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如果我拜他为师,他会不会收啊?”在去晁府的路上,云端一面想象着等会儿见到李白时的情景,一面问道。
“谁?李白么?”他挑眉,不动声色地反问。
“嗯。”她点点头,想了想又再自顾地说:“……我看还是算了,就算他肯收,我也没有那个天赋!……”
“你不是已经有了师父了?”
“呵,一个师父教做菜,一个师父教作诗,多多益善嘛!”
“你倒是贪心。” 枫庭莞尔一笑。情不自禁地想,贪心无妨,只要不是动心就好。他对自己莫名的情绪感到迷惑,不知何故,他的心在听到李白的名字时便有着隐隐的不安,也许是因为蓝儿对他的看重,让他本能地在潜意识里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当作了一个威胁。奇怪,他的字典里几时有了威胁这个词了呢?……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晁衡、李白还有严逸三个人正在桌边喝茶聊天,已经等候多时了。晁衡迎上来与他们打着招呼,眼光却不露痕迹地向云端身后瞥了下。
“严大人不用看了,小苒没来。”云端笑了下,一语道破玄机。
“啊……”晁衡被说中心事,脸蓦地红了,一时语塞,连忙拉过一旁的李白,借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好友李公子。这两位就是宝明斋的江公子和季小姐了。”
“久仰。”李白的神情散淡依旧,眼神里的狂傲亦不曾收敛分毫。和枫庭彼此打过招呼后,他转而看了看云端,然后淡淡说了句:“我们见过。”
“呵,是啊。”云端见着偶像,开心地点点头,“上次在晁大人家门口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却不知道是你。”嘿嘿,当时若知他就是李白,搞不好她会激动得当场问他要签名也说不定呢!
李白不以为然地扬起嘴角,“李白一介无名小卒,何以能让小姐知道或不知道呢?”
云端对他报以淡然的微笑,也不多作解释,只说了句:“之前拜读过公子的许多诗文,很是敬佩。”
“哦?是么……” 李白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他的诗作大多只在几个相熟的朋友间书信往来传阅,并不曾广泛流传,晁衡手里仅有的一本集子也只是他之前誉写好作为举荐仕途之用的,她一个闺阁中人如何看得到?而且还是“许多”?想来,她这样说也不过是假意的客套罢了!呵……
枫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狂傲不羁的卓绝男子。李白其人,大大超乎他的预料。他年轻,洒脱,傲然,狂放,周身散发着不容回避的强势气息,让人有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而他看起来偏偏又好似迷离而飘忽。很奇特的一个人,也……极具魅力。呵,看来,蓝儿对他的推崇备至不无道理。
晁衡将众人让至桌前一一坐下,便吩咐下人布菜上酒。
严逸打从云端他们一进门就盯上了那坛上好的陈年新丰酒,不容分说便端上桌来,一边还玩笑道:“李公子的面子果然够大,这初次见面又是文房四宝,又是家藏美酒的,呵,某些人总是这般厚此薄彼,真让人伤心。”
云端斜睨他一眼,笑着反问:“严公子哪次去宝明斋少喝来着?”
“我有么?不记得了呢!” 严逸故意摇摇头,为大家将酒杯斟满。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无声蔓延。李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只静静地端起杯子,放到鼻下嗅着,而后径自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他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转而向云端和枫庭道:“多谢两位的厚礼。只是……你们如何知道李白好酒?”
“呵呵,很久以前就听说过的,有诗为证啊。”云端想起杜甫的那首〈饮中八仙歌〉,不禁脱口而出:“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她的话音刚落却又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这会儿李白和杜甫已经相识了没有?〈饮中八仙歌〉现在应该还没写出来呢吧?可别穿帮了才好啊……
“哈哈哈哈!竟然有这样的诗么?”李白闻言大笑,“能否诗百篇我不知道,不过这酒家眠的事倒是常做呢!”说完,与晁衡默契地对视一眼,显然是想起了他们在酒家胡的那次初遇。不过……倒是有点奇怪,他在长安已经如此有名气了么?有人为他写诗?于是追问:“不知这诗出自何人?”
