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絮毕竟是女人,没有改成那么成熟老练,想不到那么周到和遥远,她只是想念父母,想回家了,她在那里轻声说道:“改成,回我家过年好不好,加上今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了。”想起家乡一到腊月就会忙活起来,打扫房间、杀年猪、腌制腊肉腊鱼,到了小年,每天鞭炮阵阵,满地的红色鞭炮屑子——小絮更加想回家了。
第六章 现实的压力(下)
(下)
“改成,你怎么不说话?”小絮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温柔的倚在他的臂弯,脸上都是回忆的神情。改成只得笑了笑,捉住她的一只手,在手心里捂着,想着一些现实问题她可能没有想到,他柔声细语地对她道:“小絮,今年不回去,我答应你,明年一定回你家。”施小絮愣了愣,从他的怀中欠起身来,直着身子,迷惑不解的看着他。“你要回你家吗,因为你妈妈的病?”她征征想着也是啊,他妈妈癌症动手术,今年是第一年,她应该回婆家的,癌症是绝症,查出来之后,每一天都感觉是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如果现在不回去,只怕以后没机会了。改成低了头,他内心的压力太大了,他说道:“小絮,我们也不回我家。”母亲的病,手术费、化疗费、每个月的医药费,已经基本上把他在深圳这几年赚来的钱花光了。如果现在回去,他母亲肯定又是催他们快点生孩子,买房子安家,这两点,都需要大笔的钱,他现在根本做不到。拿了半年两千多块一个月的工资,改成感觉自己真没本事。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不回你家就回我家好不好?”改成只得笑了笑,对她道:“小絮,我还没去过你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我们都结婚了。”“回你家,肯定要办喜宴吧,小絮,我今年没什么钱,这半年业绩不好,每个月基本上没什么提成,这个地方太小,赚不到大钱。”改成的声音低低的,其实不管回自己家,还是回小絮家,都需要钱。他烦恼的抹了一把脸,想起他在深圳的时候,也曾经有过月入一万的历史,可是现在呢,在这个小镇,工作半年,基本上勉强糊饱肚子。对于两个人的前途,他也觉得有些茫然。
小絮听明白了改成的话,没有作声了。是啊,如果回家,她肯定要办婚宴的。在家里办婚宴,按湖南的规矩,闺女出嫁要办回门酒,要每家亲戚都要发喜糖喜烟,发红包,烟必须是最好的芙蓉王,二十五元一包,一条就是两百多块,几十条总要的吧。喜糖自然也要最好的,里面好歹也要包德芙巧克力,那种一块钱一个的。这些倒不是最重要,最破费的是红包,她大学毕业,又一直是家里的骄傲,如今结婚,每家亲戚至少要包五百,二十家亲戚,至少要一万,除此之外,还有办酒席的钱,现在在长沙,一桌七八百的酒席才算勉强上档次的,如果办二十桌,这里又是一万多,如果没有三四万钱,这回家的喜宴别想办得成功。施小絮语塞了,她也知道改成说得没错,到现在为止,她的年终奖五千,改成也是几千块的样子,两个人从浙江奔回长沙,不坐飞机坐火车卧铺,单车票来回就要一千多块钱。哪里来的钱?结婚是要钱的啊。
“可是我很想我爸妈。”小絮低声说着,眼睛愁苦的看向改成,改成心里一阵难过,两个人第一次感到生计的压力。清贫就像恶作剧的魔鬼,开始戏弄他们婚后的生活。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小絮,我向你保证,明年一定回家,等过完年,我要想办法赚钱,我们三月份就回你家结婚,也不一定要等到过年,好不好?”他再次把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心里想,等过完年,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赚钱了,成了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给她过平安喜乐的生活。施小絮就说好。不说好又能怎么办呢?
