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袖子来使劲抹了抹。
「你救出的人在车里吗?」
大家都在看着,站在赵溪面前的守卫不好直接抬手掩鼻子,只能皱紧了眉头小心地呼吸。
「是。」赵溪悲痛欲绝地垂下头。
「你是说你们是一起的?」
「是。」
「那为什么你没事?」
「大人,实不相瞒,小的昨晚去赌钱了,发现官驿这边起了火,赶回去时已经……已经来不及了。这……这可让小的怎么向他们的家里人交待啊!」说着赵溪居然流出两行热泪,在被梁泊雨随手用黑灰抹黑了的脸上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在场围观的人顿时唏嘘不已。那守卫无奈地又看看马车,「你在这儿稍等。我去问问我们总旗大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跟一般守卫穿着不太一样的人从城楼上下来了。
「就是那辆马车吗?」他看了一眼赵溪,「诶?是你?」
「大人认得小的?」赵溪吓了一跳。
那总旗盯着赵溪脸上黑灰也没能遮住的疤痕,「你不是前些天进城送粮的吗?那天我在,记住你了。」
「啊?大人好记性。」赵溪松了口气,赶紧把刚刚跟守卫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哪来的马车和马?」总旗怀疑地看着赵溪。
赵溪眨眨眼,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儿,「昨晚嬴了些钱,全搭上了才勉强买了辆车,马是从官驿里跑出来的,被小人抓住了。您看那屁 股上还有官家的印记呢。」
总旗抬脚朝马车走了过去,「我看看车里。」
这时停了半天的马车附近已经吸引了一些蝇虫在周围萦绕。总旗不愧是总旗,勇气可嘉!他身后的守卫再不情愿也只能跟上。
赵溪快走几步来到车前掀开车帘,立刻「嗡」地一声,几只大头苍蝇迎面飞将出来。与此同时总旗和守卫再也忍不住一起抬手紧紧掩住了鼻子。
看着车里貌似被烧得外焦里嫩、一塌糊涂的三个人,总旗痛苦地把五官抽到一起,「你确定他们还活着吗?」
赵溪点点头,从腰上拔出马鞭,用手柄的部分捅了捅梁泊雨,「大哥,你要挺住啊!」
梁泊雨颤抖着抬了抬手臂,勒紧了嗓子,用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的声音挤出几个字,「爹……娘……等……等等……」
吧嗒──梁泊雨的手又垂了回去。
「可是耿将军下了令……要不……」总旗面露难色,「百户大人出城了。要不我去找千户大人禀报一下?」
「大人!来不及了!」赵溪伸手在梁泊雨的脚腕子上又捅了一下,然后把沾了混合物的手指杵到总旗面前,「您看,人油都出来了!」
总旗吓得向后一仰,差点倒在守卫身上,「拿走!拿走!」
「再说,一会儿过了正午更热,这味道……您让我把他们安置在哪儿呢?万一弄出什么会传染的恶疾来该怎么办啊?!」赵溪几乎声泪俱下。
那个守卫看不下去了,「大人,要不……就让他们……」
总旗闭了眼睛一扭头,摆摆手说:「放下,快把帘子放下。走,你们赶紧走,赶紧出去。」
赵溪「噗通」一声跪下,「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在众人的注目下,赵溪赶着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可是早晨天凉,猪油是凝的。中午一热,猪油逐渐融化,便和着猪血顺着车板的缝隙开始往地上滴。总旗瞪眼看着马车离开后留下的一路漓漓拉拉的痕迹,猛一挥手,「来人!赶紧把这都给我清干净喽!」
看看差不多到了安全的地方,赵溪下车,掀开车帘磕磕车厢,「没事了。」
车厢一阵猛烈地摇晃,三个人同时从里面往外冲,结果卡在了出口的地方。梁泊雨和唐小三向后挪了挪,夏天一下子从车厢里蹿出去趴到地上干呕起来,「咳……咳咳……快,快找条河……咳咳……」
梁泊雨和唐小三也从车里跳出来蹲到路边开始大口喘气。
「不行,万一有人追上来怎么办?赶紧先找到燕军再说。」梁泊雨把脸上的黏黏的混合物抹下来甩了甩。
「什么不行!现在就是死我也要洗一洗,刚才好多苍蝇你没听见吗?!也许已经下蛆了啊!」夏天彻底抓狂了。
「没那么快吧?!」被夏天这么一说,梁泊雨也觉得异常地恶心,忍不住抬起手背来仔细查看。
赵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儿什么也不说,唐小三看看他,「在旁边坐了一路,你不觉得臭吗?」
赵溪冷冷地看了梁泊雨一眼,「地牢里的味道比这个好不了多少。」
唐小三想起自己被关的一个多月,他的位置比较靠近出口,还好。
喘够了,几个人继续上路。梁泊雨没能拧过夏天,他们找到一条河停了下来。
梁泊雨、夏天和唐小三毫不犹豫地脱光了跳进河里,赵溪蹲在岸边洗了洗脸和手。
河水很凉,唐小三很快就跑回到了岸上。好在着火之前有准备,随身的物品他都带出来了,自己跟夏天换洗的衣服他也拿上了几套。不过梁泊雨的没有,唐小三翻了翻,只好给他找出一身夏天的。
