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笑了笑,对云端说:“佳作可期。”说着顿了下,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又道:“作得好,朕有奖;作不好……要罚!”
什么?!云端闻言头皮一阵发麻,作不好还要罚?!作不作得出现在都成问题,哪里还顾得了好不好?
“敢问皇上……罚……要罚什么?”她迟疑问道。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干脆认罚好了,虽然,相当相当的……。丢脸……
“呵呵,这个朕还没想好。你先把词作出来再说。”李隆基带着继续玩味地看着她一脸沮丧懊恼的样子,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好奇。这题目会难住她?严安之曾赞她才情过人,莫非是虚传?
“季小姐,香就快要燃尽了呢!”王宝丽“好意”提醒道。
云端瞥她一眼,觉得心底里隐隐有股火气正蓄势待发。这坏心眼的女人!!!不行,绝不能认输让她看笑话,说什么也得弄一首出来!嘿!她就不相信,在她读过的宋词元曲明清诗歌里找不出一首写荷花的佳作!管它和不和得上曲子,先找出一首再说。冷静,冷静,别紧张, 慢慢想……
眼见香已燃到尽头,云端索性转过身去,远远眺望太液池正盛放的彩荷。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想象以往做广告创意时的方法,以心境导入情境……让自己完全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她仿佛已置身于竞放的荷花中,阵阵香扑鼻,带着雨后的湿润,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骤雨呢……
荷花……骤雨……绿树……亭台……荷花……啊!有了!骤雨打新荷!《元曲三百首》里她比较喜欢的一首,好像是元好问的一首小调!回想一下那些词句,当初也是背过的呢!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蹙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云端轻声吟着,一字一句全然记起,止不住心中的兴奋。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赏玩,对方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李隆基念着这几句,反复回味着,一众才高八斗的大臣也在低声议论评判; 云端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这样一首别具一格的词来,确实让他们很是吃惊意外。
“哈哈哈,好!不错不错!确实……不同以往啊! 写荷,却又不单单写荷,居然还发出这般人生感慨,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能这般成熟!朕喜欢!不过嘛……与曲子似乎有些和不上呢!”
“嗯……”云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皇上……”一旁的梅妃接过书记官刚刚誉清的文稿,浏览了一下,轻声道:“臣妾也极喜欢季小姐所作之词,这曲子,臣妾可以更改一下以求与之匹配。”
云端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名美丽绝尘的女子,她黑亮的眸子那么清澈,那么纯善,那眼角眉梢的淡然笑意,让人看了,如饮甘霖。梅妃,她是怎样的女子啊!
梅妃也看着云端,她们的视线轻巧地碰在一起,有着对彼此的欣赏和惺惺相惜。梅妃微微点头,给她一个轻到虚无的浅笑。有些人就是这样,纵然没有接触,只消一个眼神便可以将距离消弭。西方宗教里说,灵魂都是一组一组的,同一组的灵魂会格外感到亲近。云端不禁暗想,她和梅妃大概就是如此的两个人吧!
“皇上,请容臣妾按此词重新吹奏一曲可好?”
“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李隆基龙颜大悦,满怀期待地说道。
梅妃将白玉笛放在唇边,纸稿摆在面前,朱唇轻启,飘飘仙乐便再次轻盈流泻。
云端看着,听着,莫名感动。忽而想起了那首相传为梅妃所作的《一斛珠》:柳叶双眉久不扫,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一颗心,悄悄地疼痛起来。为这样的一个她。
呵,几年之后,杨玉环的出现便会断送李隆基对她十年的宠爱,换得上阳东宫里另外十年的寂寥凄凉。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会相信,她会在经历十年冷宫生活之后,于安史之乱时被忘弃宫中,投井自尽?怎能相信?又……怎能忍心?!