大年三十的时候,她给爸爸打电话。在湖南,过年的规矩就是大年三十小孩子会挨家挨户的送恭喜,说着“恭喜发财”的祝福语,每户人家就会给小孩可口的糖果,大年初一,每户人家的年轻人都要挨家挨户的去拜年,到了大年初二,一家人就要带着孩子去外婆家去吃酒,大年初五,全家要在每间房子里放鞭炮,祭灶神,总之一直要忙到正月十五,规矩很多。
小絮打通家里的电话,是爸爸接的电话,小絮笑着说道:“爸,过年了,给你打个电话,你在家里准备年饭了吧。”爸爸在那边先是不说话,小絮正纳闷,老人却突然说道:“嗳,你妈妈来了,给她接吧。”爸爸的声音有点异样,仿佛不想多说的样子,小絮接到妈妈的电话,老人在那边说道:“你爸爸想你眼睛都红了。”小絮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断线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她爸一直很疼爱她,从小到大,当她像掌上明珠一样的爱着,老人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就反复对她说过,“大学毕业了,就在长沙找个工作,你在眼前,爸妈也好照顾你。”她执意来浙江找工作的时候,老人送她到车站,一直在唉声叹气,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如今想来,她已经三年没有看到父亲了。因为已经声音哽咽,施小絮匆匆说了句:“妈,我在这边都好,明天再给你们打电话拜年。”就匆匆挂了电话。”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呆呆坐在那里,眼泪却一直没有干,改成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看到她在那里无声的掉眼泪,知道她想家了。便走过去,把她拉得站起来,抱她在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充满歉意地对她说道:“好了,小絮,我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小絮倚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在他温柔的呵护声里,才好受了一些,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漫天的烟火里跑出去买吃食。
附近的本地人家全部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鞭炮声不断,年味十足,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小絮看着身旁的改成,想着幸好有他,如果又像往年一样,一个人关在宿舍里惨兮兮的过年,真不知多可怜。“小絮,过年了,我们也多买点吃食吧。”他们一起去逛大超市,超市里放着喜庆轻快的音乐,是一首老歌,“每条大街小巷,都是春的信息,温暖的春风,又要吹醒大地。恭喜你呀恭喜你。”两个人相拥着走在货架之间,小絮心情好了一些,对改成说道:“改成,我们那里过年,从腊月就要开始采购,瓜子、糖果、花生、梅子、葡萄干,要采足六样或者八样点心,这样别人来家里拜年的时候,就拿这些点心招待他们。你们那呢,和我老家一样吗?”
改成就笑起来,他其实也是想家的,可是因为身上没什么钱,回去也没什么心情,所以也就不想回去了。他不敢看老人病痛的样子,不敢回去看到老人期待却失望的眼神,所以到最后也没有选择回去。在小絮的催促下,他回忆道:“我们老家过年要吃三天饺子,从大年初一到初三。”
小絮就笑,说道:“光吃饺子啊。”
一个是湖南省,一个是山东省,小絮有时候看着改成,都觉得不可思议,想着她怎么嫁给一个山东人了呢,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想过她会嫁给一个山东的男人。他们八十年代的人,比起以往任何一代,都感觉更有飘零感。许多异地的年轻人相爱结婚,南北联姻。西部的人嫁到东边来很多很多。许多儿女亲家,一辈子见不到一面的不在少数。仿佛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部分人都变成了候鸟,为了生活梦想,开始背井离乡,四处飘流。
两个人采购了许多水果零食回去,因为是过年,所以奢侈了一把。回家的时候,小絮已经兴高采烈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尽顾着看远处的烟火,没提防附近有人也会放。小絮正和改成说着话呢,突然“嘶啦啦”然后“砰”的一声,一个烟花腾空而起,就在小絮身边炸开,小絮和改成立马陷入了漫天花雨里了,烟花打着旋如雪花一样纷纷飞落着,无数只小流星在他们身边流光飞舞,小絮害怕落到身上烫到衣服烫伤自己,一边尖叫着一边往改成怀里钻,改成用手护着她的身子,带着她往远处跑,两个人连笑带叫的跑出来。
“没烫着吧?”
改成替她拍打大衣,看向她的双眼内都是温暖的笑,小絮摇了摇头,回望着刚才经过的地方,烟花仍然怒放着,明媚的火花映称着他们,改成在烟火下的一张脸显得特别可亲,两个人相互笑看着,都有点发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小絮笑了笑,细声对他道:“改成,亲我一个。”“回家亲。”改成不好意思,他的骨子里是很传统的男人,在公共场所放不开,腼腆又害羞,当下就含着笑低头往前面走。小絮就突然特别想让他亲一下。她渴望有人爱她嘛,大过年的。身子泥在改成身上,一边走一边紧挨着他,就像绞股糖一样,对他粘粘地道:“亲一个,亲一个。”改成无奈,只得低下头,轻轻的在她的脸上啄了一下。他是很传统很内向的男人,这样做了着实不易,小絮就满足的嘻嘻笑了一下,改成在焰火中看了看她微笑的脸,幸福也盈满在他心间。
