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听着侍卫们的回报,先是试着扬声呼唤它的名字,平常就算是隔着一里远,他喊上一声也会立刻飞到自己身边的大鸟,这会儿在空旷的郊外,却像是聋了一样,仍是自顾自地发出啸声。
遗玉见李泰皱起眉头,便道:“不如我来试试?”
“也好。”
银霄和遗玉的奇妙缘分,就连李泰也说不大清楚,一辈子只会死忠一个主人的雪鹏会听第二个人的话,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遗玉见他点头,便转过身,两手收拢在唇边,冲着远处的天空大喊道:
“银霄!”
一连喊了三五声,不见它半点反应,李泰知道事有古怪,正打算让人看着遗玉,自己进林子去看着,便听得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叫道:
“晴——空!晴——空!”
“呦!”
谁能想到,听见这个名字,空中的银霄竟然打了一个旋儿,便闪电一般地朝这边俯冲过来。
“王爷小心!”
“保护王爷!”一旁的侍卫连忙成三角状将李泰的马匹护了起来。
遗玉睁大眼睛看着逐渐变大的白影,在将近他们头顶两丈远时,却突然一声惨叫,血红的眼睛珠子死死地盯了她一眼,翅膀一扇,便又飞快地折返入树林中。
“追、追啊,快追!”遗玉惶然地反手抓住李泰的手臂道,“我看到了,它腹部全是血,它伤得不轻,必须要马上止血才行!”
她都看到,李泰自然也没漏掉,面色一沉,当即便挥退了几名侍卫,策马赶上前方将要消失在林中的白影。
这片树林分布不算密集,可范围却不小,二人一马左转方拐,跟了半晌,才见见到银霄的身影在前方七八丈处落的一片空地上落下。
李泰轻扯了一下缰绳,马匹便放慢了速度,遗玉心急银霄的伤势,而她身后的李泰则警觉地扭头左右探顾了四周偏僻的地形。
“哒哒”马儿载着两人靠近了那片空地,银霄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他上,两只翅膀包裹着身体,缩成一团。
“呦……”一声低鸣,马儿在离它丈远时被李泰勒停,冷声道:“出来。”
回应他话的,是静悄悄的林中“嗖嗖”的风声。遗玉心知有异,一边看着地上的银霄,一手则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荷囊上面,耳听着四周动静。
李泰没再试探,右手抬起,手指动弹,便向着西南方向的常青树上飞射出一颗滚圆的蓝色磁珠。
“哗啦!”一阵树叶的抖动声,遗玉回头看去,便趁着月色,见到从树上落下一道人影,一声哼笑后,来人朝前几步走出阴影,站在了月色下,却是一名手持短笛,身穿褐色袍子的年轻男子。
“我可是等候多时了,不过也好,来得早,不如来的齐,如此,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遗玉听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而李泰在看清那张脸后,神情微变,握缰的那只手暗暗收紧在她腰间,道:
“来意。”
“这不是很明显么?”褐袍男子转了一圈手中的短笛,一指点向一旁地上的银霄,又一指点向他身前的遗玉,道:
“一物换一物,我还你只听话的雪鹏,你把这位小姐给我。”
闻言,遗玉身体一僵,便知来人不外乎是红庄所属。
“你以为,你有何资格同本王谈条件。”
“哈哈,”褐袍男子笑道,“几年未见,你的暗器功夫没有长进,为人却还是这般嚣张。”说着,他便随手丢出了方才李泰射来的瓷珠,又继续道:
“资格?我不同你讲什么资格,我只和你讲道理。你已听到了风声吧,姚不治偷了罗刹洞里供奉的锦绣毒卷逃跑,庄主下令捉拿,可他这叛徒却将我红庄的东西转手给了别人——别否认,这京城里面有什么大小事是庄主不晓得的,你该是八月左右梦魇毒发,可是九月过后,却没了动静,况且,那位周姑娘已经把她知道的都交待了,而这位卢姑娘,我们也调查了不少时日,你敢说,她没有阅过锦绣毒卷,没有出手帮你解毒吗?”
“然,”李泰不置可否,道:“你是在向我责难吗?”