因为没有皂角和猪苓,涂上的东西很难洗干净,尤其是粘在头发上的那些。夏天骂骂咧咧一遍一遍地洗,梁泊雨怎么催他也不肯从水里出来。没办法梁泊雨只好过去帮忙,顺便揩油。
等在车上看着他们的唐小三把脸扭到了别处。
「原来梁峥说的是他。」坐在旁边的赵溪说。
「你说什么?」唐小三把脸转回来。
「你家大人跟梁峥是同窗吧?」
「是啊,你知道?」
「家在金陵?」
「你怎么知道?」
「我跟梁峥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他跟我提过有个做了都御使的国子监同学让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只是道不同,得了人也得不到心。还说……」
「你别说了!」唐小三打断他,「有些事,下人不该知道。老爷最恨断袖,将来问起来我不好说。」
「哼,自欺欺人吗?我曾经也以为:人是可以自己骗自己的。可实际世上没有比那再蠢的事了。」赵溪眯起眼睛看着水面,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唐小三坐在他的右面,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条让他破了相的大疤。想问又觉得不礼貌,唐小三张了两下嘴又合上了。
「很难看吗?」赵溪忽然问,眼睛依旧看着前方。
「啊?不……不是。」唐小三慌张地移开目光,「对不起。」
「这都是拜水里的那位梁大人所赐。」
「你不怕赵溪就这样跑了吗?」夏天问梁泊雨。
梁泊雨正在不屈不挠地跟夏天后颈上的一块猪油做着最后的斗争,「他想见卞青,不会跑的。」
「那你不怕他找机会杀了你?」被搓得很疼,夏天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会。现在到处都封城,他要是想动手也会等进了北平之后。」
「你还是小心点儿。」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来你有多恨他。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不会想杀了他吗?」唐小三注视着水里往岸边走过来的两个人。
「想。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就这么让他死了的话太便宜他了。」
「你不是要伤害我家大人吧?」
「不会的,只会让你家大人少受点儿伤害。」
第六十八章
再上路的时候,赵溪跟梁泊雨和夏天坐进车里,唐小三负责赶车。
这是辆一匹马的车,容量很小,再加上带出来的东西,三个大男人坐在里面不是一般的挤。梁泊雨已经很努力地靠着夏天了,可膝盖还是避免不了在偶尔颠簸的时候会碰到赵溪。赵溪也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苦着一张脸。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梁泊雨擦了把汗对夏天说:「你怎么不让人买辆大点儿的车?两匹马的也好啊。你看这车多慢,马都拉不动了呢。」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装平民百姓买的哪门子大车!再说我有钱买车都不错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随手就是大把的金银。」车里又挤又热,异味也没散净,夏天很是烦躁。
赵溪牵了牵嘴角,「梁大人的银钱还是那么花不尽也用不完啊。」
梁泊雨黑了脸,抿了抿因为衣服不合身、时不时就会敞开的衣领往夏天身上一靠,「困了,睡觉。」
夏天把他推到一边,「你没洗干净,身上很臭啊。」
梁泊雨一瞪眼,「是啊!我净帮你洗了嘛!」
夏天腾地红了脸。赵溪胳膊一端,倚住车厢闭了眼睛。
梁泊雨也闭上眼睛歪到一边儿,并同时把胳膊背向身后搭到夏天的腰上开始又揉又捏。夏天知道赵溪不过是在假装放松,不敢乱动表示抗议,只能咬牙忍着装成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梁泊雨摸得正爽,马车忽然停了。
「怎么了,小三儿?」
三个人都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有人。」
赵溪把车帘掀了个缝儿,夏天偏头看了一阵,「不好,这人认识我!」
原来是那天在南城门认出了夏天那个又黑又高、铁塔似的守城将领。他正骑着马,带了一队人从他们的对面走过来。
「小三儿!」夏天叫一声,欠起身体从赵溪腿上爬了过去。
梁泊雨不满地盯着几乎要顶在夏天腿间的赵溪的膝盖,拉了拉夏天的衣角。夏天扽回自己的衣服没理他,俯在唐小三耳边说了些什么。
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夏天看梁泊雨,「拉我做什么?」
梁泊雨看着赵溪,「没事。」
