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半年的时间一定足够她发现他其他的缺点,当然,也足够他发现她其他的缺点,足够他们彼此两看生厌了,这样也好,也免得她就算离开之后,也忘不了他,还要将他留在心底折磨自己一辈子!
其实刚在脱口说出半年之期后,傅城恒心里已经后悔了,他很清楚半年一到,若是孔琉玥真要离开他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放她走的,别说半年,就算一年,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他都做不到放她走。他当时真是被她满脸的悲苦和挣扎弄得昏了头了,想着她若是真这么不开心,那就与他要给她快乐和幸福的初衷所违背了,然后,以半年为期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只可惜话既已说出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只得暗暗给自己打气,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争取让她在约定的日子内早些原谅自己才是!
既已约定了半年之期,孔琉玥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傅城恒睡一张床了,要知道习惯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误导人的视听甚至感觉,她现在之所以会觉得仍割舍不下傅城恒,焉知不是因为每天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多,分享的私密空间也太多,所以形成的习惯,其实并不是眷恋呢?她既说要忘掉他,那就先从戒掉一些习惯开始罢!
眼见孔琉玥踮起脚尖自墙角的高柜子里拿了铺盖被褥出来,铺到临床的软榻上,傅城恒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要做什么?
他正要问她,已听得她说道:“打今儿个晚上起,妾身就睡这里,床则留给侯爷了,侯爷收拾妥了,也早些歇下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完便见她竜竜窣窣的钻进了被窝里。
傅城恒一时间有些无措,就算不能再抱她甚至碰她,能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好的,至少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她,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话没说完,被窝里孔琉玥已道:“侯爷放心,妾身自会吩咐下去,让近身伺候的几人都管好自己嘴巴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城恒从没像此刻这么羡慕赵天朗和王乾尤其是王乾的油嘴滑舌,他相信换了他们处在他的立场上,是一定能将各自的老婆给哄转的!
他暗自脑补了一番若是赵天朗或是王乾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最后决定,跟孔琉玥死皮赖脸到底,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他别的没有,耐心却是向来最有的,就不信还拿不下她了,反正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别人也不会看见!
当下计议已定,傅城恒便脱了外袍,厚着脸皮挤到了孔琉玥的榻上。他到底还不敢挤进她的被窝里,怕真惹恼了她,于是便只能光光的躺在她身侧,片刻便半真半假的发起抖来。
“砰”的一声,孔琉玥在有些暴躁的拍了一下被褥后,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便下了榻,躺倒了床上去。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躺倒了床上去。
谁曾想他刚过去躺下,孔琉玥便又起身躺回了榻上。
他只能再跟着躺了过去,其结果不用说,孔琉玥又躺回了床上去。
如此几个回合后,傅城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四月的天晚上还是有些冷,玥儿的衣衫又单薄,万一受了凉可不是玩的。他只能认命的躺到榻上睡了,好在被窝是孔琉玥才躺过的,还带着她身上的温暖和特有的馨香,躺在里面,倒也跟她就躺在他身边差不多了、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隔着窗栅,雨声清晰,一点点,一滴滴,床上和榻上的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入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刚抽芽的嫩叶被雨水洗的干净清亮,天地间都变得澄净起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夫人,下雨了,天气自此只会越来越暖和了……”珊瑚与璎珞一人捧了热水,一人捧了丝巾手绢儿等物进来。
话没说完,不经意就瞥见傅城恒躺在榻上,二人脸上俱是闪过一抹惊色兼忧色,随即便自发压低了声音:“夫人是现在梳洗,还是等会儿?”正是因为知道侯爷今儿个沐休,她们才有意迟了一些进来,谁知道夫人倒是起了,向来起得比夫人早的侯爷却还睡着,且还睡在临床的榻上,一看便知道昨儿个夜里两人没有歇在一块儿,——原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了,谁曾想瞧着却比先时更糟了,先时还同睡一床,如今却各睡一床,这可如何是好?
孔琉玥道:“就现在梳洗罢,侯爷还睡着,吩咐下面别让人进来吵了他、再有就是,你们知道什么说得,什么说不得。”
珊瑚与璎珞忙都肃色应了,跟着她走进了净房去。
外面傅城恒听得主仆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间里后,便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一边动手穿衣服,一边暗叹道,怎么玥儿的性子就那么执拗呢?偏偏对上她的执拗,他除了妥协,还是只能妥协,看来得尽快想出一个应对之策来才行!
