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见他们说的高兴,不由偷偷地注意着沉默不语的梁叔信。
当梁叔信听到太夫人同意两个孩子开春后去晋王义学上学的时候他脸上有一闪而逝的讥笑。
沈穆清一怔,梁叔信已回眸望她。
不大的眼睛,却流露出善意的笑意。
怎么会对她和善?
沈穆清吓一跳。觉得很是奇怪。但没有等她来得及细想,刘姨娘进来请示饭摆到什么地方。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太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对冯氏道:“今天还要拆棚撤座,你的事也多,领着伯恭媳妇和季敏媳妇下去忙吧。把孩子留下给我做个伴。”
冯氏应了,带着儿子、媳妇和女儿回了桂蔼院。
梁季敏和梁叔信一路沉默地到了桂蔼院,给冯氏请过安后,冯氏让两个儿子回去:“……叔信要照顾双瑞。季敏,你也要静下心来读书了。”
梁氏兄弟恭敬地应声而去。只是梁叔信是扬长而去,梁季敏是看了沈穆清两眼才走,搞得沈穆清一直在猜梁季敏为什么要看自己两眼。
是不放心?还是有什么事要告诫她?
王温蕙服侍冯氏和梁幼惠吃早饭,沈穆清在一旁打下手,她仔细地注意着王温蕙的举动,暗暗记在心里。
冯氏吃了早饭,梁幼惠服侍她喝茶,王温蕙和沈穆清这才退到外间匆匆扒了两口饭。王温沈穆清吃得很少,就轻声地问她:“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沈穆清摇了摇头:“我早上吃的少!”
多亏有李妈妈的提醒,她事先吃了些糕点垫肚子。
王温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没再问。
两人吃了饭,折回冯氏的屋子。
冯氏就留了王温蕙一起与帐房结算,让沈穆清和梁幼惠一起回叠翠园:“……中午就不用过来服侍了。也不要打扰你哥哥读书,眼看着就要会试了……”
两人应了“是”。
冯氏还是不放,又反复叮咛好几遍才放她们走。
出了桂蔼院,梁幼惠就像出了笼的鸟似的高兴:“我们约了三哥去花园里捉鸟吧!”
沈穆清想起氏的叮咛,又不想直接拒绝梁幼惠而让她心情波动因而笑道:“我们改天再去捉鸟吧——我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梁幼惠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高高兴兴地和沈穆清回了叠翠园。
梁果然关了房门在读书,沈穆清也不打扰他,带着梁幼惠指挥着落梅和珠玑清东西,把该上册的上册了,该入库的入库了,该摆出来的摆出来。
梁幼惠则好奇地在屋里转悠着,不找出两件陪嫁的小物什感叹一番。
沈穆清见梁幼惠在动手动的,那里别说帮忙了,她不添乱都是好的了。只好把她叫到炕上坐着:“给我讲些家里的规矩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着夫人吃饭口水都流出来了。”
梁幼惠一听,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两个人坐在炕上聊天,一问一答中,沈穆清对梁家内宅的情况有了几份了解。
梁家不存在分家的问题,因此所有的生活开支都是公中的入也是公中的。太夫人每月的月例是六十两,夫人是四十两娘是五两,结了婚的梁恭伯和梁叔信是三十两,没结婚的梁季敏和两个嫂嫂王温蒋双瑞一样,都是十五两,梁幼惠则是十两,江姨娘就更低了只有二两。这其中除了梁恭伯每年有九十二两银子的收入外,其他的人都没有收入。至于管事的妈妈等的二两,二等的一两等的五分子,再往下就没有月例可拿年按季节给做四套衣裳就行。丫鬟们的月例就更少了,一等的一两,二等的六分银子,三等的三分银子,再往下也是没有月例只有一年四套衣裳。
沈穆清不由汗颜。
她在沈家的时候,陈姨娘的月例是十两,大舍是二十两,李氏的月例是五十两,她的月例比照李氏,每月五十两银子。有一次她还为此问过李氏,李氏当时笑盈盈地道:“用不完,你不会存起来啊!”就算是这样,她要用钱的时候,李氏也会从自己的月例里拨给她,或是把她的帐拿到外院挂了沈箴的帐……她当时不以为然,早知如此,就多存点钱了……
忙到了中午,大厨房的粗使婆子送了饭菜来。
一个砂锅煨鹿筋,一个鸡丝银耳,一个桂花鱼打拳,一个八宝兔丁,一个姜汗鱼片,一个五香仔鸽,一个辣白菜卷;四种饽饽:红豆糕、椰子盏,鸳鸯卷、芸豆包;白米饭、白粥、素面,三种主食。
丰盛是丰盛,可惜摆出来的时候都没什么热气了。
梁季敏眉头微皱,而梁幼惠当场就甩了筷子:“怎么又是冷的。你们说新竹院远也就罢了,难道叠翠院也远。”
送菜的婆子立刻就跪在了梁季敏的跟前:“三少爷,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只今只能顾着老夫人、夫人和三位小少爷那边……”
梁季敏叹了一口气,对那婆子道:“你起来吧!”
