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成业目中痛色愈胜:“影儿,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往后……”
水仙眼中冰寒:“往后?往后怎样?我母亲却无父亲这般本事,能从坟墓中爬出来,听父亲这一句‘往后’!再者,若非暮云忱今日身中巨毒,需我朗家解药,那么父亲又要等到何年才肯死而复生、来与孩儿说这一句‘往后’呢?哈哈……可笑……”
水仙的笑声在山谷中不断回响开去,竟如勾魂夺魄的魔音般,令众人呆愣在原地。
我惶然环顾四周,此刻再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紧紧捂头,“嗡嗡”作响的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就要张至极限,我终于明白濒临崩溃是种怎样的感觉。
我狠狠甩头,想要整理好脑中纷乱如麻的思绪。
那么这盘荒唐棋局中,最为可笑的棋子其实是我?
令暮云忱套上沉重枷锁、弃我娶妃的皇子身份原来是个天大谎言?幸福本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害我沦为水仙棋子的恩怨其实是场虚无?那些午夜梦回间的疼痛原来完全不必存在?
水仙脚尖一挑,长剑复又握入手中。
朗成业一声惊呼:“影儿,你要做什么?”
水仙冷冷看向暮云忱:“拔剑!”
暮云忱从怔愣中惊醒,目光复杂地看着水仙,嘴里却未发一言。
我平静地看着水仙手中的长剑。
但凡暮云忱与水仙对阵之时,我总是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伤了谁的性命。所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的平静有点怪异。
我垂头苦思半晌,总算想通了缘由。
我不必再害怕了,他们是兄弟。现在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惊异的事实,因此才会这样激动、混乱。等到他们终于冷静下来,深入骨血的亲情就会复苏,到时他们会相亲相爱,到时,到时,我却应如何自处?
我的心从未像此刻这样疲惫、慌乱过。世事复杂多变,简单如我,还有必要再自讨苦吃地纠缠于这一团乱麻么?崩溃的边缘之下是万丈深渊,我想是时候放自己一条生路了。
我微笑着摇头,沿着上山小径步步后退。鞋底碎石哗啦作响,我一个不稳便往后倒去。
一双手稳稳扶住我,我仰身跌入清爽怀抱。
我抬起头,祈辰垂目看我。
我笑了:“祈辰,你果然没有骗我。”
祈辰英眉微蹙:“什么?”
“果然,后退一步,会有你。”
“红叶,现在想要后退么?”
“请带我走。”
祈辰看了暮云忱和水仙一眼:“如若不带你走,会怎样?”
我平静道:“我会疯掉。”
暮云忱刚刚迈出的步子生生定住。
水仙偏扬着头,目光自上而下看着我,面无表情。
祈辰抬头,沉沉叹气:“抱歉,两位,我会带红叶走。”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红叶真的就这样跟祈辰走了就好了……
断肠崖惊变
从昨日下山上了马车,到如今下榻客栈,宋玉看我的眼神一直是一片虚浮。
我转头问祈辰:“王爷,宋玉他……傻了?”
祈辰微笑:“昨日,我本打算在动身离开晋南之前,最后再去寻那朗少主一次,当面向他辞行。不想就在这最后关头,却又将你领了你来,宋玉他怕是一时反应不来。”
“哦。”我看着祈辰,咬了半天唇。
祈辰叹气:“红叶,什么事情都可以同我说。”
祈辰平静的眼神莫名给我鼓励:“王爷,上次在临边城时我曾说过,若跟你走,让暮云忱知道怕是会给你惹些麻烦。这次……可能……会不会……”
祈辰含笑摇头:“红叶,这些,交给我。”
烛芯上有灯花“啪”地爆裂开去。隔着摇曳烛火,我怔怔看着祈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仿佛带着无穷魔力,瞬时将我满心的焦虑驱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真的,再狂热的誓言,都比不上男人的一句“这些,交给我”,更令女人心安。
我满怀感激:“谢谢你,王爷。”
“不必同我说谢字,红叶。”
看着眼前清俊的脸庞,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愧疚:“王爷,我可能暂时……不会再考虑别的,这样会不会很抱歉?”
修长的手覆上我的冰凉的手背,祈辰眸色沉静:“请按你所想的去做。”
我低下头,眼泪“扑扑”落下。我到底不是薄命之人。一路风雨,一路混乱,在就要走到崩溃边缘时,还会有这样一个人,为我撑起一方宁静天地,告诉我:“请按你所想的去做。”
祈辰低低叹气,越过几案,伸手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窗外风狂雨乱,屋内岁月平宁。
一声惊呼蓦地打破平静。
我与祈辰转过脸去,疑惑地看向宋玉。
宋玉张口结舌:“红红红叶!”