傅城恒一夜没睡好,孔琉玥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眼睑下的青影和憔悴的容颜,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她才坚持了一个晚上,已是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难怪人常说“习惯成自然”呢!
说来孔琉玥虽和傅城恒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矛盾,在过去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因为傅城恒的坚持,他们虽没睡在一个被窝里了,毕竟仍睡在一张床上,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就在咫尺,因此她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安定;不像昨晚上,哪怕知道他跟她就在同在一个房间里,她甚至能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但她依然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心安,故而一直辗转到交四更了方迷迷糊糊睡着。
由此可见,习惯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而这还只是令她无法入睡很小一方面的原因,真正令她无法入睡的,还是傅城恒提出的那个半年之约。
当时情绪上来时,答应傅城恒的要求孔琉玥还没觉得犹豫,也没觉得太难受,相反还有一种事情总算要出个结果了的解脱。然真当她躺到床上,将旁的思绪都放空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对当时自己的咄咄逼人是有些后悔得,——不管她有多美不愿意承认,她内心深处的确是后悔了,她瞒不了别人,瞒不了自己!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果真到了那一天,你难道不会后悔?离了傅城恒,你难道还能找到一个跟他一样对你好包容你的男人?他不过是犯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犯,甚至连你自己处在他的立场上也十之八九都会犯的错误而已,难道就真那么不可原谅?难道真要将他推到再够不着你的地方,真要将事情弄到再无回寰的余地,你才能满意?难道就真不能好好过日子吗?像如今这样相敬如冰的日子,难道你真还没过够?
她知道自己纠结的其实并不全是傅城恒对她下药的事,而是他对她的不信任,可话又说回来,她难道就对他全然信任了?正所谓“真心还需真心换”,她自己都没对他做到全然的信任,又怎么能够反过来要求他全然信任她?这简直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又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回答自己,自问自答的结果就是,越到后面,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也越是茫然以后该要怎么办?又忍不住怨怼起傅城恒好好儿的提什么半年之约来,他若是不提,她岂不是就不会话赶话的答应下来了?怨怼完傅城恒,她又忍不住怨怼起自己来,孔琉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这么放不开的?果真你不甘心,你就干脆一点,说走就真走,如今你是既不愿意走,又不愿意留下,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真下了决心要走,还有谁能拦得住你不成?
孔琉玥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出了问题,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借助外力帮自己排遣了,只可惜大秦并没有心理医生这个行当,而她最好也是惟一的心理医生韩青瑶又要忙着准备出嫁的事,她实在不想再给她增添麻烦了,于是便只能将自己满心的抑郁都积存在腹内,然后在折磨傅城恒的同时,更折磨自己,且自己都说不准这样的折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等到孔琉玥梳洗妆扮好从净房出来,傅城恒也已经梳洗完了。
两人寂然用毕早饭,孔琉玥便去了乐安居。
初华一见到她,便仰头问道:“爹爹今儿个不是沐休吗,怎么没跟您一块儿过来?”
孔琉玥笑了笑,“你爹爹好像有事去了外书房,过会子应该会过来。”
初华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我还想着请爹爹帮我参谋一下在我屋里摆什么陈设好呢!”
老太夫人在一旁闻言,因笑道:“你爹爹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你这些个事?倒是我今儿个没空,我帮我参谋去罢!”说着便要下罗汉床,眼睛却一直望着孔琉玥。
孔琉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太夫人这是要让她跟初华一块儿去呢,因笑道:“昨儿个夜里下了雨,有些凉,地上也有些滑,祖母还是别去了,让我跟初姐儿去罢。”
“也好。”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我都老背晦了,我挑的东西你们小人儿家未必会喜欢,倒是你们娘儿俩年纪相差不大,更能说到一块儿去,看东西的眼光也更能一致。”
娘儿俩?孔琉玥暗自苦笑了一下,她只希望她们能相处得跟朋友一样,彼此能做到基本的尊重足矣,至于母女,还是算了吧,别说初华接受不了,她自己先就接受不了!
