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的时候总在笑的人这会儿却微微地皱着眉头。他的眼窝似乎更深了,眼下也有些发青。薄薄的嘴唇因为主人在干冷大风的天气里一直呆在室外已经剥皮了,一块儿被撕掉了干皮的地方还有血痂的痕迹……
夏天低头覆上自己的嘴唇轻轻磨蹭着感受了一下:嗯……果然很干,看来那个什么面脂的古代润唇膏不太好用,也许涂上栀脂膏会好些。想到明天早上醒来梁泊雨如果发现自己的嘴上被涂了那东西的样子,夏天忍不住笑了。
梁泊雨动了动嘴唇,似乎感觉到了夏天的触碰,不过他没醒,吧嗒两下嘴又陷入了深深的梦中。夏天抬起头,伸手摸摸他的脸,小心地推开他眉心的褶皱,叹息一声放下手臂把自己的额头抵到了他的脸旁。
唉──你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吧?全心全意地做梁峥该做的事很累吧……那么我呢?我做的是不是也是夏文敬想做的呢?不知沈宪和房正他们怎么样了,一切还顺利吗?顺利的话你就不用再受官银所累了,不过……你会要开始恨我了吧……
第二天,燕王和宁王带领全部燕军和四万宁军离开大宁。梁家除了「梁峥」其余的人继续驻守大宁。
梁泊雨先回家跟梁老夫人和曹月妍道别。
梁夫人早就不用再偷偷给儿子塞钱了,鼻涕眼泪流了几大把,抱着梁泊雨死死不肯撒手。梁泊雨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保证:自己一定小心,不会有事。
曹月妍不能出屋,梁泊雨去的时候小琼正在给湛儿换尿布。梁泊雨在他青胎未褪的白屁 股上摸了摸,他就冲着梁泊雨笑了,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在空中一阵乱挥。梁泊雨抓着他的小拳头放在嘴唇上亲了一下,心中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最后梁泊雨跟曹月妍交待完了注意身体的话转身要走,曹月妍喊了声「等等」又把他叫住了。随后她下床走到梁泊雨跟前整了整他的衣领,「你……你们路上保重。我会好好养育教导湛儿的。」
梁泊雨点点头,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一定会是一位好母亲。」
梁庸一大早先带了梁嵘和梁寥出城送行。梁泊雨离开梁府追到城外的时候,梁庸已经见过了宁王和燕王正在等他。
梁泊雨看到梁庸之后下了马。想起自己前些天把这老爷子气得不轻有些后悔,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单膝碰地把一只手覆住了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
「爹,孩儿不孝,总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你要保重身体。」
梁峥从小到大也没跟梁庸这么亲近过。梁庸愣了愣,鼻子一酸,差点儿没当场洒出几滴老泪来。不过实在是严肃惯了,心里再感动他也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被梁泊雨按着的手一转,梁庸直接塞了半块玉珏在他手里,又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拿好这个,将来要是有了什么变故,到金陵找兵部何尚书,可以跟他借兵。」
这个实惠!梁泊雨止不住在心中感慨:还是老子疼儿子啊!
站起身梁泊雨又看后面的梁嵘和梁寥,「二哥、三哥保重。」
兄弟俩一起点头,「你也保重。」
梁峥要再上马。
「峥儿。」梁庸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夏天,「大战在即,有些事没法计较,不过待尘埃落定,一切当从长计议,现在……唉──你们暂且好自为之吧。」
梁泊雨笑笑,没说什么上了马。
别的事他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他是谁,他都会坚持到底。
五天之后,梁泊雨他们到达了燕王封地之内的孤山。世子朱高炽派了个叫马三保的人来送信,说李景隆本人和他的随行兵马现在正驻扎在距北平城二十余里的郑村坝。燕王立即下令改变行军方向,准备利用白河结冰连夜突袭。
可就在燕军即将抵达白河的时候,后方兵马来报,说抓到一个南军探子,获悉李景隆得知燕王归来,已经提前派都指挥使陈晖带了一万人马绕到燕军后方,企图跟郑村坝的十几万南军前后夹击,剿灭燕宁联军。
燕王立刻下令着梁泊雨带一千骑兵和朵颜三卫回防出击。
至天明,陈晖的人马被全部歼灭,陈晖本人逃回了郑村坝。燕王大喜,连连称赞朵颜三卫果然勇猛无比能征善战。
当天下午,燕宁联军抵达郑村坝,开始与南军正面交锋。燕王又命张玉、朱能带领主力部队和朵颜三卫列阵迎战。结果是燕军一路连破七营,将南军逼到了北平城下。朱高炽得到消息后也立刻派出兵马出城接应联军。
两天下来,几十万人马杀到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战势逐渐胶着。