“不,”褐袍男子摇头,“我并不想同你过不去,咱们最好是桥归桥,道归道,可你做的事却是让我们为难,庄中先后派了三批人手来,都被你暗中处理掉,我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这只雪鹏虽是你机缘所得,可若没有我这红庄兽师的驯养之术,这等传说中的凶禽,如何能活到现在,但凡事必有所漏,这两年你也应该察觉到,它发狂时候需要的血量越来越多。我已经配出了饲方,你今后大可不必拿血来喂它,如若不然,再过三个月,你就是放了全身的血喂它,也无济于事。”
见李泰不为所动,他轻叹一声,又朝前走了一步,指着遗玉,对李泰道:“我可以再说句明白话,锦绣毒卷在你们手上,是没多大用处的,我是不知道这位卢小姐是用了什么法子配齐药草解了你的毒,但庄主有言在先,梦魇解药需得两味稀世毒药才能奏效,而这东西又只有靠着红庄的息壤才能存活,因此,你的梦魇应该没有完全解除,相信你已有所感,这次我特别带了那两味药材过来,便是助你解毒之用。”
他便从怀中掏出两只细长的药盒来托在手上,最后劝道:
“你可以选择,梦魇毒解,不再有后顾之忧,加上雪鹏的饲方,不再担心会失一臂助。我只要那对你来说相当于是一块废布,又本是我庄所有之物的锦绣毒卷,还有这个一身麻烦的丫头。”
第410章 信任问题
褐袍男子的提议,句句在理,他拿出了梦魇解药方中的两味稀世毒草,连同凶禽雪鹏的饲料方子,这些李泰急需用到的东西,来同交换对李泰来说并无用处的锦绣毒卷,还有一个麻烦的人物。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背靠在李泰的身上,遗玉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亦不敢猜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但是她知道,如果她被红庄的人带走,有关她血液的惊人秘密就保不住了,她不会认为眼前这褐袍人的态度还算友好,就将红庄的人都看做是易相与之人。李泰被梦魇折磨的狰狞面孔,韩厉被反噬时候口吐鲜血的悲惨模样,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红庄绝非是韩厉最初回忆中那个仙境般美好的所在。
然而,她不能在这时告诉李泰,他的毒,她的确解得了,那两味药材,就算没有红庄的什么土壤,她也种出来了。就算是她能告诉他,但是银霄又该怎么办?
就连自己都是两难,李泰又该作何选择。她盯着趴在地上,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银霄,恍然间,突然有些明白,刚才在林子外头,银霄转身飞走之前盯的她那一眼,是不是在警告她,不要跟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褐袍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对李泰问道。
李泰目光变幻,在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方才缓声道:“本王如何确认,你给的药材,还有那药方是真的。”
他的话一出。那褐袍男子的脸上便有了笑容,相反的却是遗玉,她全身倏尔紧绷起来反射性地坐直身子,略微离开了背后的怀抱。
李泰感觉到她的异动,唇线轻抿了一下,竟是当即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呵呵,你应该清楚,我同姚晃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从不说谎。”褐袍男子很有自信李泰会信他。
“好。”一字落下,就仿佛是一记闷雷砸在遗玉胸口,李泰没有看她发白的脸色,自顾翻身下马,又抬起胳膊毫不挣扎的她抱了起来。
扭头看着朝他们走近的褐袍男子,李泰弹了弹手指,有些突兀她问道:
“姚满,你就不怕本王留下你的东西,再把你的人也留下吗?”
“哈哈!”褐袍男子像是被他逗乐了一般,大笑着摇头道:
“就凭着你和躲躲藏藏的姚子焰,再加上外面那些废物,就想把我留下?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长安东郊的树林,有狼群居住的树林,这林子里的恶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鹰雀更是成群,你信吗,我只要一声笛响,它们就会从四面入方狂奔而来,在你们逃离之前,将你们撕成碎块——好了,我赶着回去,把人交给我。”
李泰知道以他的本事,刚才那样的话并不只是威胁,便一手将按在遗玉的背后,道:“你过去。”
遗玉脸上复杂的神色不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银霄,默然地朝对面走去,将近褐袍男子身边时候,便被他一手拉着胳膊扯到了身边,而那两只药盒,也隔空抛向李泰。
“还有锦绣毒卷,我闻到它的气味,就在你身上,也一并拿出来吧。”他是嗅觉灵敏的兽师,锦绣毒卷又是红庄特有的东西,自有方法在一定距离检测到它的存在。
李泰将那两只小盒子放进了怀中,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只荷囊,掏出里头折叠成小块的白绢,褐袍男子看见东西,脸上难以情表地高兴,他持笛的那只手环在遗玉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伸长去接那份在月光下流动着诡异色彩的白绢,就在手指将要碰到它时,却忽而一阵风刮来,将白绢从李泰手上吹飞。
他急忙抬手去抓,就在这分心之时,李泰和遗玉却同时出手!
