奂天女道:“放心,西殿下救回你的性命,我就不会让你死。”
不消片刻,内丹自田真口中滑出,飞至她掌心。
“你生气也罢,我这样都是为他好,你难道不在意他的安危?”奂天女合拢手掌,“此丹我带回去炼化,方能无事。”
失去内丹,田真变回原形。
事不宜迟,奂天女侧脸唤道:“小彩,走吧。”
身后全无动静,彩蛇并未如愿出现。
奂天女一愣,转身看去,只见那高高的石山顶已经站了个人,金边袍袖映着夜空,彩蛇低头伏在他足下,不敢多动。
“奂天女。”
“殿下还是来了。”
“吾来阻止你犯错。”
“错?她的内丹是凤神的,殿下难道不知?”奂天女再也忍不住,摇头道,“当年陛下与太子率诸神合力设太上镜,失败多次,后来凤神舍弃内丹,才得以成功,使殿下受困数千万年,这颗内丹与太上镜有关,是个极大的变数,殿下留下她性命也罢,内丹却决不能留!”
“你的心意,吾从未怀疑。”魔神道,“但放眼六界,谁还能将吾逼入太上镜?你太多虑。”
“无论如何,我不能留着它威胁殿下。”
“失去内丹,她再不能修得人形。”
“这比不上殿下重要。”
“奂天女,不要令吾失望。”
奂天女咬唇,半晌道:“殿下还是不能原谅我?”
“当年是吾父兄逼迫你,你受制于人,毫无过错。”魔神道:“吾入阵,并非全为救你,吾只是高估了自己,想要一试杀阵。”
太直接的话往往都伤人心,田真深有体会,想当初那句“吾不喜欢你”,多打击人,幸亏自己精神坚韧,否则早就望而却步了。
奂天女沉默片刻,反而微笑了。
脖子上一紧,田真不由自主地张嘴呼吸,就这当儿,那粒内丹迅速飞来,滑入腹内。
奂天女道:“我要走了,你或许有兴趣送我一程。”
恢复人形,田真自地上爬起来,见魔神仍无挽留的表示,只得点头答应。
奂天女盈盈拜下:“西殿下保重。”
魔神不语,转身消失。
十方虚野的风景莫名地变得萧瑟,无边落木,无尽衰草,彩蛇穿梭云中,两人立于蛇背,很是稳当。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心头仅剩的芥蒂似乎也已经淡去,两人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奂天女没让她送多远,道:“其实陛下他……”
“他向来如此。”奂天女道:“果真不介意,又何妨一送,他没有来,我反而很高兴。”
田真轻咳了声:“陛下故意说那些重话,只是为了让你把内丹还给我而已。”
奂天女道:“我比你清楚,你不必安慰。”
田真道:“天女既然知道,又何必坚持要走,陛下需要你。”
“没有挽留,陛下已经做了选择,难道留下来看他继续纵容你吗,你是在同情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输了,也要保留最后的骄傲,田真并不恨她,反而生出几分敬佩,为了赶走自己,她虽然用过小小的手段,却从没有害过自己的性命,让这场较量显得相对公平。
“天女打算去哪里?”
“优婆山底,封闭神识,或许数千万年之后醒来,希望那时还能见到殿下。”
田真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多劝。
奂天女忽然道:“你丹田受损,是不可能再修到内丹的,殿下肯付出代价维护你,你更该回报,若我此刻再问你取它,你舍得吗?”
田真沉默半响,道:“你拿去吧。”
奂天女缓缓抬手,却只是轻轻理了下鬓边的散发,浅笑:“你如今知道了这粒内丹的问题,应该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田真道:“我不会再乱跑,天女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奂天女转身面对她,道:“时间紧迫,殿下以天元神光将毒吸纳入自己体内,再以内丹逐渐化解,至少需要半年,其间为压制毒性,殿下仅余一半功体。”
田真早有心理准备,此刻被证实,仍旧呆了下。
奂天女道:“纵然如此,当今六界也无人能与他匹敌,我担心的是你。”
“我明白。”
“这是我最后为他做的事了,你好自为之。”
奂天女说完,看似随意地挥了挥长袖,重新踏上蛇背,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云中,竟是再也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跌落地上,昏迷过去。
田真正为奂天女的离去惆怅,转头看清地上那人,更吃了一惊。
德音龙女?
