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般便能推托的。”
然后便是寒心的声音:“这院子,似也不是安大人的地方,怎么这进也不进,倒是我家公子说得不算了。”
那声音却是软下去几分,像是赔笑一般:“湘大人,您便行个方便,只是安大人让我带了句话来,总不好让大人见着这点事也办不成。”
还未等说话,我走到楚冉身后,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
外面是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身后拴着一匹马,和寒心说着话,对着楚冉有些点头哈腰的,见我一愣,马上便两眼都放出光来,急急问道:“可是若小姐?”
我不明所以,望向楚冉,他眉宇间含了一点冷冷的不耐。那人又急急说道:“若小姐,在下随安大人的意思,来向小姐请个好。安大人说,多年不见内故人了,三日后邀小姐去府里小聚,到时便会有人来接。”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他对着我们匆匆一礼,转眼就翻身上马一溜烟地跑了。
寒心立刻立起眉来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恶道:“连请人也不会么,这般样子的人也能派出来做事,安昭文也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我听着便奇了:“这般日子不见,寒心倒是越发伶俐了,是楚冉你调教有方,还是那官场比风月地还折腾阿。”
楚冉便笑了:“多少你是两边都不知道的,又问这个做甚。”说罢是连一句也不搭刚才那人的话了,也不说安昭文那里我是当去不当去,只微微扶住我的手,将我向车上牵过去,“便是你要住在这边,也要派人来打扫些日子的,今日里只能跟我回府去了。”
我摇摇头:“不用费心打扫了,这地方我一个人,断是不会再住进来了。”
楚冉未接我话,只是也坐入车厢内,帘子一放,不过多时,整辆马车便晃晃荡荡地开始行进。我微微撩起窗帘,后门那一条烟花巷子,在白日的阳光下面,黯然失色。“你若真要去,我又怎么拦得了你。”楚冉轻声说,听在耳边像是长叹一般。
我却笑起来:“这向来,我的话最不被人当话,我的意思最不被人当意思,那时候年轻气盛,还不晓得权势的好处,现在醒悟过来,也不是太晚的。”
楚冉有些惊讶:“如何说这般话?”
我转向他笑道:“权势若没些好处,你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湘大人?”
楚冉一噎,未再接我话头。我自转向窗外,车已入闹市,清风楼门前那条街,还是那般样子,是我最熟悉的。
“那些日子,什么都没有,所以能什么都不在乎,看下红尘。可心中若有执念,竟是什么都不顾了,要使尽浑身解数,或求一圆满,或求一了断。楚冉,我现在不过是一红尘可怜人。”
楚冉的府邸,是出乎我预料地小,若不是四处顶上宝蓝的琉璃瓦片,我都要觉得这是个一般人家的四合院子。他笑:“家中不多人,又没谁走动,这些屋子住着,便也够了。”
他依旧是让我在东边的厢房住下,由料理吩咐了一阵,用过午膳,便要回房去处理朝中政务了。“你这般,便不要出去晃荡了,待明日我徇休,再领你去四处看看。”
我笑:“这城里倒是有什么新鲜的我没看过,你有事在身,就不要在我这里磨蹭了,再有什么事情,我同寒心说就是。”
他听我这般说,便一点头,又看了两眼,终是转身出去。
我向那椅子里一坐,口干舌燥。楚冉,什么时候我当着你的面,也要做起戏来了。
寒心隔着门问候,我推诿一番,他便也没了声音。再过了一会,我推门出来,院子里竟是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于是沿着墙根轻轻走了一段,戴上斗笠,便闪出门去了。
这城里我原本就不认识,何况是三年之后。随着人流盲走,也不知多少时间,竟又回到了那条烟花巷上。
抬头看的便是凤栾楼愈加风光气派的门面,只是时辰未到,门口一片冷清。这一座花楼,也做了不少往事的背景,此时竟不堪相视,转头匆匆从它面前走过。
沿着那一溜青瓦石墙往前走,很快便见找一扇斑驳的后门,半掩着,像是邀请一般。
我瞬时浑身发凉起来,刚才走时,明明见得寒心将这门锁将起来,又是谁做得这事?