我与祈辰呆愣看向彼此,同时失笑出声。
我站起身:“宋玉,你可算意识到我的存在了。”
宋玉俊脸一红,疾步往门口走去:“我我走了,你们继续!”
我好笑地拉住他:“继续什么?小屁孩,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宋玉像见了鬼似的甩开我的手,“呯”地拉开门,夺路而逃。
我抿嘴乐了半天:“王爷,咱们这便是要回东延么?”
祈辰摇头:“怕是还需耽搁几日。我父皇在南阳城有一故交,再过几日便是他六十寿辰之日。此次我来之前,父皇特意交待,必要向其送上一份寿礼。本应先去拜会这位伯父,然我那时心焦妍儿下落,便将此事耽搁了下来。红叶,等我完成父皇之命,便即刻起程回东延,可好?”
“当然好。”
祈辰含笑颔首:“你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犹豫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祈辰拉住我:“红叶。”
“嗯?”
“害怕是么?”
我迟疑着点头。直到此刻,我的心仍然慌乱跳个不停,经历得越多,我发现自己变得越发怯懦起来。这异世令我如此不安,我害怕会再发生哪怕一丁点儿的变故。
祈辰笑了:“这次,我睡地铺。”
绷了太久的神经突然松驰下来,我钻进被中,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任何前尘往事,沉沉入睡。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我一惊之下,从床上弹跳起来。转头看向窗外,已是薄日初上。
立在窗边的祈辰转头看我:“被吵醒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翻身下床,打开门:“宋玉,这么早?”
宋玉目光躲闪,绕过我去看祈辰:“王爷,起早膳么?”
祈辰点头:“起吧。”
宋玉一溜烟儿地跑下楼去。
我讶然:“他又看不见我了?”
祈辰低笑出声。
我耸耸肩:“王爷,你先下去,我洗漱过后便下去找你们。”
祈辰点头,转身出门。
我微微吁气,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有小二送了热水、皂巾上来,我胡乱洗了脸,又坐在镜前绾发。
簪子刚插入发间,心口突然一下狠痛。我想着有可能是心悸,便没有在意,站起身来就准备出门。走至门边,心上又是一阵揪痛,这次疼痛没有像方才那样立即消失,却仿佛顺着血液周身蔓延开去。我揪住门框,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冷汗直冒,不明白这巨痛从何而来。
疼痛一阵猛似一阵,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靠着脑中微弱的一丝清明,我终于反应过来,昨日,该是吃银雪针解药的日子。
我抖着手摸向襟内,却怎样也摸不出那只锦袋。前日的一切电光火石般涌入脑海,我脑中“轰”的一声,我把解药扔还给水仙了!
巨痛席卷四肢百骸,我跌倒在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敲门声由缓变急,我没有丝毫力气爬起来开门。宋玉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大门终于被一脚踹开。浅青的身影一闪而至,宋玉一把将我的脖子托起:“红叶,你怎么了?红叶!红叶!”
我抖着嘴唇:“疼……”
宋玉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把我抱到床上:“哪里疼?有多疼?红叶?!”
我咬牙看着他,只知道摇头。
宋玉小心将枕头垫在我背后,急道:“红叶,你坚持一下,我去叫王爷!”
祈辰匆匆而入,几步跨至床前:“红叶,怎么了?”
我费力开口:“没……没什么……”
祈辰转头冲宋玉道:“快去请大夫!”
我疼得冷汗直冒,拼尽力气道:“宋玉……别去……我这……这是老毛病……”
祈辰紧紧皱眉:“什么老毛病会疼成这样?红叶,告诉我需要吃些什么药?”
又一阵巨痛袭来,我痛呼出声。
祈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红叶,究竟怎么回事?!”
“一……一会儿就好了,你们……你们先出去……”我恍然记起,眠柳告诉过我,银雪针每月就发作一次,既是一次,必定便是有时间限制的了。我使劲咬牙,忍过去就好了!
