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夏天头上有网巾和发鼓,比梁泊雨还要热了几分,正想说要回去。
梁泊雨顺着街道延伸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像样的酒家和茶馆,又回头看了看里离他们不太远的街口,「咱们去江浸月吧?我要到我的豪华包房里去休息。」
夏天很恼火,本想说这么能挑,还是不累。可张了张嘴,实在是又渴又热,懒得再跟梁泊雨废话,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好好好,那就赶紧往回走。坐上马车还能好点儿。」
到了江浸月,梁泊雨急急忙忙冲在前面,一头钻进了酒楼。与此同时,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王掌柜一把推开要迎上来的店小二,一张笑开了花的肥脸伸到梁泊雨面前,「梁大人!您又来了?这几天比较清闲啊?」
已经知道了王掌柜跟自己的关系,梁泊雨权当他是酒店、会馆的领班,很自然地露出个轻松愉悦又稍显居高临下的表情,「哦,掌柜的生意可还兴隆?」
「哟!劳大人费心了,还过得去,过得去。」
夏天、祝云锦和余信也跟了进来。
「好凉快啊!」夏天感叹着。
这时梁泊雨才意识到,这酒楼内跟外面相比,不仅是温度差了不少,还有阵阵清香扑鼻。怎么会呢?又不可能有空调。梁泊雨心里纳闷儿,眼睛四处寻么着,就一眼看见了放在门口两侧的十几个大木桶正隐隐约约地冒出白气来。梁泊雨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冰,上面还洒了一层不知是什么花。
王掌柜赶紧跟过来,讨好地跟梁泊雨说:「大人热了吧?我这就让人给您拎上去几桶。」
上了楼,降温的木桶摆好,酒菜也都端上了桌。王掌柜又笑眯眯地看着梁泊雨,「大人今天要听曲子吗?」
梁泊雨嫌桌旁的椅子不舒服,正靠了个竹夫人横倚在罗汉床上。
「好啊,你叫人来吧。」
「还找卞青吗?」
卞青?人名吗?梁泊雨吃不准,但想着按梁峥的习惯来应该没错。于是说好。
十几分钟之后,门扉轻叩。
梁泊雨说了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翩然而入。
第十八章
大家一起看向进来的人:柳眉杏眼,红唇贝齿。眼看着他脚下无根,踩着棉花就朝梁泊雨飘了过去。
「未平──」燕啼莺转地一声,整个人就直直跌进了梁泊雨的怀里。
梁泊雨浑身一紧,接住好像没了骨头的人,「卞……卞青?」
腰若垂柳!腰若垂柳啊!
「大人不是一向都叫青儿,怎么今天叫人家卞青?」
这话真是跟「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梁泊雨扭曲着比至尊宝还无厘头的表情,「青……青儿?」
卞青笑笑,扭头去看瞠目结舌的夏天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祝云锦,「哦,未平有新客人啊?那我就给各位大人们弹奏几曲吧。」
说着卞青从梁泊雨腿上站起来,朝房间另一头的琴台走了过去。经过夏天身边的时候,卞青停住了脚步,「咦?这位客官上次来过嘛。是夏大人吧?」
夏天把好不容易才合拢的嘴巴又裂开,冲着卞青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哦,你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上次卞青抚琴抚到一半,大人就让我离开了。后来夏大人从房里冲出去,大人又追出来,追追打打,把江浸月弄了个天翻地覆,好不热闹呢!」
「卞……青儿。」梁泊雨的脸色沉了沉,「快弹琴吧。」
卞青抬起袖子掩嘴笑了,「小的不该多嘴,是我的不是。」
琴声响起,卞青的表情不再轻浮。看着他低头拨琴,挑弦复抹的样子,梁泊雨竟品出几分清尘脱俗的味道来。
夏天端着酒杯走到罗汉床边,碰了一下梁泊雨的腿,「往那边点儿。」
梁泊雨收了腿,夏天坐到他的旁边低声说:「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
夏天想想也是,「那……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什么?」
「什么『什么』?装什么算?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
「我哪有不让他说下去,是他自己说完了么。」