又转身劝梁幼惠:“你别吵了,娘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梁幼惠就嘟了嘴。
沈穆清看着,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那婆子虽然跪着给梁季敏道歉,脸上却并没有恐惧的表情……
***
黄昏时分,沈穆清去桂蔼院服侍冯氏吃晚饭。
王温坐在冯氏的身边打算盘,看见沈穆清进来,两人才惊觉到了吃饭的时间。
沈穆清给冯氏请了安,又和王温蕙见过了礼,冯氏对面有倦色的王温:“你下去歇着吧,这里交给穆清吧!”
王温声而去。
沈穆清按照自己中午观察所得有条不紊地给冯氏奉羹布菜,冯氏看了,不由得和贴身的董妈妈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等冯氏吃完了晚饭,沈穆清并没有急着回叠翠园,而是接过了丫鬟奉的茶亲手端给了冯氏:“娘累了吧,要不要我给您捶捶腿!”
冯氏颇有些意外,顿了顿,笑道:“好啊!”
旁边早有机敏的丫鬟一溜烟地去拿了美人捶来,沈穆清就坐在炕边给冯氏捶腿。
第七十四章 穷则思变
“我嫁过来的时候,娘让别打家具,太太就把打家具的钱折给了我们。”一边给冯氏捶腿,一边笑道,“一共有四千两银子呢!”
冯氏笑道:“是吗?”
身子却是一僵。
沈穆清看着微微一笑。
这可是没有上礼单的。
她点头道:“太太,您事事都为我打算,让我也要好好的孝顺您,把您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冯氏,“我年纪轻,不懂事,这么多的钱,还是娘帮我们管着的好。”
冯氏目光锐利地观察着穆清的表情。
沈穆清笑容减,表情真诚而坦然。
有犹豫从冯氏的眼中一闪而过。
沈清目光流转,摇着冯氏的胳膊撒娇:“娘,我虽然跟着太太管家,可太太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的……在我心里,您和太太是一样的。以前有太太管着我,现在我可全指望您了!”
冯氏眼中地打量渐渐散去。有了几分意。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们管起来——等你们要地时候。再给你们。”
沈穆清笑眯地向冯氏道谢。然后感叹道:“我还有一千两银子地压箱钱。不过。我听二妹妹说。家里有头有脸地管事妈妈每月地月例是二两。丫鬟是一两……我这边。管事妈妈是五两。丫鬟是二两。我就想着。上面还有太夫人、夫人。三位嫂嫂。要是我依了旧例。只怕是其他屋里地妈妈、丫鬟心里浮燥。要是不依旧例。又怕陪房地妈妈回去抱怨。就想着不如变个法子。我从这一千两地压箱钱里拿出一些来照这春节、端午、中秋地节气。还有这夏天、冬天发些过节费、冰炭费什么地。把他们差地这部分给补齐了。你看这样妥不妥?”
冯氏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叹道:“本来呢家这旧例都有上百年了。早就该随时这行市涨一涨了。可毕竟是老祖宗们定下来地规矩。谁当家也不好开这个口。你能想到两位嫂嫂事又这般地周全。我听了很是欣慰。不过。你要记住了。不管怎样。你总是三房地。”说到最后。话里已有了几分严厉。
“娘地吩嘱我谨记在心!”沈穆清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会尊敬大嫂地。”
冯氏见她态度温顺。微微点了点头笑道:“说起来。你大嫂那边地几家陪房也是拿着年节费做幌子用梯己地银子补差额。你就照着你大嫂地办吧!”
