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喂!你很恶劣啊!居然装得那么像,害我担心得要命!”她嗔怒地打他一下,心念一转,得意地笑着揶揄道:“我们江二公子什么时候变成幽怨的弃妇了?”
“哼哼……从一个叫季蓝裳的坏丫头偷了我最珍贵的一样东西之后。”
“嗯?”云端一时间信以为真,不明所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他的胸膛,“你乱讲!我几时偷过你什么东西来着?”
枫庭勾起嘴角,淡淡地笑,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贴上自己心口,沉声低语:“忘记了么?你偷了我的心。”呵,这小傻瓜……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投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间唯一仅有的影像。
“想抵赖么?”他的声音轻柔得仿若耳语,带着催眠般的蛊惑。
云端轻轻咬唇,情不自禁地微笑,心底的甜蜜泛滥如潮。“这不是偷好不好!”她拉着他往前走,“这是交换。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哦?是这样?”他因她这句话而笑得更深。是谁说世间情话最动听?从前他一直认为那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句子不是谎话连篇就是空洞肉麻,却不曾料想,如今他的心时刻都会因她的一句哪怕最不经意的表白而欢欣不已。爱情啊……实在是不可思议,也……不可理喻的一样东西,却又偏偏让身陷其中的人甘之如饴。
“明知故问……这交换公平又合理,所以啊,不许你摆出一副吃亏上当做了赔本买卖的样子!” 她斜睨他一眼,霸道地说。
“呵!你这丫头!”枫庭哭笑不得地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什么吃亏上当赔本买卖,冤我的时候总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本来就是么……”她忍不住头偷笑,就是喜欢看他对她无可奈何的表情,正如喜欢着被他包容被他宠爱的感觉。
“我像盲人一样一路闭上眼睛,你来牵着我走好不好?”走着走着,云端望着前面长长的步道忽然来了兴致。
“你呀,还真是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他笑,戏谑道:“不怕我把你牵到市集上给卖了?”
“不怕。”她答得笃定,随后又加上一句:“你不舍得。”
“那可未必。”
“啊……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主意!”云端眼珠一溜,对他的唱反调不以为然。
“是什么?”他对她跳跃性的思维方式早已习惯,只当她真的又有了新想法/
“不如你就把我带到市集市集上卖了吧!”
“什么?!”枫庭蓦地止住脚步,若是他的定力再差些,一定会当场吐血的……
“你高价把我卖掉,然后再化装成强盗把我抢回来或者偷回来,嘿嘿,这样赚钱多方便!”她故意说得认真,等着看他的反应。
“胡说八道!”他敲了她的头一记,瞪着她威胁道:“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决不饶你。听到没?
“哈哈哈,我知道啦!”她笑得开怀,“说着玩的嘛,谁让你嘴硬来着,嘿嘿!”
看来又着了小妮子的道!怎么一遇上她,他就好像变傻了似的呢?他想绷起脸却偏又忍不住笑,“真是拿你没办法……走了!还不闭上眼睛?”
云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他牵着她往前走。夏日的风徐徐吹来,阳光轻柔地洒在脸上,周遭的世界变得如此安宁,她凝神倾听,那风,那光,彼此相和的呼吸,还有那和谐曼妙的足音……这感觉,好幸福。
“蓝儿,想去什么地方?”他问。
她轻轻摇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是的。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就像这样,跟随你的脚步,牵着你的手,一路走下去。就算眼睛真的看不见,我也不会有丝毫的不安和迟疑。世上所有的恐惧都会离我远去,除了,失去你。
亲爱的,请你带着我走,一直走,直到时间彼端,世界尽头。我们仍然相依相伴,相知相惜,不离不弃。
只要,你永远都不放开我的手……
长安的集市永远都是这样喧嚣热闹。较之瘟疫爆发之前,繁荣程度竟是有增无减。想来,或许是因为人们领悟到生命本无常,倒不如及时行乐,享受每一天,于是便间接地促进了消费的缘故吧。
枫庭带着云端一路走到东市,她原本合上的双眼从踏入集市的那一刻起便自动睁开了,呵呵,没办法,谁叫她好奇心太强呢?这样热闹的场面,不看看心都会痒呢!
