丝释然。
人群之旁,素玄突然抬了抬手。
水镜尘等人目光立即转向他。
“水老家主!!!”
明明已经转过身,打算退下的满面泪痕、一身哀思、武林无名小卒秦长歌,突然霍的一下大力扭身,跌跌撞撞却又极其快速、神色哀凄的却又张牙舞爪的,扑向水应麒的棺材!
“水老家主!当年我落魄江湖身无分文,武技未成又被豪强所欺,潦倒无依之际愤而暴起杀人,被人围殴险至于死,幸得您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才留得此残命,混到如今总算挣得一席之地……此恩此德,此身此志,皆为您老所赐……大恩未报,您却已驾鹤西归!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死命扒着值钱的大棺材,秦长歌用脑袋将棺材撞得砰砰响――嗯,素玄说的不错,果然不是空棺。
萧玦心疼的盯着秦长歌的脑袋,为损失的那点油皮咬牙切齿,暗中发誓将来攻打南闵,首先要踏平猗兰谷!
水家人快速起身,满面哀容的去“解劝”“伤心欲狂人”,吊唁来人也都乱糟糟涌了上来,沉静肃穆的灵堂因为这个超级哭神顿时喧闹成了一锅粥,素玄抢先扑近,一伸手看似去拉秦长歌,却巧巧拦在了水镜尘面前。
“水老家主啊……”
一声可比当代专业哭客的色香味俱全升降调和谐的长哭声中,“恸极失态”双手乱推双脚乱蹬的秦长歌,在蹬开一堆人后,“豁拉”一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以霎间满室寂静。
……刚才的臭气怎么突然没了?
按照密报,水家闹家务已有一个多月,水家家主最起码也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南抿这种湿热多雨细菌极易滋生之地,再强大的尸体保存技术也不能保证尸体不腐败,按说应该臭气冲天才对,所以早已达成默契的素玄和秦长歌,在发现厅内檀香气味浓厚,连棺木也是沉香时,便已知道水老家主一定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而素玄敬香时那一试探,确认了棺内有尸体,以及,有浓厚尸臭。
人的鼻子也是会被麻痹的,进入这香雾萦绕的厅内,时间久了自然闻不见别的东西,素玄却是有心而来,秦长歌更是比狗鼻子还灵光些,那般尸臭,名贵檀香沉香都掩不住,不是水老家主是谁?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确认,秦长歌才临时决定当众推棺,她并不是不知道以水镜尘的心思,按说应当会有防范,然而现在非欢的状况已经让她心急如焚,每一分时间都如此宝贵,经不起再多耽搁。
秦长歌并不怕水家搞假尸体,她的哭声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到棺边,这些人都是认识水应麒的,伪装活人,还可以通过动作神情给人的感觉来胡混,伪装死人,因为尸体肌肤僵化细胞破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水老家主的尸身腐败程度和死相超过水家官方提供的死亡时间内的应有标准,秦长歌就有哦办法当着武林中人面,揭开水家伪善面目!
永生为恶者,一善可挽千罪,永生伪善者,一恶可毁终名!
这种多年以来厚德之名蒙骗世人的上善世家,要毁掉他们的金字招牌,反而比亦正亦邪的普通家族容易!
然而棺盖推开,惊变突生,明明尸臭浓厚,却在棺启的那一霎突然散去!
秦长歌探眼往棺材里一瞧,里面那具尸体,完好整齐,并无“暴毙”狰狞之态,面色不敢说栩栩如生,却也只是苍白僵木,符合一具“久病缠绵”尸体应当有的情状。
目光一掠,众人脸上神情并无异状,看来这是水老爷子的尸体。
心中微微轰然一声,秦长歌知道上了水镜尘当了。
也怪自己太过急躁,竟然有些失了方寸,水镜尘怎么可能这般简单就开放猗兰谷?没有仗势,他敢拿上善世家百年声名来冒险?
心念电转,一切不过刹那间。
所幸秦长歌行事向来不会做绝,一计不成,暂且放弃就是。
一个“伤心欲绝之下失态推棺”的受害者,上善世家总不好恶言相告公开动手吧?
秦长歌不死心,就势就准备往棺材里滚,水老骨头,我和你滚一滚,看看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出墙的机会,一人静静伸手,搀起她的胳膊,温言道:“阁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们南闵风俗,生人入棺不详。”
众人啧啧赞叹着看着水镜尘神色祥和的扶起秦长歌--果然不愧上善家族的旗帜啊,不愧为心底慈悯的水三公子啊,这家伙闹成这样,惊动水老家主遗体,人家都一言不责,体贴宽凉,厚德之风,真是仰之弥高啊……
没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劲汹涌,逼向秦长歌心脉。
秦长歌手指一扣。
素玄突然出现在秦长歌另一侧,也满面哀容去扶秦长歌,两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他扶着秦长歌的手指一振。
两大高手,借着秦长歌的身体,暗劲刹那对冲。
秦长歌脸一红,再一白。
随即恢复正常。
抬眼看着素玄,后者目光无奈,秦长歌扯扯嘴角,知道他顾及自己,出手只为保护她,无心和水镜尘用她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否则怎么可能只和他扯平?
水镜尘自然不会顾及她这个媒介,素玄却不得不在意。
秦长歌只好退开,那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一抬,半空中几乎霹雳一声撞出火花!
和刚才努力的有意无意绊住水家其他人的萧玦对视一眼,秦长歌无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会走,而留下来的自己,注定要面对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了。
那么,好吧……
你杀我,我杀尸!
卷二:六国卷 第四十六章 幻阵
月黑,风高,杀人夜。
看我,潜行,去查尸。
被安置在谷底最下层客房的秦长歌和萧玦,正在为做偷尸贼而准备。
他们知道今夜定难善了,不仅没有吃水家送来的一应食物,没有挨水家的床铺,甚至没有碰水家的任何东西。
虽说寻常毒物难不倒这两人,但这是南闵是猗兰谷,盛名江湖垂数十年,猗兰怎么会是等闲之地?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水镜尘将客人们安排得很散,几乎所有人都被隔开居住,尤其是素玄,被安排住在半山之上,离他们这谷底小喽啰距离是有好几里。
“长歌,”萧玦递过一块冷牛肉,细心的帮她一条条的撕了,道:“吃饱些,咱们好有力气做坏事。”
“嗯,”秦长歌将牛肉翻来覆去的拿在手里看,萧玦忍不住悻悻道:“看什么?怕我下迷药啊?我有你那么奸诈么?”
秦长歌笑吟吟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别凡旧账嘛,那次算我错,现在给你赔礼好不好?”
她难得的言语温柔,带点撒娇的意味,素来有些清冷的笑意里亦生出芬芳如密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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