扭头四下里看这巷子,刚才还稀落的行人,这是却是一个不剩,残风吹起地上的叶子,摩挲刮擦的声音,好像鬼一样。
这个院子败落了三年,要是有什么东西,不早被人拿了去,怎么偏在这时候? 这般矮矮的围墙,稍有些功夫的人,一翻身就能进去,为何还唯恐天下人不知地,将那门半掩着,晃晃悠悠,好像邀请一样。
有个念头一晃而过,瞬时心像是被人抓住,抛到了半空里一样,急手急脚地推开门,冲进去,却还是看见那空空的院子和残败的花树,什么都没有。
心中的惶惶鬼一般蔓延,却又是什么希望,什么期待,无声地灼烧着,冰火两重天。
若即?
厢房里传来哐一声,我被吓得一跳,却抓起裙子便推门冲进去,两扇雕花木门往后一甩,嘭地激起满天的灰尘,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
还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瞬时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吊得高高的心,轰地摔落原地。
刚要转身离去,却是看见那只掉在地上砸得粉碎的青花瓷,蓝与白之间,有一点鬼魅的什么,闪闪发光。
我蹲下去,抚开碎片,将那五彩斑斓的东西托在手里。对着光看,是一块双蛟琉璃壁。
从来没见过这玩艺,是原本就在我房里的,还是有人放进来的?
我握着那东西,仓皇四望,刚才定是有人在这里,是谁?这东西要给我做什么?
晚风寒峭透窗纱,控金钩绣帘不挂
安昭文只要是说出来的话,便没有哪次是打了水漂的。三日之后,天刚蒙蒙亮了,便有人来碰碰碰地敲门。
这些天里,我也只是浅眠,手中握着当日拾得的那块双蛟琉璃壁,翻来覆去,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东西,决不会是从百里那里来的。这三年里我也清楚了,那孩子要什么东西,不要什么东西,手段都果决得很,从不见他懂得什么迂回之数。这些弯弯绕的小家举动,却也是最为他看不起的。何况这些日子来,他那里并未有什么音讯过来,两地相隔甚遥,他似乎也不再惦记那些花在我身上的心血。毕竟,棋子也不是颗颗都有用处的。何况无论如何,三年之后,我总是要死的。
此时不想这事罢。可这东西,还能是从哪里来的?便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中,又有谁会费这种心思,送这东西与我。
那个人……那个人,我却是想也不敢想的……若真是你,为何不来见面……
才想到这里,却是门上几声轻叩:“小姐起身了么?”
我赶紧翻身起来,打开门一看,是个小丫头,手里托着一包东西。她看着我身上被压得皱巴巴的套裙,有些惊讶:“小姐已经起身了?”
我只笑笑,在百里那边三年,我只学得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和衣而睡了。
那小丫头脸一红,只将手里的包裹托到我面前来:“尚书大人着我送来的,说今日宴请,小姐刚回故地,这些东西都不一定置办了。”
我笑:“几年不见,安大人倒是越发心细起来。”
小丫头冲我一嘻,看上去十分灵巧,却又还干净得很,也不知安昭文哪里寻来这般人:“小姐的话,我必定回去说与安大人听。若安大人一开心,赏赐我些东西,也是靠了小姐的福气。”
我便从头上拔了根簪子下来送与她:“不用等你家主子,这般灵巧的,自是多的人喜欢。”
小丫头一番推诿,终还是收下了簪子,她还要进屋来帮我梳洗,我总是不肯的,这些年来,便光靠着一张皮相,这些本事总还是有的。
等到收拾完毕要出去,我向楚冉屋里去,打招呼,却见得已经人去楼空了。想找个人问他们去向,却连院子里也不见个人影,这些天我只道楚冉府上清静,现在才觉得这里未免也冷清过头。
跟着那小丫头出侧门,照样是一顶青花小轿,只是旁边一人玄衣大马,那身形熟悉得过分了。那人转过来,露齿一嘻,那天大的笑容,便是再过三十年,我也不会忘掉的。
他跨在马上侧身过来,挑眼笑着看我:“若离,我等着请你这一顿饭,可是等得长远了去了。”
我在斗笠面纱后冲他笑回去:“备了这么长时间的,不知安大人今晚有多好的酒水。”
安昭文哈哈笑,朝着我挥了挥手:“你总是放心,能让你挑不出一点碴来。”
我也笑,挑起布帘子钻进轿子里坐下,也不再多问一句。物是人非,世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唏嘘的。这些年来,他倒好像从未变过一般。安昭文不会知道,我这一刻见他,有多么开心。
轿子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我也不去看窗外,端坐着握着手中的双蛟琉璃壁,思量着这件东西,可否向安昭文去询问。
等过了些时候,也不知走出去有多远了,只觉得几下大的晃荡,微微听到潮声和木板的声音,然后轿子就被搁在了地上。
我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惊见自己竟在房间之内,四面都是木板。赶紧站出身来,转眼看见安昭文立在甲板上,同一个渔家模样的人不知在说着什么。等他终于抽身回来了,我便问道:“这是船上?”