下了毒,还敢亲自来探听情况,田真想到自己受的苦与魔神功体受损都是此女直接造成,越发窝火,正好这一带离虚天近,附近有魔兵把守,她放信叫来两个魔兵,带着龙女回魔宫去了。
要维持身份,必然会孤独,奂天女来魔宫这段日子,人缘并不怎么好,如今离开。众魔反而都为田真高兴,唯独田真自己无半点欣喜,立于石山顶,她只觉得虚天比往日冷了许多,仿佛人间入秋的味道。
寝殿外的七层阶,魔神独自站在最高处的石栏边,似在远眺。
田真匆匆拾级而上,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石山万里,其间点缀着各色珠光,红黄蓝紫绿,明暗相间,动人非常,视野尽头与夜空相连,分不清是天还是山。
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对面魔神殿柱子上的明珠被罩住,周围的珠光紧跟着陆续熄灭。
夜到来了。
田真转头看身旁的人,见他仍是纹丝不动,阑珊珠光衬出的那分孤寂,硬是将浑身的威严气势给掩盖了下去。
田真轻轻拉起那手:“陛下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魔神收回视线,侧身看着她道:“吾看着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舍之感,似乎要离开它了。”
遵从天意的神,虽不惧太上镜,对六界却仍有着一丝眷恋。 田真勉强笑道:“陛下这么相信天意。是认定我会害你吗?”
“吾并无此意。”
“那陛下又何必总生归心?”
“若吾再次被封印,你将如何?”
田真不答反问:“陛下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魔神移开视线道:“说一个令吾高兴地答案。”
“陛下也爱听谎话吗?”
“偶尔。”
“我说我会好好活着,陛下失望吗?”
魔神重新看着她,半响道:“吾不喜欢你的直接,凤凰。”
“我会好好活着,想办法救陛下出来。”田真望着他眨眼睛,“怎么,陛下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愚蠢,”魔神抬手在她额间拍了下,侧过脸,“你有何能力救吾?”
“那么我说愿意陪陛下同入太上镜,这个答案能令陛下高兴吗?”
“花言巧语。”
田真莞尔:“我这次其实是去了仙界。”
“去找你的朋友?”
“他不是什么少宫,是仙帝关河月徽。”
魔神“嗯”了声,并不意外。
田真道:“陛下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说破?”
魔神道:“你没欺吾,是他骗了你。”
田真沉默片刻,抱住他的腰:“陛下,抱抱我吧。”
这个“抱”的含义与以往不同,气氛实在不适合拒绝,魔神显然还是不太习惯做这类事,左手缓缓抬起,在半空迟疑许久,才尽可能轻地落到她背上,算是拥抱了。
“凤凰,内丹之事不必在意。”
“我知道。”
“若吾注定归去,必有再次封印的机会。”魔神停了停道,“吾将这个机会赐予你。”
田真“哦”了声,道:“好啊。”
眼泪汹涌而出,悄然沾湿衣袍,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没有想过原因,明明不生离死别的时候,可是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共看虚天夜色,满目温馨,却满心悲凉。
风神内丹,当真天意注定?
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今日这句赐予,就可以减轻她的内疚?
“你哭了。”
“没有。”田真用袖子擦眼睛,说出万能借口,“风吹沙子进去了。”
不待魔神说话,她忽然抬起头望着他,缓缓道:“陛下这么说,让我生气呢,连陛下都相信天意了,我却不能信,我不相信天意。”
魔神看着她半晌,眸中的视线似乎温和了些:“吾将外出数日,你留在魔界,不可乱走。”
田真吃惊:“出去做什么?”
魔神道:“一件紧要之事。”
田真没有阻拦,他做事看似随意,实际很有分寸,明知现在功体受损,不宜再轻举妄动,却仍要坚持,说明那件事真的很重要。
“说明时候回来?”
“短则十日,长则一月。”
“叫天王跟你一起去吧。”
“无妨。”魔神道:“一半功体,于吾足够。”
当初北涯亲眼见过他用一半力量击退两届联军,田真承认他的话:“我不是怀疑陛下的实力,可是请陛下体谅我的担忧,保重自己。”
魔神道:“你不必担忧,吾带他去便是。”
田真想了想,又道:“还有,陛下答应我,这次出去要谨慎,不可以暴露行踪。”
“自然。”
“也不可以轻易插手别的事。”
“啰嗦的凤凰。”魔神拎开她。
看他消失,田真笑。
“我说蛇女一走,父皇就只对你好了吧!”一个小不点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田真没好气道:“她不走才好呢!”
