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堡(三)
水仙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地看着挟持我的人。
我身后的人得意地笑了两声,扣着我的脖子将我拖到董城主身边。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蓝若霜。我终于想通了,她喜欢水仙,她在吃莫名的飞醋。那日水仙让容嬷嬷带我去他房间休息时,她便是用现在这种目光看着我。
后来但凡有与她接触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得能冻死人。
她真聪明,而且狠辣。
眼下的局面,如果水仙弃我不顾,那就正合她意。若水仙想救我,就必得放弃董城主手中六城的兵力和吴家堡强大的江湖势力,这样到嘴的肥肉谁肯放弃?说不好还不止这样,救了我,还有可能会导致前功尽弃,重新结成吴许两家姻缘。这样一来水仙势必无法向暮云忱交差。
扣住我脖子的手一紧,长剑压住我的肌肤,我痛呼出声。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心里并未感觉到太重的恐惧。或许是经过三日倒和元宵夜被黑衣人劫持之事,我神经有点麻木了,有些不太相信死亡会这样轻易到来。
我不满地掰了掰了扼住我脖子的手,说出了我进堡后的第一句话:“咳咳,你要扼死我了。我虽然不顶什么用,不过活的总比死的值钱些。”
身后那人手下一僵,倒真是听话地稍微松了松手。
董城主“哈哈”笑了两声:“好一个临危不惧!原来墨门主真正在意的竟是这个丫头。”
他将手里扣住的蓝若霜随手往旁边一扔,蓝若霜向许世子怀中跌去。许世子刚要伸手去接她,却见水仙身形变换,蓝若霜反被水仙拥在了怀里。
众人都愣了。
水仙勾唇一笑:“董城主竟也有如此大意的时候。城主且想想,是若霜要紧,还是一名丫环要紧?”说话间揽住蓝若霜的手又紧了一紧。
董城主眼神变换,脸色一僵:“蓝若霜,不想我董某,今日竟栽在你这黄毛丫头手里!”
我向蓝若霜望去,她小鸟依人般地倚在水仙怀里,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心里涌起说不出来的苦涩。
虽然不是很出乎意料之外,我仍是被狠狠伤到了,水仙竟如此之快地作出了选择。哪怕有一丝迟疑、一点犹豫呢?那样我心里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吧。
我甚至有点怀疑,刚才水仙的那一转身、一伸手,会不会正是在配合蓝若霜演戏?
我苦笑一声,我在期待什么?我曾经期待暮云忱能为我放弃傅清琳,那时尚能以爱情为名,却仍然落得个心神惧伤的下场。
如今我以什么名义去期待水仙呢?我连与他之间有没有友情都不太确定了。
我摇摇头,抿起唇笑了,就那样笑着,看水仙揽着蓝若霜往门外走去。
董城主气急败坏,冲我喝道:“你笑什么笑,死到临头,你还在得意什么?”
挟持我的那人手下一紧,我忍不住又痛呼一声。
水仙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
水仙看也没看我一眼,脸上又挂起了他的招牌浅笑,对着董城主道:“董城主,令公子与吴小姐大婚之日,墨门定会奉上厚礼。另,十六年内,令千金可若常人一般健康成长,十六年后,墨某自会再来拜会。”
说罢揽着蓝若霜,一个纵身,越过门外兵士头顶,飘然而去。
衣袂飘飘,就像一对误入凡尘的仙子。
董城主等人僵在了桌旁。
一直未被周围打扰、安于睡眠的小东西突然大哭起来。我条件反射般地用手去拍她的小胸脯:“宝宝乖,不哭不哭,姐姐给你找吃的去。”
小东西果然不哭了,伸出小小的手指拽住我的手,大大的黑眼珠滴溜乱转。
我方想起自己人质的身份,忙往外抽手,小东西却拽紧了死活不放。我生怕触怒董城主,有些着急地看向他。
董城主神色复杂。半晌后,对着挟持我的人一挥手:“罢了,你这丫头,也是无辜受累。看云儿如此喜爱你,想必你对她照顾得很好。你走吧。”
啊?这样就将我放了?我脖子上的长剑已经撤下。
我有点不能相信:“我真的可以走了?”