夏天满脸狐疑地看着梁泊雨,「你真不知道?」
「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呢?」梁泊雨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因为你看着就很可疑。」
「你看,又犯病了不是?你这叫『看谁都像坏人』或者『看谁都不像好人』病,有空儿我彻底给你治治。」
「滚蛋!」
夏天喝完了杯里的酒又回到了桌旁。
小样儿!不能喝还这么贪杯,看我不找机会好好治你。梁泊雨盯着夏天,不知不觉两眼含笑。
几曲弹完,卞青一个眼风飞过来,「大人还想听点儿什么?」
「呃……」梁泊雨对古曲实在是没啥了解,考虑了半天,把头一转,「橦华,你爱听什么?」
祝云锦有些受宠若惊,「大人……」
「你说吧。」
「嗯……」祝云锦看看卞青,「那就《小胡笳》吧。」
「哦?这位官人喜欢悲伤的曲子?」
「也不是,突然想到而已。」
卞青又低下头去开始弹奏,没弹了几句,梁泊雨和夏天还真就听出了哀婉悲伤、撕心裂肺的劲儿来。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曲弹毕,祝云锦和卞青竟然都眼泛泪光了。
「唉……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祝云锦轻轻摇头,念了一句。
古人的情绪真让人难以理解,果然是没有苦情片的年代,听个曲儿都能把人听哭喽。梁泊雨看着卞青的悲戚模样,还真想过去安慰安慰他。可还没等梁泊雨有什么反应,卞青倒先一步站起身拎了壶酒走过来。
「未平──」再嗲一声,又坐进梁泊雨怀里了。
梁泊雨好不容易才彻底凉快下来,这会儿一阵阵虚汗又开始往外钻,「呃……青……青儿,我决定以后不再这么叫你了。」
「那叫什么?」
「你没字吗?」
卞青用眼尾瞥了梁泊雨一眼,嗔怪一句,「大人不知道吗?卞青是艺称,再说伶人不敢有名,又哪里来的字?」
「啊?哦,也对。那还是叫卞青吧。」
卞青一扁嘴,不高兴了,「那跟旁人岂不是一样,多生分。」
「那……我再给你取个别名好不好?」
「好啊,听大人的安排吧。」
梁泊雨哪会取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再叫几次「青儿」,自己就要化身白娘娘了。
「橦华,你给取吧?」
「这……不合适吧?」
「唉!别谦虚了,让你取就取。」
祝云锦见推不过,低头沉吟片刻,「青,有景云之瑞,有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东方如何?」
「不好,太正了。」
还没等梁泊雨反应过来祝云锦说的是什么意思,卞青先一步给否了。
「那……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春之如何?」
大哥,咱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直接说出来好不好?梁泊雨在心里叫苦。
「嗯……春之。大人觉得呢?」卞青扭身去看梁泊雨。
「哦,好啊,比青儿好多了。」
「嗯,春之,春之,大人叫一声嘛。」卞青全没了刚才弹琴时的矜持稳重。
「啊?哦,春之。」
卞青欢天喜地倒了杯酒,送到梁泊雨眼前,「谢大人赐名。」
梁泊雨接过酒喝了,一眼扫到夏天,他正倒空着个酒坛,在往自己杯里甩最后几滴酒,脸色已如到了三九天般冰冷铁青。
在江浸月一直呆到日落西山,暑气全消。梁泊雨被卞青折腾得几次都差点有了反应。祝云锦要么不说话,要么满嘴的诗词绝句,搞得梁泊雨直想告诉他「请说普通话」。夏天一直冷着脸,闷不做声地喝酒。最后离开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被梁泊雨生生扛上了马车。末了他还在梁泊雨背上大喊了一句,「喜欢男人的家伙最讨厌了!」
梁泊雨累得够呛,看着躺在车里睡着了的醉鬼想:以后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可不敢让他这么喝。谁知道他都会说出些什么要命的话来!
回到都指挥使司,梁泊雨让余信把夏天送回房间,自己带着祝云锦到了书房。
「你家里还些什么人吗?」梁泊雨一边翻东西一边问。
祝云锦局促地站在门边儿,「去年家母过世,就再没其他亲人了。」
「你没成亲吗?」
「屋无片瓦,谁家舍得把女儿给云锦。」
「没试着考个功名啥的?」
「不善八股,过了童试也做不得秀才。」
梁泊雨抬头看他一眼:这样的书生一般不都爱遇见女鬼啥的吗?