浙江省有它自己的特点,一般过完大年初六,青壮年就出门赚钱去了,他们总是在外面辛苦赚钱,然后回家买地造房子,这是浙江上百年的传统,所以钱塘自古繁华不是没根据的,他们舍得吃苦,懂得投资,故土观念隆重,施小絮看着本地人节俭勤劳的样子,有时候想着如果全中国每个省都像浙江一样,也许中国早就成为发达国家了。
施小絮和改成都是大年初六就上班了,两个人对于上班也没什么排斥心理,天天在家里看电视睡懒觉听鞭炮看烟花,也会无聊,所以初六那天,两个人都是早早起了床,梳拾打扮各自去公司了。
然而,晚上回到家里,两个人刚到家,房东太太居然来找他们了,倚着门,穿着毛拖鞋,一只脚踩在房内,一只脚还在外面,对他们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我今年要办厂子,这房子要给工人住,不能租给你们了。”施小絮和易改成都呆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房东太太继续说道:“给你们三天时间,我这两天在招工,三天后我就要开工了。”施小絮就急了,对房东说道:“阿姨,你应该早点通知我们啊,三天时间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新房子?”房东太太摇了摇手,对他们说道:“没办法啊,我们也是临时决定办厂子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话说完就丢下他们转身走了。
第七章 房子,房子(上)
(七)
(上)
施小絮心情很低落,两个人原本做好了晚饭,饭菜都摆在桌面上,听到房东这个消息,她突然就没心情了。一个人征征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发呆。改成把饭重新给她换上热的,端到她面前,对她说道:“小絮,先吃饭吧。”施小絮没有接,她轻声道:“怎么办啊,刚开年的,只有三天时间,怎么找到房子。”易改成把她的手拿起来,把饭碗放在她手里,用他的大手捂着她的小手,两个人同捧着一碗饭,对她微笑说道:“这事你不要操心,我来想办法。”
小絮不由苦笑,对他道:“只有三天时间,你有什么办法?”改成笑了笑,对她道:“你真是小看我,我在深圳这么多年,像这种房东突然不租房子的情况见得多了,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在三天之内重新找到房子的。”听了改成这样的话,小絮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她扁了扁嘴,斜了一眼房子角落,对改成说道:“这房子有什么好,房间里老鼠蟑螂到处爬行,四周住的都是民工,我才不希罕。”
说起老鼠,施小絮不由笑了起来。有时候两个人回到家里,改成打开房门,就对小絮很严肃认真地说道:“你不要进去。”施小絮莫明其妙,往里面一瞅,就看到一只大老鼠趴在房间里的垃圾篓上正找东西吃哩,她吓得直往后退,她是生性最怕老鼠的,小时候爸妈不在家,她想跑到阳台去晾衣服,楼梯上死了一只老鼠,她吓得不敢上去,衣服就一直没有晾,直到爸妈回来,把那只死老鼠弄走,妈妈当时笑她,“只是一只死老鼠。这你也怕?”小絮就不吭声,她就是最怕这种动物,毛呼呼,灰溜溜的,看起来就怕。她以前聊天的时候和改成说过,所以改成了解她这一点。小絮攥着他的衣服一迭声地对他道:“怎么办,怎么办?”改成对她道:“我去打死它,你呆在这里,不要进去。”小絮点头说好,改成就拿了拖把走进去,硬生生把那只老鼠打死了。
还有一次,小絮天真的买了粘鼠板,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硕大无比的大老鼠粘在上面动弹不得,她吓得尖叫起来,惊醒了一旁的改成,改成对她道:“你不要下来。”小絮就站在床上,改成起了身,用扫帚把那块粘鼠板推出去,在整个过程中,那只大老鼠“吱吱”叫着,拼命想从粘鼠板上挣脱出来,而且改成用扫帚推动助了它一臂之力,它成功逃离,在屋子里上窜上跳,小絮就一直胆战心惊地的在床上尖叫蹦跳,改成眼疾手快,最终捉住了它,让它在他的手下毙命。如今回忆起来,在许多小事情上,他也事事保护着她。回忆让施小絮有点伤感,这间屋子竟然充满了温馨之感,平时最厌恶的老鼠蟑螂也不那么讨厌了。
第二天,改成就开始找房子。无奈三天时间过去,两个人费尽力气,也没有找到,这个小城不比深圳上海那种大城市,白领少,工人多,浙江家庭作坊多,他们在家里办厂,招外地人做工,包食宿,外地人就住在他们家里。所以靠出租过日子的人并不多,网上的租房网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三天后,房东请他们离开,小絮和改成没了办法,只得收拾行李,提着大包小包,走出了房子。
他们被房东赶了出来。当时是早上,两个人大清早的提着几大袋行李,小絮心里有几分辛酸,想着两个人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是多么可怜,租房子住是多么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可能被人扫地出门,哪怕按时交房租也不行。她想着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啊,这半年,她过得不错,几乎把租的房子当成她的小家了,时不时就添置点东西进去,如今卷铺盖出门了,才猛然意识到,当一个人只能租房子的时候,不管你多么努力想营造一个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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