“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枫庭取笑她说。
“我才不是想看呢!”她嘴硬,“我啊,是怕某人一时财迷心窍,当真把我给卖了……”
“你又胡说……”他笑着瞪她,云端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拉着他往一旁的货摊走去。
这条街上大多卖的是胭脂水粉,首饰妆奁,绸缎布匹,针线绣件之类的东西,感觉有点像现代的女人街。在来这里之前,云端一直以为古代的集市就是那种杂乱无序的自由大市场,卖什么的都有,这都要拜平日里所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古装剧所赐。其实,唐朝的市集已经相当规范了,经营同类货物的店铺都集中的同一区域,称为“行”,市集周围还设有许多为商人存放或者批发货物所准备的邸店,也就相当于仓库。无论对于商人的经营还是百姓的购买来说,都是非常便捷有序的,足以见得古人对市场的经营管理已经颇具心得了。
“咦……”云端在一处摊子前停下脚步,眼光不经意地扫过,径自从摆放整齐的各式各样的梳子中拿起一把,放在手中仔细翻看把玩着。这梳子……似曾相识。它并不是一把,而是做成了一对,每一把都是半把梳子的形状,只有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梳子样式。鸳鸯梳。这是鸳鸯梳。它通常是情人间的信物,各自保留一把,用来定情,用来承诺,用来纪念。她认得了,想起了。《大明宫词》里,就是这样的一对梳子,见证了太子弘和娈童合欢忧伤绝望的爱情,亦为后世留下了一段隐晦而又浪漫绮丽的想象。
“小姐喜欢这梳子?呵呵,果然是好眼力啊!”摊主见云端拿着梳子在看,开口招呼着。“这把鸳鸯梳可是用沉香木做的,在我这儿所有的梳子里就数它最别致最名贵了!”
哦?沉香木做的?云端闻言将那梳子轻轻凑近鼻端。果然,淡淡的幽香随着呼吸沁入心脾,不浓烈,亦不甜腻,闻起来是那样的舒服自然。
“怎么样小姐?喜欢就买下吧!一点也不贵,很划算的!”摊主推销道,随后又加了一句:“这样的梳子我这里可是仅此一件呢!”
枫庭将那梳子接过去看着,“蓝儿,你喜欢么?”
“嗯!”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呵呵!”他微笑,旋即掏出钱袋,向摊主问道:“这个多少钱?”
那人伸出两根比了比,回答:“二十文!”
“等等!”云端拉住了枫庭的手,“这个……我要自己来买。”说罢,自顾自地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绣囊,直接付了钱。
“多谢小姐!”摊主接了钱,高兴地道谢。“鸳鸯梳,合也是分,分也是合。小的祝愿小姐和公子情意绵长,百年好合!”
“呵呵,谢谢你。”云端微笑着点头,将那梳子仔细收好,便拉着枫庭离开了。
“干吗不让我来付钱呢?”他边走边问,仍有些不解。
“因为这是我自己要买来送人的,所以,理应由我自己来付啊!”
“哦?送人的?给谁?”难道是送给小苒和晁衡的?呵,他嘴角微扬,还以为是……
“暂时保密。”她故意卖关子。呵,送谁?她还能送谁啊?若不是明知故问,他就是大笨蛋!这可是定情信物那,当然是他们两个一人一把了。不过,要送也总该挑个浪漫的环境和气氛,总不能像这样在大街上直接塞给他吧?
他们在路口左转,拐上了另一条街。这边卖的大都是小孩子们玩的东西,什么风车,手工娃娃娃,布老虎,拨浪鼓,风筝之类的东西。枫庭远远地指着一处卖风筝的摊子问云端:“蓝儿,我们买个纸鸢去放可好?”
“好啊!”她兴奋地赞同。早已不记得上一次放风筝是在什么时候了,平日里工作那么忙,根本没时间去,再说,即便想玩,也没有人陪她。机械而又忙碌的现代人,已经失却了太多纯朴童真的乐趣,鲜少有人会想起来去玩这个。
“呵呵,那咱们就去选一个吧!”她眼眸中闪亮的光令枫庭莞尔。她总是这般容易满足,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也能让她兴奋开心上好一阵子。他喜欢这样的她。知足长乐。这道理显而易见,但真正能领悟到的人却并不很多。而他的蓝儿向来是睿智明朗的女子呢!
面对着几十种样式各异的风筝,云端简直挑花了眼,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要哪个才好。选来选去,她最后挑了一个“宫装仕女”,优雅纤细的骨架,精细的画工,那栩栩如生的美人,眉眼间仿佛顾盼生辉,色彩艳丽的服饰勾勒得亦极为精致,连衣袂间细小的褶子都没漏掉。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风筝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
“我们要去哪里放啊?”她问。
“嗯……”他想了想,然后说:“去乐游原吧,我们去乐游原!”
“啊!”云端听了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乐游原!让李商隐写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千古名句的地方!那可是从前读诗的时候便让她心驰神往的地方啊……呵; 想不到如今竟然有机会身临其境感受诗中精致,还可以和最心爱的人一起去那里放风筝,简直浪漫死了!