“嗯……”云端心里暗叫糟糕,见大家都在看她,略一迟疑,只得随口搪塞说:“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都是听说,听说而已……”
“哦!”李白淡淡笑了下,“原来如此。”他直觉到她并没有说实话,这一点令他颇感好奇。这个女子,他确信以往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但为何她竟像是对他的事知之甚多呢?呵,有点意思,这倒是值得探究了!
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另外三个男人,特别是枫庭,以他对蓝儿的了解,他知道她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一些事,但那究竟是什么他也无从知晓。而且看样子,李白与蓝儿此前确实是不相识的,那。。。。。。
几个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开始时李白的话并不很多,但当酒过三巡时,他身上那份疏离感便慢慢褪去了,和大家也比先前熟络了些。云端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越看越觉得他和书上记载的样子相距甚远,性情也有些出入,并不似她之前想象中那般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有那么一两次,李白不经意地回头,刚好与云端的视线相撞,她来不及收回目光,但见他挑眉探寻,只得低下头去,用喝酒来掩饰那一刻的心虚窘迫。真丢脸啊,像这样猛盯着人家看,知道的是因为她见到了心中偶像激动所致,不知道的人以为她犯了花痴呢!李白对她的行为有些不解,她在偷看他么?她的眼神很是值得玩味,好像他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让她充满好奇地一再打量,研判。难道说,他的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男人们说古论今,相谈甚欢,酒也越喝越起劲。云端虽然酒量有所长进,但与他们相比到底还是差得太远了,人家每次都是举杯而干,而她就只能浅尝辄止。别人倒没说什么,偏是严逸存心逗弄她,故意说道:“酒不是这样的喝法,既是如此,你便该罚!”
“我本来就酒量不济,你别害我……”云端狠狠瞪他一眼,连忙伸手捂住酒杯。
“呵……”严逸倒酒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想了想说:“如果不喝酒的话,就罚你来作诗好了!如何?”
“……还是不要吧……小女子才疏学浅,只怕坏了大家的雅兴,我……”云端连忙推托。开玩笑,让她在李白面前作诗?!别说她不会,就是能勉强写上一两首也不敢拿到他的面前来啊,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偶像面前出丑丢脸!
这时,只见李白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她淡淡开口说了句:“既是朋友,切磋一下何妨?”
“是啊,季小姐无须过谦,不限题,自由发挥即可。”晁衡也在一旁附和。只有枫庭笑而不语,由她自己决定。
云端迟疑着,李白亲自开口,她要怎么回绝?其实要背诗也不难,只要挑唐代以后的就是了,不过她并不愿意将别人的诗作据为己有,上一回在皇宫里,已经有一首元曲划归到她的名下,虽然是迫不得已,却也令她汗颜,兼且觉得愧对作者元好问。只担心,若这一笔被史官记在了唐史上,日后岂不是会产生版权纠纷?这样的情况再多些,岂不是要乱套了么!所以以往她每次用到后世诗词,总是声明是自己看来的,并告知作者姓名,如此,也算为了省却日后的麻烦而尽力了吧!……忽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李白在此,不如就借花献佛好了!
“呵,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端狡黠一笑,想了想,开口吟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呵,果然好诗!不愧是才女啊!”严逸拍手叫好。晁衡和枫庭也不住地微笑点头。唯有李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心中的好奇和疑惑不但没有得到丝毫的解答,反而比先前更多了。早在她念出第一句的时候,他已然惊讶万分。这是他的诗!许久之前写下的,因为当时自觉并不是很满意,所以甚至都没有拿给最亲近的几个朋友看。奇怪,她是如何得到的呢?!未及细想,只听严逸又说:“如此好诗,何妨再来一首!”
这一次云端没有再推辞,只是微笑着信口念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李白浓眉微皱,眼中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这也是他的诗!并且刚刚写了不久,到目前为止只给晁衡看过……他转头,以眼神询问晁衡,却见他也是一脸讶然,轻轻摇头表示不知情。
这时,云端又犹自念着:“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可是金陵的那个?”枫庭听罢问道。
“嗯,就是那个。这首诗的名字就叫作《登金陵凤凰台》,”云端点点头,笑得别有深意,转向李白道:“我没说错吧,李公子?”
李白没有理会其他三人不解的眼光,只不动声色地问了句:“这些诗,季小姐究竟从何处得来的?”