一大一小遂辞了老太夫人,由落翘带着几个小丫鬟跟着去了库房。
孔琉玥在库房钱的台阶上就停住了脚步,笑道:“初姐儿,既说了让你自己布置屋子,想怎么布置,都由你自己做主。你挑好了东西,列好清单,一式两份,然后让粗使的婆子持了清单帮着搬到芜香院去即可。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在外面等你。”说完,让小丫鬟搬了把椅子来,坐在外面一边看起地上发了新芽的嫩草,一边等候起她来。
初华站在扇门半开的库房前望着孔琉玥恬淡的容颜,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照理说她该讨厌她的,撇开她是他们姐弟几个的继母,而继母就没一个是好的先不谈,正是因为她的到来,爹爹对他们姐弟的关注才比从前少多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心里竟怎么也讨厌不起她来,她不能否认正是因为她,爹爹脸上的笑容才比以前多了,府里的格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她从来不曲意取悦巴结他们姐弟,却使得包括她在内的他们姐弟三个心里其实都对她评价不错,也许,她真的有她独特的过人之处?
由落翘陪同着在库房里转了一圈,初华最终挑定了两盏精致的绘花鸟宫灯、一个珐琅彩的梅瓶、一套旧窑粉彩茶具、一座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琉璃的槅扇并另外三四样小摆件。
孔琉玥见了暗暗点头,果然不愧为世家嫡女,打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初华挑的这些东西都华而不俗,几乎每一件都能恰到好处的用上,却又恰如其分的既不会让老太夫人觉得过轻,又不会觉得过重,将来必定是一把主持中馈的好手。
果然老太夫人见了初华挑的东西很满意,当即便吩咐卢嬷嬷:“去我库里把这几件东西都下了帐,登记到初姐儿名下。”
初华忙谢了老太夫人的赏,由提出要先看看屋子去。
不想老太夫人闻言,也来了兴致,“我也帮你看看去!”于是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去了芜香院。
屋子是孔琉玥早已去看过几次,但凡能看得见的不足之处都早改了的,看房的结果不用说自是皆大欢喜,老太夫人脸上的满意之色也更甚,指着第二进院子的西厢呵呵笑道:“如今只得镕哥儿一个人住这里,难免有些寂寞,等再过个几年,他添了小兄弟,自然就热闹了。”
卢嬷嬷在一旁笑道:“等再过个几年添了小少爷,三少爷又该搬到外院去了,要热闹,只有齐聚在您老屋里的时候了。”
老主仆两个说得起劲,浑然没注意到孔琉玥的脸上瞬间变了几变,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让她们不要再说了,并告诉她们,她极有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反正半年后她一多半是要离开的,等她离开后,她们该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
再回到乐安居,孔琉玥的兴致便有些不高。老太夫人却浑然不觉,仍与卢嬷嬷说得高兴,“……还好当初特意选了三进的大院子,将来就是添再多的小丫头小毛头都不怕住不开!”
说着,终于发现了孔琉玥的异样,因蹙眉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难道她心里其实不愿意三个孩子回去?
孔琉玥回过神来,忙强压下满心的烦躁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要提前准备的事情不少,一时间有些走神。”
老太夫人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点头道:“这样大节,的确马虎不得。”顿了顿,面上带出了几分犹豫,“说来老三一家子搬出去也有好几个月了,平常除了初一十五回来给我请安以外,彼此也没个见面的时候,偏你母亲又病着,因此我想着,让他们提前回来,在家里住上几日,待过完了节后再回去也不迟,一来大节下的,全家人也能吃个团圆饭,乐和几日,二来指不定你母亲心里一松快,病就好了呢?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之前傅旭恒和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回来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孔琉玥虽都是避开了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见了他们自己心里不痛快,但对他们双方见面时的情形也还是大略知道的,因此对老太夫人会忽然由此一说倒也并不吃惊,反而微微有些嘲讽,她就知道,老太夫人不管当时对傅旭恒有多么失望,等事情一过了,仍然是会忍不住心软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但老太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难道还真能不让他们回来不成?不孝不悌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因点头道:“那孙媳下去后便命人洒扫清溪坞去。”反正老太夫人自己都说了只有几日的,那她就当生命里没有那几日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孔琉玥原以为自己至少得忍受三房十来日的,没想到中午傅城恒就给她带回了好消息,“……我跟祖母说了,最多让他们回来住三日,不然府里的丫头们该人人自危了,祖母无言以对,只得答应了。”显然老太夫人也对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