一个快如闪电地扣住了他伸出的手腕,劈手夺过了空中的白绢,一个则是扭身抓着肩头上的手掌,狠狠地地咬了下去,在他松力的瞬间,将他手中的短笛抽出,死死地捏在掌中,腿一蹬,也不顾跌倒,便朝着银霄身边扑去!
“唔!”
一记闷哼,面对两人默契无间的发难,褐袍男子本欲先去夺笛,可被李泰近身数招相袭,却是分身无暇,只能眼看着遗玉抢了笛子逃开。
当是时,一直隐在暗处的黑影也现身而出,袭向正在赤手相搏的两人,遗玉趁这功夫,两手握着短笛,一个使劲儿便将它掰成了两截,丢在地上几脚踩碎才罢。
看看一旁出手见影不见形的三人,她在银霄边上跪坐下来,先是解下披风堵在它腹部的伤口,接着就手忙脚乱地扯下腰上的荷囊,从里面掏出一只瓷瓶来,倒出一粒通体雪白的药丸,顾不得银霄此时是否会伤人,抬起它的脑袋,便把药丸住它黄金色的利喙边送去。
月色下,银霄赤色的眼睛珠子红得发黑发亮,虽是因为腹部的血流不止不能动弹,可一身戾气却未消,看着遗玉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吞下腹中。
“银霄、乖,张嘴,”遗玉见它不配合地紧闭着利喙,看着她逐渐被染红的披风,颤声道:“银霄,我是小玉啊,你不记得小玉了吗——晴空乖,睛空吃虫子,飞的高高的……”
这两句话仿佛带着符咒一般,银霄眼珠子转了两圈,竟是张张嘴,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
“哟……”
遗玉眼明手快地把药丸塞了进去,收手却不及时,被它合起的锋利喙擦到边,指尖瞬间边溢出了血珠,她顾不得脏,连忙将那根手指含进口中,生怕血珠滴在草丛上,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药丸入口即化,遗玉一只手拿披风堵着它的伤口,抬头看着对面将近尾声的打斗,并未发现银霄在吞了药丸后,瞳色黑红正在迅速地朝着平日的鲜红色淡去,浑身的戾气也渐渐消褪。
遗玉从没见过李泰显露武功,只是隐约记得在高阳的生辰宴会上,他曾经一掌击飞了一名刺客,这会儿见到三人混战在远处,却也看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见上下翻飞的人影,拳脚飒飒的破空声,未几,以一敌二,那褐袍男子很快便被刚才冒出来的黑衣人擒拿,却不见他如何惊慌,只是对着李泰冷声道:
“你可清楚你眼下是在干什么?”
李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人一鸟,方才语气淡淡地开口回道:“是你招惹本王。”
“你愈发不讲理了,”褐袍男子皱眉道:“你拿了我红庄之物,又护我红庄要抓之人,我好声好气同你讲,又拿了东西来和你交换,你现在却想赖账。”
李泰没接他话茬,捡起掉在地上的锦绣毒卷,递到他面前,道:“这个你可以拿走,人是本王的。”
闻言,褐袍男子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侧头看了一眼远处望过来的遗玉,问道: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这是本王的事,你若答应,就带着东西离开,回去后,帮我带话给红姑,告诉她——”李泰将那被人视作重宝的锦绣毒卷随手塞进他的衣襟口,伸手轻指了一下远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遗玉,低声重申道:
“人是我的。”
褐袍男子低头沉默了片刻,竟是有些意外地点头,“好,兽笛被毁,我在这里也是无益,你的话我会带到。”
李泰挥手示意子焰将他放开,这人没有立刻遁走,”是先检查了怀中的锦绣毒卷,确认无误后,妥当收起,才像是只飞鸟一般,窜上枝头,几声枝叶响动,便消失不见。
……
魏王府梳流阁
遗玉在楼上哄了一阵子在包扎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躺在地毯上冲她哄着撒娇的银霄,把它留给阿生照顾,才下楼去,并未直接回屋梳洗睡下。而是脚步踯躅地绕出了前厅,可厅里却早没了李泰的人影。
在郊外林中,褐袍男子离开后,迟迟赶来的阿生驾着马车,将他们送回了王府。一路上,李泰没有开口同遗玉讲一句话,虽然面无表情,可他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这让她即是心虚,又是抱歉。
那时被李泰抱下马匹欲要交给对方时,她真是感觉心里透凉,如若不是他在推她时候,在她背后飞快地划了一竖,让她认准了对方那根笛子,发了狠地去夺,她真当自己是要被他当成了弃子。
在李泰房门外徘徊了一小会儿,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儿,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她尴尬地收回曲起的手指,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淡的李泰,低头道:
“还、还没睡啊。”
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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