赵溪不屑地瞥他一眼,把脸扭向了一边。
「黑铁塔」来到马车前停住,刚要说话,已经站在了车下的唐小三先开了口,「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那人看看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人,下了马。唐小三偷偷摸摸地掏出官牌小声儿说:「大人能不能先让手下的人回避?我家大人有话单独跟您说。」
直到「黑铁塔」的人都走到了远处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地方,夏天才从车里出来。
「夏大人,昨晚官驿起火,上面下令不许擅离职守,下官还以为……您没事太好了。可是现在城外很危险,您怎么会在这儿?」
「那你呢?」
「下官是出来巡逻的。虽然燕军不大可能从南面攻城,但也还是得随时小心、定时出来查看。大人是……」
「哦,这样。我……其实我有机密的任务在身,我不能告诉你我出城要干什么。」
「啊?」
「而且你也不能把看见我的事告诉其他的人。」
「这……」
夏天亮出了攥在手里的令牌,「见此牌如见陛下,我命令你必须这么做。」
「黑铁塔」身子一低,弯了两腿就要往地上跪。夏天伸手拉住他,「别跪了,别让你的人看出什么异样来。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耿将军也不行。」
「那……车里是……」
「我的两个朋友。」
「黑铁塔」垂下眼帘顿了顿,「那我就不检查了。下官相信大人。」
夏天作揖,「多谢。」
「黑铁塔」还礼,「不敢,大人路上小心。」
「黑铁塔」带人走了,夏天回到车里。梁泊雨问他,「你确定他不会说吗?」
「应该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夏天仰头靠住车厢,想着那句「下官相信大人」,心里不免有些惭愧,「小三儿,走了!」
为了避开真定守军,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儿,总算在天黑之后赶到了燕军军营。
燕王带人攻城又没成功,大批人马都撤了回来。乌力吉、余信、祝云锦都在,朱能、丘福等人也都闻讯赶来,大家围着梁泊雨七嘴八舌地问起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梁泊雨顾不上回答他们,推开众人说要去见燕王。
别人没说什么,余信看着梁泊雨支吾,「可是……大人您……」
「我怎么了?」梁泊雨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余信噤噤鼻子,「好……好……」
「臭?」梁泊雨试探着问。
余信点点头。梁泊雨挠挠脑袋,「臭就臭吧,我有紧急的事情要跟殿下禀报。快!带我去见他。」
燕王正在跟道衍、张玉和潭渊商量明天是不是要先派一队人马绕到真定南郊去,一听说「梁峥」回来了,他高兴地一拍桌子,「快!带他来见我!」
梁泊雨进到大帐,燕王立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梁泊雨赶紧后退两步,「殿下不要靠近微臣!」
「啊?」燕王和帐里其他的人都愣了。
「今天早上为了出城,臣在身上弄了些脏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净。殿下不要见怪,待微臣一会儿慢慢给您解释。」
「哈哈哈哈!那又何妨。」燕王大笑,义无反顾地走到梁泊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紧接着他就眉头一皱,迅速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吧,来人,给未平拿把交椅。你就先坐那儿说吧。」
梁泊雨把所有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是他把「夏文敬」帮他的原因和过程说得很含糊,官驿的大火也成了天灾。
不过燕王好像也并没有打算深究夏文敬的事,只是笑了笑说:「夏子矜手里没什么兵,你愿意带着他就带着,他想查什么案子就让他查去,反正都是建文朝上的那些破事儿。你既然能说动他父亲派来的人帮你,想必他也不敢去泄露什么军中的情报了。有些关系该怎么利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梁泊雨知道燕王说的是锦衣卫,沈宪这次帮他骗了皇上,那夏纪也就没跑了,况且有儿子在手,老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就像自己跟梁峥的父亲,燕王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也有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