“怕什么,有我和哥哥在,一样可以帮父皇。”
“小东西。”田真失笑,拎过他,“你父皇和哥哥都外出,从现在起,外面的防守关卡你都给我看好了。”
路小残道:“你那个旧情人的未婚妻怎么办?”
田真楞了下,大怒:“谁是我的旧情人,嗯?”
“你跟朝华伯伯的事,我早就打听到了。”路小残神色得意,“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就……”
“臭小子!”田真抡起巴掌。
路小残跳开,大眼睛闪着邪恶的光:“你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救,怎么偏偏把她抓来,肯定是气她抢了朝华伯伯。”
田真道:“我抓她,是因为她给我下毒,听明白没有,下毒!”
“是她下的毒呀。”路小残大悟,拍手道,“那她肯定是吃醋了,怪不得朝华伯伯前日送来了心头血,他还是惦记你呢……”
田真二话不说就去拎他的耳朵。
“我不说了!”路小残躲开,问,“你说现在怎么办,杀了她报仇?”
田真不假思索道:“关起来,别让她太好过,可也别让她死了,等你父皇回来再说。”
魔宫一切照常,十多日过去,魔神与路冰河依旧全无消息,至于他们到底去办什么事,田真也实在想不出六界有什么能让他如此重视。她虽然有点着急,却不至于太担心,路冰河足智多谋,虑事周全,实力不在战神神无功之下,更重要的说,他懂得跟他父亲交流的技巧,魔神再自负,多数时候也会克制脾气,采纳他的建议,有他的跟随,很是稳妥。
路小残孩童天性居多,但论到管理魔界,也丝毫不亚于哥哥,防守排布都妥妥帖帖。
这日,魔业护法匆匆跑来,将一封信交给了田真。
果然来了,田真没觉得惊讶,带了魔业护法与九死沧几人跟随,前段时间的训练效果显著,众魔再不是空架子,精神抖擞地跟着她出虚天。
十方虚野下起了雪,白皑皑一片,朝华君独自立于雪地里。
田真在三丈外停住。
见她身后跟着魔业护法等人,朝华君微笑:“我已让你如此防备了吗。”
“神界叛逆,不愿给王带去麻烦。”田真道,“王找我肯定有重要事情,不妨直说。”
朝华君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先前衣衣她……”
你未婚妻害得老娘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还要我救她,真当老娘是圣母?田真示意众魔退开,道:“这是她咎由自取,毒是她下的,消息却是王泄露的,王是来道歉呢,还是求情?”
感受到语气里的疏远与冷淡,朝华君黯然道:“此事是我的错。”
“事情都过去了,道歉也没有意义。”田真制止他再说,“王的来意我明白,王与陛下是表兄弟,陛下应该不会太为难她,王肯送心头血来,我很感激,我会转告陛下,至于放不放人,就不由我说了算了。”
朝华君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并非全为此事。”
田真道:“还有别的?”
“凰儿……”
“王。”田真制止他,“你再这么叫,龙女又要吃醋了,那时我就不足中毒这么简单了。”
碍于九死沧众人的面,朝华君毕竟不好多说,轻声叹道:“你向来乖巧和顺,有时候却又……太有主见了。”
田真道:“我一直都很有主见,是你没注意到。”
“他始终要被封印,你这样下去……”
“王还是不了解我,我从来不信这些预言,命运在于自己不在天。”田真道,“这些话对求情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先回去了。”
朝华君上前几步,魔业护法,九死沧几人立即闪身拦住他。
田真道:“如果王觉得龙女的安危不重要,可以闯魔界。”
朝华君看着半响,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果真喜欢留在魔界,便留下,但你若几时想回来,我也必会护你。”
田真沉默片刻,道:“谢谢王的好意。”
“衣衣的事就有劳你了,我在百里之外等候。”
魔神外出的消息是保密的,连九死沧他们都不知道,田真只说是与路冰河去查看魔泉了,至于朝华君这边,拖延时间的借口不难找,无非是派个小兵去,说龙女暂无大碍,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求情之类,外面也无动静。
两日后,田真与路小残正在石山上说话,有人报路冰河回来了。
“陛下呢?”
“不曾见。”
田真闻言立即起身要过去看,刚跃下石山,就见路冰河缓步走过来,紫眸银发威风凛凛。
田真急问:“陛下呢?”
“已回寝殿。”路冰河不看她,叫过弟弟询问离开后的情况。
田真松了口气,飞快跑回寝殿,果然见魔神立于殿内,奔波多日,神采不减,只是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