若有机会,她能帮她什么?……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借着她的“先知”帮助梅妃改写那注定悲凄的结局。她希望她可以。呵……梅妃……
第46章 初遇李白
王宝丽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凭借一首“骤雨打新荷”,云端才惊四座,不但令皇帝李隆基对她的欣赏和喜爱更多了几分,也让在场的一众大臣官员刮目相看,深深折服。当然,王宝丽和王承嗣除外。在他们看来,她的出现,影响已不仅仅限于两家的生意之争,更重要的是,她会威胁到王宝丽在宫中的地位!不管皇上对她会产生男女之情还是父女之意,那都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因此,云端毋庸置疑地再次成为王氏父女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正是这样的敌意和对立,为云端日后的索要经历和遭遇的变故埋下了危险的导火索。
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比小道消息传得更快的事情了,有时候,连云端这个现代人都忍不住要为这里异常发达的信息传播网而感到惊奇。自打从宫中赴宴回来后,不出三天,她已然成为坊间八卦的头号热门人物,而且传言内容越来越离谱。开始是说她才情过人,只靠一首词便惊艳大明宫;也有人说她聪明机智,敢和皇上讨价还价做生意;再后来就有人说她与梅妃娘娘早就认识,因为梅妃害怕被丽妃夺宠而特别召进宫献给皇上的,过不了多久她也将入宫为妃;更有人传言她是静宁公主转世,所以皇上一见之下便喜爱非常,兴许以后会认祖归宗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种种传闻,只听得云端瞠目结舌,啼笑皆非。还真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呢!
宝明斋这两天也是客满为患,来吃饭的,来看热闹的,来听现场八卦的,无所不有。那天因为云端作得一首好词,皇上不但御笔亲书了一块宝明斋的匾额,还特别画了一幅“千叶白莲图”赐给她作为奖赏。 这两样圣上的真迹,此刻一个正挂在宝明斋的大门外,另一个则装裱好了挂在了大厅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以供客人观瞻。江季两家的长辈对于枫庭和云端能得到皇上的垂青恩典而倍感荣幸,视这两样东西为无价之宝。特别是江远帆,居然向季家提出日后能不能将那幅画作为季蓝裳的陪嫁,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季永堂一口回绝,直说等过几天就要把它挂到自家祠堂里,光耀门楣。两位父亲为此还进行了好一番谈判,最后协商的结果是,待日后两家正是结亲,这画每家轮流挂一年。瞧他们争的那认真劲儿,简直像两个小孩子,让云端和枫庭看着忍不住想笑。
“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别人说什么么?”此时此刻,子霖正和云端一起站在大厅与后台的转角,一面偷偷地看着外面的客人凑在一起绘声绘色地交流着关于云端的最新版本的小道消息,一面有些困惑地问道。
云端不以为意地笑笑,反问:“你觉得我该介意?”
“当然了,事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们凭什么乱说话乱谣传?可是……你怎么反倒像是事不关己呢?他们口口声声议论的都是你啊!”子霖对这些乱嚼舌根的人可是一肚子气,听听他们那些话,说什么她家小姐是梅妃派去勾引皇上的狐狸精,分明是在诋毁小姐的清誉嘛!真恨不得撕烂那些人的大嘴巴!
“呵呵,你都知道不是真的了,还计较什么呢?嘴长在别人鼻子底下,要说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云端拍拍子霖的肩,知道她是关心她。“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谣言总会不攻自破。所以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哦……”子霖侧头想了想,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这话……。似乎很有道理呢!
“对了子霖,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已经放在马车上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好,我去和枫庭说一声,你去叫小苒,咱们这就走。”云端吩咐好子霖,便转身到后面帐房里去找枫庭。
那天去宫中赴宴,直到回来的路上她才想起来,似乎都没有见到晁衡。一问之下才知道,前两天他偶感风寒,正在家里养病,所以呢,今天她特别要子霖准备了好多时新的水果和宝明斋的招牌甜点,想带着小苒一起去探望他。嘿嘿,谁知道晁大人是不是真的染了风寒?或许……是相思病也说不定呢!反正不管是哪一样,见了小苒,一定立刻就会好了大半的!枫庭因为今天要和几个掌柜的核对帐目,不能一起过去,所以安排了安生和雨来陪同他们前往。
自从坐上了马车,云端一直在观察着小苒。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的眉宇之间似乎总有着那么一股抓不住的愁绪。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只是事情太多,无暇细问细想。而且,小苒似乎对她很是有些“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她对她礼貌,客气,尊敬,但……又似乎有着无形的隔阂。那份强烈却又无形的疏离感,偶尔会让云端感到一种幽怨的错觉。幽怨?呵,小苒怎可能对她有什么幽怨之情?扪心自问,她一向都是善待她的啊,所以,应该不会的。
“小苒,怎么不说话?”云端开口打破沉默。
“哦……我……晁大人他……还好吧?”