他点点头,自向舱里坐去,几个轿夫便将那青花轿子依旧抬了出去。我有些不安:“不是说请我过府?为何会到这里来?”
他从茶碗盖上看着我笑:“谁说着就不是去我府里了,我可是为你新置备了一处宅子。”
我知道他原来府上的规模,那是比清风楼还要大上几分的,再说他怎么知道我便是即刻要回来了,说得这种话。“你那般铺张的,城里谁不知道,要拉个人来说话做甚。你便是再铺张些,谁能说你个不是。”
他把眼神朝我一甩:“你这个人,生怕别人对你太好了,说什么都不信,你自己到那儿便知道了。”
他一言戳中我,我便不再言语,也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开始喝茶。
他看看我,又说道:“这船上便是你我,还有那个渔家,你还戴着这帐子一般的东西招摇什么。”
我笑:“我怕这张皮子迷去了你的心智,要是祸害了你,全临阳上下不知道要多少女子哭瞎了眼去。”虽这么说,却还是将头上斗笠取了下来。
他听着这般说,便将我从上到下打量几遍,又颇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抿了口茶水,才缓缓说道:“为何你这般姿色了,我看见的,却还像是原来的样子?”
“何般样子?”
“冒失,邋遢,不知轻重。”说罢,他还端起茶碗了抿了口,然后朝天叹了好长一口气:“要是早知道你近日会变成这种样子,我当初便万万不该与你结交。”
我碰见那些许人,却从未有同我说过这番话的,一时间竟连气忿也不知,只道:“这话怎么说得。”
安昭文便是一幅百般无奈万种不情愿的模样:“我若不知那时的你,只会当面前便是一倾国女子,也让我尝尝那神魂颠倒的滋味,世间平白无故便多出番乐趣来。而如今,面前的人便是再披了什么皮相,不过便是若离罢了。”言罢又叹长长一口气,一边底下去喝茶,一边摇着头,含混不清地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呐。”
我刷地站起身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脑子里嗡嗡地,直直往外走。
安昭文一动不动,却是出声将我喊住:“你昨日拿到那东西,要再想多少时日,才会拿来问我?”
我猛一转身,看他手端茶碗,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带笑看我。突然双眼就一黑,直挺挺地倒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晃晃悠悠醒过来,看到头顶一幢轻纱,口里苦萦萦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坐在床上的人叹口气:“醒了?”
我转过头去,看安昭文从一旁端来杯茶,手里托着两粒乌黑的药丸,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他看着我乖乖吞药下去,似是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你那残破身子要四处晃荡,却连药也不吃,这般吓起人来,倒是新鲜哦。”
我不说话,撇撇嘴侧身往里面一躺。
安昭文却不走,只将我身子翻过来,不依不挠问道:“你这个药,现在是什么吃法?”
我老实回答:“三天服两粒。”
他眉心一跳,面上竟起了怒意:“难道没同你说过?一天两粒,这是你保命的药!”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不禁往床里一缩,赶紧辩道:“那药三百两银子一颗,楚冉不比得你们,你看他那宅子,我这般下去,不几天便要将他都败光了。”
安昭文瞬时噎气,埂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多亏了你这般打算。”
我点头:“嗯。”然后又拉起衾被睡下去,“他那人,贪赃枉法的事情是做不来的。便是他原来那些积蓄,也是来得不易。他自己不作打算,我却不能这般。”
安昭文气结,将我从床上挖出来,贴着我的脸挤出一个异常扭曲的笑:“你这般算机来算计去,却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些算计,你只管把自己照看好,与我们就是天大不过的方便了。”
言罢,他将愣住的我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