董城主点头:“方才你分明可以拿住云儿来要胁我,但你没有。走吧,在老夫改变主意之前。”
我深呼了口气,轻轻地掰开小东西的小手指,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一步步往外走去。
小东西又大哭起来,哭得我的心更痛了。
我站在街口,一脸茫然,我现在要去哪里?要不要回客栈去拿东西?转而一想,梅花簪和祈辰给的银票、令牌我一直贴身收着,客栈里那些衣服什么的,不要也罢。
打定主意,往城外走去。穿过护城河,走进一片树林。我一直低头走着,差点撞上一棵树。我急急收住脚步,抬头一看,一棵好大的树,刚才若是撞上去了,怕是要撞我个头晕眼花。
正自庆幸着,忽听见有人淡然道:“若霜。”
我心下一跳,往发声地看去。水仙背对着我的方向,负手而立。蓝若霜低着头站在水仙对面,一言不发。
我慌忙闪到大树后面,一动不动地背贴着树而站。
水仙继续道:“之前你被董城主挟持,本尊尚且可以当你不慎。然,以你的功力,他又怎能制住你?你为何不听从本尊指示,及时脱身?”
蓝若霜没有答话。
水仙继续道:“之后的事情,本尊不愿多言。此番你不必再回挽春楼,自行回门中去,按门规领罪。”
蓝若霜声音里一派倔强:“是,门主。”
一阵脚步声远去,两人大概是走了。
我松了口气,没有回头,向着与脚步声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迈出两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墨绿身影立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笑道:“水仙?呵,又让你抓住了。”
水仙俯头看我,紫瞳晦暗幽深:“红叶,你在笑什么?从吴家堡到这里,你一直在笑什么?”
我在笑什么?除了笑,还有什么表情,能替我掩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抛弃的尴尬?还有什么表情,能给我更好的伪装?又还有什么表情,能帮我隐藏不断叠加的伤痛?
我笑容扩大:“想到自己去哪儿都能被你逮到,我觉得很可笑。”
水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抬手捏起我的下巴,望向我的颈间:“让我看看,伤到了没?”
我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开玩笑,我哪儿有那么娇贵?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水仙问:“小强是什么?”
我耐心解释道:“就是蟑螂之类,怎么也消灭不了的小小动物。”
水仙偏过头,闭了闭眼。
我拍拍手:“我走了。”
还没来得及迈步,我被一股大力旋进一个怀抱。清爽的茉莉淡香扑面而来,我被水仙狠狠压向他的怀里。
我使劲挣扎:“水仙,你干什么?你想憋死我不成!”
扣在我背上的手不松反紧,水仙的声音听在我耳朵里都有些发闷:“红叶,愿意听我……”
我撑住他的胸膛,用力推开他,笑眯眯道:“不用,我知道的。”
水仙放开我:“你知道什么?”
我笑道:“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越是表现得在意我,我就越危险。你越是无视我,我就越安全。喏,就因为你用计成功,我这不就顺利脱身了?”
水仙,原谅我无法释然,原谅我要求有些太多。
若有一日,你遇上一个能令你爱上的女子,那么,计谋、智慧、手段,这些统统都会失灵。若是你真正在意的人也如我这般被人挟持,你的神色绝不可能如今日那般气定神闲,你也绝不可能表现得如今日这样游刃有余。
原谅我从此在心里对你竖起一层隔膜,那是我聊以自卫的单薄武器。
原谅我才在别友亭下对你生出的一点情谊,这样快就烟消云散。
我的善解人意似乎并没有让水仙高兴起来,莹白如玉的脸上一片惨然。紫瞳幽幽地盯着我,红唇紧抿。
我不太习惯这种气氛,试着找些话来打破僵局:“水仙,不过今天我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紫瞳反因这话浮起一丝光芒。所以我说水仙贱兮兮的,我善解人意他不高兴,我说自己不高兴他反倒高兴起来。
水仙握住我的肩膀:“说说看,因何而不高兴?”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让开水仙的手,开始质问他:“你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小东西,你为什么要给她下毒?”
水仙深深吐出口气,又偏过头去,半晌后方转回头来,对我道:“我并没有给她下毒,我所毒的……不过是一位父亲的心罢了。”
我一惊:“原来你在吓唬董城主?”
水仙点头。
我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小东西那么可爱,我真怕她会受到伤害。”
水仙盯着我:“红叶,我在你心里,真的那样冷酷吗?”