“我也不清楚呢。还是等一下你亲自去看看问问吧!我想,你的问候比汤药管用多了!”云端语带揶揄地笑着说。
小苒垂下眼帘,回避着她的目光,低低说道:“小姐又说笑了,小苒……听不懂。”
“呵呵……”云端干笑两声,也没再接口。感情这回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这个所谓的红娘,也只能制造点机会,至于感觉那东西,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虽然隐隐感到小苒的些许抗拒,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小苒和晁衡之间似乎总会发生点故事。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在多给她写时间,让她来感觉,来体会,认清自己的心,是不是当真对晁衡无意。没有资格强迫她接受一段感情,但也不想她平白错失好姻缘。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她有些多事?呵,也许吧!
在晁衡府邸门口,云端一行下了车,还未待敲门,刚好碰到晁府的管家送一个客人出来。
她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却意外地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表的震撼。
那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披肩的长发只随意地扎起一束,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浓眉张扬而不羁,狭长的眼睛明亮深邃,却又仿佛透着几分微醺的迷离。他的眼风散淡而高傲,薄薄的唇紧抿着,微扬的嘴角似玩味,似讥讽,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他的神情自信而狂放,似乎却又有着几许不露痕迹的失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周身散发着形于外的狂傲,充满矛盾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形成一股强烈的磁场,让人一见之下,便不由自主地被紧紧吸住视线。云端好奇地打量着他,感受着这个陌生男子所带来的震动。他就像是一道撕裂黑夜的光芒,任人如何也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男子的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看起来像是要远行的样子。当他经过云端的身边,似乎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于是便停下来,看向她所在的地方。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不经意地交汇,他半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眼,傲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和玩味,旋即便转身离开了。云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揣测:如此特别的一个人,他,可是晁衡的朋友么?看起来倒不像是官场中人,那……
管家招呼云端他们进了晁府,安排他们在前厅等候。不一会儿,一身便服的晁衡便自里间迎了出来。
“劳烦蓝裳小姐亲自来探望,实在让晁某受宠若惊。”
云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戏谑道:“只怕……晁大人的受宠若惊另有所指吧?”
“呵呵……” 晁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了小苒一眼,客气地让了座,命人重又添了茶,彼此寒暄几句。言谈间,他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小苒身上,那般眷宠,那般柔情,情不自禁地流泻出,深沉得几乎让人无从承载。而小苒则一直低着头,纵然感觉到那两道火热的视线在自己周遭无声燃烧,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回应哪怕短暂的一瞥。晁衡的存在让她的心失却了该有的镇静,莫名其妙地惶惶不安起来。
旁观者清的云端一心想为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她想了想,便对晁衡说:“听严公子说,前些天晁大人家后花园中的莲花池里飞来一对鸳鸯,我正想看看呢,不知是否方便呢?”
“呵,想不到蓝裳小姐的消息这样灵通呢!没什么不方便的,大家不如就一起去后花园坐坐吧。”晁衡说着率先站起身来。
“啊!这个就不用麻烦晁大人亲自相陪了,既然您身体不适,不妨就请管家带我们去瞧瞧就好。”云端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地给晁衡递了个眼色,又对已经起身的小苒道:“晁大人身体虚弱,这里就暂时拜托你照应一下。我们去去就来,辛苦你了小苒!”
“小姐,我……”小苒急急地想要说不,却不经意地对上晁衡那满满地漾着爱意的眼眸,拒绝的话不知为何竟硬生生地哽在那里,再说不出一个字。
云端随着管家往外走,子霖,安生和雨来也颇为识趣地跟上来。她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便停下来问了一句:“晁大人,刚刚离开府上的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
晁衡闻言愣了下,随即意会到她所指何人。“哦,你说李公子啊?他是我的朋友,呵呵,非常有才华的一个人,写得一手好诗文!”
云端的心忽地一震,等等,等等……一个念头忽然钻入脑海。晁衡的朋友?姓李……还写得一手好诗文?!如果,如果她么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晁衡似乎和李白是多年的亲密好友。天那!莫非……莫非他就是……
“他……叫什么名字?”云端问着,只觉得一颗心就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那个或许可能的答案让她激动得微微战栗。
“李白。他叫李白。”
“啊!我的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李白!李白!那不是别人,而是李白啊!单单是这个名字,就足够石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