祈辰额上沁出薄汗,低头看了眼被我死死捂住的腹部,轻轻将我的手拈开,伸掌覆于我的腹部。
一股热量源源不断地从小腹处注入,虽然还是万般疼痛,周身的颤抖总算不再那样剧烈。我死死扒住祈辰的衣襟,咬牙强忍。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疼痛终于慢慢消失。我浑身湿透,趴在祈辰怀中直喘息。
祈辰宋玉两人都蹙眉看我。
我轻轻撑着祈辰的胸膛,坐回床上,踹着气摆手:“好了。”
祈辰双眉紧皱:“红叶,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气无力地冲着他们笑笑:“没什么。”
宋玉插进话来:“都疼成这样了,还没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宋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我眼珠一转:“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说着忍不住捂嘴低笑起来。
宋玉与祈辰面面相觑,脸上都泛起薄红,总算没有再追问下去。
祈辰清了清嗓子:“这样……也总归不妥,待回东延后,我命人替你好好诊治。”
“好。”我笑着点头。
到了南阳之后,祈辰没有耽搁,当天便领着我与宋玉去送了寿礼。那家主人想是与东延皇帝感情不一般,眼眶含泪地拉着祈辰左看右看,再三挽留祈辰住上几日再走。祈辰无法,只得留在那里住了一夜。
第二日,祈辰坚决辞了主人的继续挽留,我们三人早早便出了门。
到了南阳城郊,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我真的要离开这里,与祈辰回东延去了?
我问祈辰:“王爷,东延是个怎样的国家?有没有什么我要特别注意的?”
祈辰嘴角噙着抹浅笑:“不必担心,若有什么需注意的,我自会提醒你。红叶,东延是个很漂亮的国家,中间横跨一条葛兰山脉,山脉以南四季如春,山脉以北却以雪景盛名。许多旅人不辞千里前往东延,为的就是一睹一国两季之神奇景象。”
我咋舌:“还有这样的?那华城落在哪边?”
祈辰笑道:“你倒还记得清楚。华城落在葛兰以南。”
我向往不已:“那我到时一定要去葛兰以北看看。”
祈辰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看着祈辰浅笑谦然的脸,我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想我的选择没错,现在的我,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轻松。
一紫一黑两双凤眸涌入脑海,我黯然叹气。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银雪针噬心之痛……就算是还我对他们的亏欠吧。
祈辰笑道:“红叶……”话未出口却脸色一变,一把握住我的肩,将我揽至他怀中。
我红着脸探起身,有些疑惑:“王爷?”
祈辰放开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张小小纸条。
我转头看去,马车的小窗帘还在微微颤动。
祈辰展开纸条,蓦地脸色大变:“宋玉,停下!”
宋玉停住马车:“王爷,怎的了?”
祈辰看了我一眼:“立刻返回南阳城内。你陪红玉在城门处候我。”
我心里一惊:“王爷,怎么了?”
祈辰双眉紧皱:“妍儿被人劫持。”
“啊?”
祈辰又道:“红叶,你安心等着,我去去便来。”
我立即反对:“你一个人去怎么可以?至少要让宋玉陪你去!”
宋玉点头:“红叶说的对,王爷,我同你一起去。”
祈辰刚要说话,我打断他:“王爷,我知道你不放心我,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我就在你们后面躲着,不会有事的。”
祈辰思索片刻:“事不宜迟,宋玉,走!”
宋玉甩鞭,在帘外问道:“王爷,在哪儿?”
“栖云山,断肠崖。”
断肠崖,当真选了个好地方!
我是被宋玉提溜上山的。祈辰如风的掠步让我目瞪口呆,我从未想过,像他这样温润如玉的人,竟也会有这样强悍的轻功。
不过此刻的我并没有心情去想这些,因为断肠崖最边缘处,妍儿正在劫匪的臂下疯狂挣扎。
祈辰冷冷看着黑巾蒙面、一身黑衣的劫持者:“放开她!”
妍儿浑身一震,抬头看向祈辰:“王爷,你……”
祈辰却不理会妍儿,目光一直聚在黑衣人脸上。
黑衣人笑得低沉:“裕王殿下来得很快。”
祈辰淡淡道:“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是谁派来的,如若放开妍儿,你还有机会活着下山。”
“请殿下先后退三步,”黑衣人反头向崖下看了一眼:“否则我一紧张,脚下怕会站立不稳。”
宋玉怒道:“你!”
祈辰抬手止住宋玉,拉着我们后退三步:“阁下究竟是何意图,不如直说。”
黑衣人笑道:“爽快!”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绢布,往祈辰怀里一扔:“殿下只需签了这个,再给我件贴身玉佩之类的信物,妍儿姑娘便可回到王爷怀中。”
祈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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