第三天晚上,两军陷入了僵持状态。南军毕竟数量太多,燕王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大帐里急得团团转,找来宁王和各路将领商量破敌良策。之前那个送信过来名叫马三保的提出只要能出奇兵动摇李景隆中军便能获胜。燕王稍作考虑,最后决定趁着夜色的掩护,由自己和马三保一起带兵出击。结果李景隆得知燕王来袭,果然按捺不住也亲自上阵,带了主力部队前去迎战。得到消息后,燕王随即命梁泊雨、张玉、朱能和潭渊的人马从李景隆的侧翼进攻。南军很快全线溃退败下阵来,不到第二天天亮,李景隆仓惶逃往德州,燕王率兵入城,北平之围得解。
两天之后燕王犒赏三军将士时,发生了一件令梁泊雨大跌眼镜的事。
当时军营刚加发了军饷,燕王到军中喊话鼓舞完士气,把有功将领都叫到了燕王府设宴庆功。席间那个立了功的马三保自然也在,燕王似乎很喜欢他,跟他聊得热火朝天,后来又问了问他家中父母的情况,然后说「马三保」这个名字不好听,不符合他的长相气质。马三保羞涩地笑笑,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不叫「三保」,叫一个单字──和。
梁泊雨当时正在喝酒,谁知那边燕王一拍桌子,「爱卿是在郑村坝立的功,等靖难结束后,本王颁诏你『郑』姓,你以后就叫郑和吧!」
梁泊雨一口酒喷出来,喷了坐在他对面的张玉一脸。他赶紧站起来帮张玉擦脸连说自己是喝呛了。
忙活完了,梁泊雨再入坐。接下来他的眼睛几乎就没办法再从马三保──不,是郑和──的脸上挪开了,搞得郑和不得不常常扭过脸来尴尬地笑着跟他举杯喝酒。梁泊雨则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在心里唏嘘:我的妈妈啊!这个就是郑和?!下西洋的郑和?!名人啊!star啊!回去得赶紧告诉夏天,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个马三保就是郑和。哈哈哈哈!郑和……郑和!不对啊!郑和不是太监吗?!难道……难道……他是很快就要被阉了?
金陵。
夏纪砍了自己两刀,又伪造好了各种诬陷刘公公与燕王串通的证据后回到金陵面圣。听他讲完他是如何跟刘公公到达大宁精心布置,又如何发现刘公公已被燕王收买险遭他的毒手,最后他自己是怎么九死一生逃回金陵的之后,建文帝大发雷霆,当即就下旨定了刘公公的死罪,说将来一旦将其抓获一定要活剐了方能解恨。夏纪当然不能说刘公公已经死了,只说会尽快派锦衣卫的人将其秘密捕获带回来交给皇上处置。
夏纪跟建文帝说着这些的时候,黄子澄一直在旁边,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后来夏纪走了,他才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问。建文帝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刚想说要再找人暗中调查一下,殿外有人喊着「战报」就冲了进来。
建文帝接过战报,打开,看完,急火攻心,晕了。
御医来了,黄子澄把掉在地上的战报捡起来,看完差点儿也晕过去。五十万大军居然不到一个月就被燕军打退不算,南军还损失了士兵数万、战马两万匹和几乎全部辎重。
可黄子澄不能晕,李景隆是他极力推荐的,齐泰曾坚决反对,但后来在他的一再坚持下,皇上采纳了他的意见。现在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过失。首先绝不能让皇上更换主帅,否则就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当初他的决断是错误的,他要负这个责任,是要受到牵连的。
下定了决心,黄子澄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了建文帝完全清醒过来。然后他用了将近小半天儿的时间,分析出了种种客观上对李景隆不利的因素,为他开脱罪责,最后总算是保住了李景隆总指挥的位置,也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官位和颜面。
北平。
快过年了,军中清点伤亡人数、征召新兵和再度整编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总算都完了,梁泊雨也终于可以安心回到都司呆上一段时间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梁泊雨抻了个懒腰心情大好。抬手拍拍躺在旁边的夏天叫他起床。夏天拉起被子蒙住头,哽叽一声,「嗯──」
梁泊雨把被子从他头上拉下来,「快起来吧。」
「你烦不烦?!」
「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太阳晒屁 股了。」
夏天又把被子拉回去,「昨晚折腾了大半宿,累都累死了!」
梁泊雨再拉,「可那不是你来勾引我吗?」
夏天火儿了,蹭地坐起来踢了梁泊雨一脚,「是啊!也不知道你在军营是不是真有那么累?!本想一下就完了,谁知道你还没完没了了,现在一大早的你又扒开眼睛就找不自在,你打鸡血了吧?!」
梁泊雨笑嘻嘻地挠挠头,「心情好就不累,这不是半个多月没回来憋的么。那你要想睡就继续睡吧。」
「还睡个屁啊!都被你弄精神了!」
吃早饭的时候夏天发现梁泊雨穿的是平时要外出的衣服。端起粥来喝了两口,他又歪头去看梁泊雨的鞋,「要出去啊?」
「看看看,侦探啊你?」梁泊雨拿起馒头掰了一半儿,「是要出去。」
「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儿歇歇?」