我笑着摇头:“怎么会?您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举世无双、雌雄莫辨、惊才绝艳、阴险狡诈……”
我还没说完,水仙一把牵住我的手,径自迈开步子往前走:“牙尖嘴利的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一个踉跄,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我就知道,水仙不会轻易放我自由的。
吃堑不长智
清晨,薄光微现。
我围着一匹枣红母马,左转转、右转转,拍拍它的头,再摸摸它的背。
水仙耐心耗尽:“红叶,你究竟会不会骑马?”
我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会不会。”
“什么意思?”
我给水仙讲了讲我那次买马、学骑马,又被马甩掉的事情。
水仙笑出声来:“坐马车委实速度太慢,我前次已经应了朋友的约,今日夜晚前必得赶到他处。不如,你与我同坐一骑?”
我想象着与水仙同骑一匹马,然后在他怀里颠上颠下的情景……我抖了两抖。
水仙疑惑:“你抖什么?”
我潇洒地一甩头,翻身上了马,冲水仙挥舞了下拳头:“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绝不会被它甩下来。”
水仙点头:“那么你就与我保持并行。”
为了配合我,水仙刻意放慢了马速,我骑的这马又比较温驯,一路下来倒也无惊无险。
我们从早上一直走到下午,再绕过一座山,前面是一览无垠的一片绿色草原。
我惊呼:“哇,好多草包!”
正举着水囊喝水的水仙“扑”地将水喷出:“草包?”
我忙解释:“呃,我是想说草丘。”
一个连着一个的小草丘,线条异常柔和。放眼望去,碧蓝的天,碧绿的草,景色美得我有点晕了。
我扬起鞭子,朝着最高的那个草丘奔去。
水仙在后面喊:“红叶,听我说……”
我头也不回:“别担心,我已经骑得很熟练了,让我也尝尝策马飞奔的……啊……”
我浑身湿透,坐在火堆边还一个劲儿地发抖。
我无比幽怨地瞪着水仙:“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后面有水潭?”
水仙使劲忍笑:“我要说的,是你根本不理我。”
我打了个喷嚏:“你动作那么快,明明可以过来拦住我。”
水仙道:“我的马根本没反应过来,你就策马飞奔而去了。”
我的眼神开始结冰:“你武功那么高,完全可以飞过来接住我!”
水仙一脸诚挚:“我不正是飞过来,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了?否则你现在已经沉底了。”
“你你你……”我说不出话来了。
水仙接口:“你怎么光吃堑、不长智呢?”
我气结,白了水仙一眼,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挪了挪,抖着身体开始唱寒号鸟之歌:“哆哆嗦,哆哆嗦,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哆哆嗦,哆哆嗦……”
水仙侧过头去,肩膀不住抖动。
一只模样奇怪的小鸟扑楞楞飞过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一圈,降落在水仙脚边,“叽叽”地叫着。
水仙抓起小鸟,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往空中一抛,小鸟立即向远方飞去。
水仙安慰我:“你再忍忍,稍候就有人给你送干净衣服过来。”
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竟然懂鸟语,真真鸟人是也。”
水仙嘴角直抽搐。
没过多久,十几个人骑着马呼啸而至。当先一名年轻男子姿态潇洒地翻身下马,向水仙一拱手,热情道:“墨门主,家父已在族里恭候多时了。”
水仙拱手回礼:“墨某叨扰。”
那男子笑着摆手:“墨门主客气。”又偏过头来看我。我觉得自己眼下简直见不得人,脸胀得通红。男子爽朗一笑,向着后面一挥手,立即有名丫环端着一套衣服走上前来,请我去一旁换衣服。
我看向水仙,水仙笑着微微点头,我便随着那丫头走到一处草丘后面,换上了干净衣服。
我死活再不敢骑马了,水仙便把我拎上他的马,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那男子所谓的“族里”奔去。
一直到夜色渐黑,我们才到达目的地。
没想到在这草原深处,竟藏了这么大一个村寨。一老年男子领着数人在寨口迎接我们,与水仙热情打招呼,边说边拥着我们往寨内走去。
听他们交谈,像是水仙有恩于这个村寨的样子。刚刚出来迎接我们的老年男子,便是这一族的族长。
众人寒喧几句,便张罗着要吃晚饭。
晚饭是在野外吃的。一块临湖的草地中间架了一大堆篝火,我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桌,上面有酒有菜,篝火上还烤着肥羊。
我心道,这里倒是与我们的蒙古族人习性比较类似。
肉香酒美,奔波了一天,又落了场水,我早就饿得不行,趁着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就着美酒吃羊肉。
不知道是那酒的作用,还是羊肉的缘故,不多会儿我就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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