在云端原本的印象里,乐游原应该只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可供人登高望远,极目远眺。但是当她真正去到那里之后才猛然惊觉,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贫瘠了些。这里不但地势高敞,视野开阔,草木繁盛,更因占尽地利而将长安美景尽收眼底。在它的南面就是苍翠叠嶂的终南山,北面是滚滚而逝的渭水,而碧波万顷的曲江池近在原下,远处则是高耸辉映的大雁塔。在原上还有太平公主当年为饱览京师胜景而修建的亭子,内里布置着锦绣珍玩,名花丽物,分外奢华。在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绝妙之地,眼光随意流转,无须言语,无须描摹,处处皆诗情,处处皆画意,云端至此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历代的文人墨客都在此流连忘返,文思泉涌了!
夏末秋初的清朗天气,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乐游原登高游冶,草地上亦有三三两两的仕女、孩童在放着纸鸢。云端和枫庭捡了一处空地,一起将他们的美人风筝送上青天,细长的丝线握在她的手里,一点点放开,长些再长些,直到,那纸糊的佳人飘然跃上云端。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灿烂的阳光和满溢的幸福一样让人晕眩。她情不自禁地笑着,快乐而放松的情绪在习习风中悄然释放,和四周美丽恬静的风光一起,定格在枫庭的眼中。他在她的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连同那细细的丝线一齐包裹。
“美人如花隔云端……多美的一幅画面啊……”云端望着那在蓝天白云间轻舞飞扬的纸鸢,忽而想到了李白的那句诗,不觉得脱口而出。
“哦?美人如花……隔云端?”枫庭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香,又道:“这句子又何尝不美?一个隔字,用得妙极了!呵呵,看来有人诗兴大发了!”
“呵,我是有兴无才,如何写得出这么美丽的句子?”云端牵动着手中的线,随口说道:“这个啊,是我极喜欢的一句诗,不但意境美,还嵌了我的名字在里面,所以……”她忽然住口,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嗯? 嵌了你的名字?哪有?”他显然没有错过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这个……”她对着天上的风筝翻了翻眼睛,在心底暗自叹气,唉,都怪这情境太美好了,才让人一时忘乎所以。现在要怎么说好呢?她飞快地想了想,解释说:“就是云端这两个字啊!……我没有和你说过吗?云端……是我的字呢。”
“云端,云端……” 他喃喃地重复着,玩味着,只觉得这样的两个字还真的契合她。
她的心忽然微微轻颤,因着从他口中逸出的低唤。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季蓝裳,我是许云端。这是我唯一仅有的秘密。所以你无法想象,当你亲口叫着真正属于我的名字时,我会有着怎样的感动。
“姓季,名蓝裳,字云端,可还有号?”他问。
“号……”她觉得手心里开始沁出了汗,号什么好呢……什么什么居士?还是什么什么客?啊,有了!想到了,便脱口而出:“号天外来客!”
“啊?哈哈哈哈!”枫庭愣了下,旋即大笑出声,戏谑道:“天外来客?!呵呵,还仙女下凡呢!”
“哼!光说我!” 云端转身将风筝线塞给他,不服气地说道:”那你呢?字什么号什么?说出来比比,看谁的比较好听!”
“呵呵,在下江枫庭,字希言,号草木人,还望小姐提点指教!”
“希言……可是希言自然的那个希言?”她想了想,随口问道。
枫庭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希言,出自《老子》,我爹给取的。可能是希望我少说话,多做事。”
“呵,那他老人岂不是要失望了!”她故意打击他。
他笑得得意。“非也非也!我不但事情做得多,话说得也多。所以我爹他不会失望,应该是觉得赚到了才是!”
她斜睨他一眼,忍不住取笑:“你还真是大言不惭……那草木人呢?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猜。”他有意考她。
“草木人……”她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人,难道是……无情人?”
他摇了摇头,半眯着眼睛凑近她,呓语般低喃道:“我是否是无情人,没人比你更清楚了蓝儿……”
他带着蛊惑的声音和眼神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几乎忘记了如何思考。风轻轻吹过,这一刻,似乎连穿越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变得缠绵暧昧起来。
“再想想。”他鼓励道。
“嗯……草木人……”云端念着这几个字,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草木人,可是茶么?”
“呵呵,真聪明!”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
“因为你喜欢喝茶,开茶楼又贩茶?”
“没错。”
云端闻言故意皱眉,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真没意境……就这样还敢笑我!”
“呵呵,是我说错了。就请天外来客饶恕在下这一回吧,哈哈……”
“还笑,你还笑!”她嗔怒地捶打他,枫庭牵着风筝四处闪躲,后来索性慢跑起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