「回到北平快一个月了,想去永锭庄看看一直都没时间,今天怎么也得过去一趟。再不去那个潘子俊又要派人来找我了。」
夏天擦了下嘴,夹根咸菜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才觉出咸来,「嗯……你不用去了。」
「啊?」
「去了你也见不到他。」夏天不看梁泊雨,伸筷子又夹咸菜。
梁泊雨把扯下来的一块儿馒头放到桌上,看着夏天慢慢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天又把咸菜咽了,嗓子里难受的要命,「没什么意思,他已经不在北平了。」
「你说什么?!」梁泊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永锭庄、永钰庄和长安坊都已经没人了。」
梁泊雨一口气顶到胸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给我等着。」梁泊雨指着夏天点了两下,一脚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小石头!备马!」
梁泊雨摔门离去,夏天端起碗来「呼隆隆」倒了半碗米汤进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夏天说得一点儿没错:永锭庄、永钰庄和长安坊都没有人了,只剩了三栋空房子。梁泊雨找附近的几处店家问了,都说是在李景隆开始围城之前,那些人在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的。但最可恨的是店里的金银也都不见了。
梁泊雨又马不停蹄地出城跑到之前潘子俊关押过房正的镜潭山庄去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什么异常,因为平时梁峥和潘子俊就是几个月也未必能去一次,所以那儿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梁泊雨回到都司,夏天烤着火盆泡了茶在等他。
梁泊雨解了斗篷扔到一旁,坐到榻上拿起夏天给他倒好的茶喝了一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说得心平气静,没有半点要发火的意思。
「我是想官银的事情弄得动静太大,你还是早早收手的好。既然燕王早晚能当上皇帝,那就更应该在他成事之前让所有不该被人知道的秘密都销声匿迹。」
「可是燕王已经知道了。」
「那是到了永平之后,我问你你才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你的意思是该怪我了?」
「不该怪你吗?很多事情根本就是因为你有意隐瞒才会发生的。如果不是你一直瞒着我,我也不会傻到跑去跟皇上请命查什么官银了,搞到现在建文帝和他身边的近臣都已经有所察觉。这次也一样,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燕王已经知道了,我可能会再仔细考虑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做。可你呢?要不是在永平小三儿看见了你让人拉了一路的银钱,你恐怕到现在也未必会告诉我燕王让你贿赂大宁官员的事吧?」
一说到这些梁泊雨总是理亏。其实有些时候他并没有想要刻意隐瞒,只不过他总觉得夏天的处世原则跟自己不同,他平时说一不二惯了,懒得跟人评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所以就希望夏天能不要跟着掺和这些本就错综复杂又令人头疼的烂事。而且当时走得急,梁泊雨也没机会和心情跟他细数自己在燕王府的种种。可是到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再解释也是狡辩。
仔细对比一下,夏天确实是不管知道了什么都会第一个来告诉他、跟他商量,而自己却一直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安排好了,然后再让夏天不要多问,按部就班地跟着做就好。梁泊雨始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梁峥说的:乌力吉和余信多好,什么都不用多想,只听命令就行了。可现在看来夏天并不这么觉得,而且他不仅不这么觉得,还已经采取了行动,并且这行动明显让梁泊雨有了受到重击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梁泊雨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意外,让事情回到他认为的正轨上来。
「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人和钱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钱?什么钱?」夏天不明所以,抬头看梁泊雨。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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