「找到了。」梁泊雨抖抖手里的纸,是昨天在书房无意中看到的梁峥写的一张公文,「走吧,去我房里。」
祝云锦随梁泊雨进入房间,梁泊雨看了看屋外,确定没什么异常,回身把门关好。
「来吧。」梁泊雨把拿来的公文放到桌上。
「嗯……大人不用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沐浴更衣。」
啊?古人写字都得先沐浴更衣吗?没到这种程度吧?还是这祝云锦有什么特殊癖好?梁泊雨看着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在窘迫个什么劲儿,「呃……不用这么麻烦吧?很简单的。」
「哦,云锦明白了。」
「那我把要用的东西拿给你。」说着梁泊雨转身打开了格架下的柜子。
等他把笔墨纸砚都找全了,回过身的时候,却不见了祝云锦的踪影。再一扭头,竟看见他正站在床边宽衣解带。
第十九章
「你在干什么?!」
祝云锦被梁泊雨吓了一跳,「脱……脱衣服。」
「我知道你在脱衣服!可你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服侍……大人啊。怎么?难道大人喜欢……」见梁泊雨的眼睛就快瞪出眼眶了,祝云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梁泊雨扶住额头,「你先把衣服穿好。」
祝云锦把直缀套上,衣带系好。
「过来。」
祝云锦走到梁泊雨跟前。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要跟你……跟你……」
「大人给了云锦一锭金子。」
「给一锭金子就是要买你陪睡吗?」
祝云锦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大人觉得就凭我那无人光顾的书画摊子能糊口吗?」
「你……」
「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曾随看的上云锦的官人行杵臼之事。」说着祝云锦咬住下唇,突然冷笑一声,「哼!表面满口仁义圣贤,实则背地里却干些这样的腌臢勾当,大人看不起云锦了吧?」
看着眼前自惭自贱的单薄身影,梁泊雨不免心生怜悯,温和了口气,「我不说了是要你代写书信吗?」
「可大人不也说还有别的嘛。」
「我……我的意思写别的东西。比如公文、任命什么的。」
「可是,云锦五文钱就可以代写一封书信,大人给的那锭金子够写上千篇文书了。」
「我不是想让你给我好好写嘛。」
「五文钱我也会认真写的。」
梁泊雨看着祝云锦:不愧是传说中的书呆子。
「你愿意跟着我吗?」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要求很简单。」梁泊雨换了严肃的语调,有些命令的意味,「从今天起,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对任何人讲,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你能做到,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离你就不远了。」
「大人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梁泊雨好生郁闷:不仅呆,还跟夏天一样是个死心眼儿。都潦倒成这样了还管别人伤不伤天害理?我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吗?
「是的话你就不会留下吗?」
「那大人会杀我灭口吧?」
梁泊雨笑了,「说话这么不避讳?难怪考不了功名,官场不适合你。不会的,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强留。」
祝云锦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泊雨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我留下。」
「你不怕我伤天害理了?」
「大人不像奸佞之人。」
「哈,才认识半天儿,你就看出我不是奸佞之人了?」
「看得出。」祝云锦回答得很坚定。
「那好。」梁泊雨拿出梁峥写的公文,「你就模仿这个笔迹,按照我的意思写封用词讲究点儿的家信。」
「好。」祝云锦开始倒水磨墨。
梁泊雨找到早上看过的书信又看了一遍,「这信是写给我三哥的回信。就说我那天没能赴约,是因为临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请他见谅。说我确实去了江浸月,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再告诉他原来见他要说的事情现在有了变故,等我回家再跟他细谈。都司没什么事,让他告诉家里人我一切安好。」
说完这些,梁泊雨想了想,「再问一句我夫人怎么样了,是否母子平安。」
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梁泊雨轻点了两下头,「嗯,行,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祝云锦展纸提笔,认真书写起来。梁泊雨站在一边,仔细对比着他写出来的字和梁峥写的公文。看了几行之后,觉得两种字迹确实一般无二,梁泊雨觉得可以放心了,于是试探着叫了声「小石头」。本以为余信很可能还在秋庭,未必能在外面。可他话音刚落,余信就「唉」了一声推门出现在梁泊雨的面前了。
「你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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