云端笑了下,淡淡地回一句:“从哪里得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公子的诗写得极好。”她是老早就打定主意要装傻到底的。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呢?”一旁的严逸此刻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道。
“也没什么。”云端看了大家一眼,坦白道:“其实,刚刚那几首诗全都是李公子所作,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哦……?!原来是李公子的大作!难怪!”严逸这才恍然大悟,还不忘取笑云端一句:”我就说么,这哪里会是你的手笔……”
一旁的枫庭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杯自饮,微垂的眼帘将所有的心事掩藏得天衣无缝。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心底隐隐泛起的微澜。蓝儿说这些诗均为李白所作,如果说他们此前不相识,她又因何这般了解他?刚刚,其实他已然察觉,她对李白格外关注,大部分时间,她的眼光都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呵,李白;他是这样一个卓然的才子,蓝儿她可会。。。。。。
胸口蓦然升腾起的酸意让枫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他下意识地皱眉,抬眼望向李白,却发现他刚好也在看他。李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手举杯示意。枫庭不露痕迹地又再打量了他一下,微微扯开嘴角,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白他是怎样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蓝儿。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很没品,他怎会有那些无端的猜测?他怎能如此辱没她?倘若他不相信蓝儿,那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他几时变得这般不自信了呢?呵……他自嘲地摇摇头,甩掉那些荒谬的念头,是他太多心了吧……
“严公子,严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过了一会儿,晁衡突然向严逸问道。
“京兆府那边现下没有空缺,我爹说,等他再问问太府寺的刘大人。”
云端和枫庭听到他们两人这一问一答,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这时却只见李白向严逸道谢说:“让严公子费心了,请代李白谢过严大人。”
“呵,李公子不必客气。以你的才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一切但凭机遇罢了,所以也无须太心急。我看你就先安心地在长安住下吧。”
云端听了严逸的话,心念一转,便猜到了一二。书上说,李白曾经是个很有政治抱负的人,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严大人帮忙荐官。只是……依历史上的记载来看,他的仕途之路不好走,也不适合啊!只可惜,她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很多事情,即便知道,也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李公子这次仍旧住在晁大人这里么?”云端听说李白要在长安常住,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一个想法。
李白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依然回答道:“不,我准备找间客栈住下。先前已经给晁兄添了不少麻烦。”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之间无须如此见外的!”晁衡闻言连忙说道。
“嗯……我有个建议,李公子你不如……”云端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严逸伸出食指晃了晃,一脸坏笑地阻止说:“我说大小姐,别告诉我们你要让人家李公子住进未央客栈啊!”
“你……。你怎么知道?”心思被人猜中让云端多少有些不甘,她皱了皱鼻子,示威似的仰起下巴,索性直说:“是,我就是想让李公子住进未央客栈,有何不可?”说完,又转向李白,敛去玩笑的神色,一脸认真地说:“李公子,我很诚恳地邀请你入住未央客栈。我会让他们安排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给你,保证舒适干净,环境清幽,如何?”
李白听了她的话,虽然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内却颇感意外。因何她极力邀请他住进她家的客栈?仅仅是为了招揽生意,还是……这个季小姐,给他的感觉总是有点奇怪,他自认为见惯了各色人等,可以一眼就将对方看个大概,可是对她却没有这样的自信了。倒也不是说她这个人有多复杂又多高深,只是……他似乎总是无法猜测她的想法和意图。也因此,一时间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微笑,并不表态。
枫庭也没有说话,只是向云端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她看到,嘴角噙着笑,悄悄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呵,这小丫头心里一定是有了新的主意了!只是……那是什么呢?和李白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心底里,可有着隐约不明的希望?希望……李白不要接受蓝儿的提议,希望他和他们之间不会有更深的交集……
严逸今天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拆云端的台,只见他吸着鼻子,左右嗅了嗅,一脸坏笑地说:“我好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李公子,你可要当心啊!”
“阴谋?!我哪有什么阴谋!李公子,别听他乱说。”云端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收你的钱,外加每日免费三餐!怎么样?你考虑一下啊!”
“啧啧啧,如此精明厉害的商人几时也开始做起赔本买卖来了?”严逸今天看来算是和她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