“是!”沈穆清恭敬地应着。
等沈穆清一走,董妈妈就笑着奉承冯氏:“太太,三少奶奶年纪轻轻的,做事却这般的稳当,真正是难得。”
冯氏很满意地点头:“先就听过她的贤名,只道是阿谀奉承之辈以讹传讹,没想到还真是伶俐……”说着望着那荷包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们家幼惠能有她一半的机敏就好了。”
“二姑娘天天跟着三少奶奶,不学也要看会的,你就放心吧!”董妈妈安慰着冯氏。
“但愿如此吧!”冯氏苦笑。
***
从桂蔼园里出来,英纷低声问沈穆清:“三少奶奶这样,妥当吗?”
沈穆清停下脚步望着桂蔼院屋檐下高高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神色平静:“有什么不妥当的。我不交了底给她不知道我到底带了多少嫁妆来,只怕是心里更慌。”
英纷犹豫道:“既然要交什么不交给太夫人?”
沈穆清轻轻地摸着披风上毛茸茸的紫貂毛,淡淡地道:“对太夫人来说,大少爷也好,二少爷也好,都是他的孙子,可对夫人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英纷不解道:“三少奶奶是要把大少奶奶给比下去吗?”
沈穆清低声笑起来:“傻英纷,我把大少奶奶比下去了,还不知道让谁捡了便宜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干什么。我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舒适才是正理。
”
英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们回到叠翠院,沈穆清并没有直接回正屋,而是去了后面的退步。
李妈妈躺在床上吭着小曲,月桂坐在她旁边给她捶着腿。
看见沈穆清进来,李妈妈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三少奶奶,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李妈妈陪着笑脸。
沈穆清笑道:“趁着从婆婆那里回来的机会到你这里转一圈。”
李妈妈会意,立刻叫了月桂:“去,看着点。”
月桂应声而去。
李妈妈立刻低道:“照您的吩咐去打听过了。管厨房的是太夫人的陪房黄妈妈。早几年,二少奶奶没有身孕,大少奶奶常借着孩子要吃东西指使大厨房的送吃食,二少奶奶抱怨过一次,结果太夫人发了话,说让先顾着孩子们。这样一来,大厨房里不免行事有些偏颇。刚开始的时候,是疏忽了二姑娘——新竹院离大厨房远些。夫人发了一顿脾气,可因
房的是黄妈妈,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现在二少奶奶怀了身孕,自然是最大的。”沈穆清冷冷地道,“而三少爷却是最能忍的人,所以忙起来了疏忽一下三少爷也是没有什么事的。”
“看三少奶奶说的。”李妈妈笑道,“三少爷那是性情温和。这大家大族的事,就是这样。”
是啊,她是在李氏的羽翼下过习惯了,所以忘记了这个世界有多冰冷。
“让月桂以后每天都回去一趟,看看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交待的。”沈穆清很郑重地吩咐李妈妈。
是怕太太的病有什么变化吧!
李妈妈思忖着,连声应是。
从退步出来,沈穆清去看梁季敏的澡子,然后去了梁季敏的书房。
梁季敏并没看书,而是在练字。
穆清还以为他还在为中午饭的事生气。笑盈盈地就走过去看他写的字:“相公练的是柳公直的法贴啊!”
梁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你师从闵山先生,自然是见识不凡,让你见笑了。”
沈穆清没有吱声是很认真地观看季敏的字。
梁季敏先前,也不过是客气话罢了,现在见沈穆清看的这样严肃,心里不由有了几分忐忑声问道:“怎么?可是失望之极?”
沈穆清听出他声音的紧绷,知道他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实际上却很在乎。
她佯装满脸肃穆地道:“布白舒朗,清秀洒脱……真是字如其人啊!”说到最后已忍不住掩嘴而笑。
梁季敏一怔。
灯光下,沈穆清雪白的面庞光洁如玉,一双大大的眼睛盼顾生姿,流露出狡黠灵慧。
他心中一慌,拼命想要掩饰这种不安。
“真的吗?”梁季敏直觉地想去和沈穆清讨论他写的字——好像只有这样,大家就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他伸手想抓住宣纸的一角,却鬼使神差地一手按在了暖砚炉上……
梁季敏“哎呀”一声,吃痛地挥手。
桌子上的笔筒笔格笔屏一下子“稀里哗啦”全扫在了地上。
沈穆清没想到会这样——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然会搞得梁季敏烫了手。
转瞬间又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如果因此而不能写字了,或是耽误了会试,她岂不成了梁家的罪人。
沈穆清心里一个激灵,一手拎起梁季敏被烫的手,一手拿起水中丞就朝他手上淋去……
那边十色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急得大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梁季敏却笑着安慰他们:“没事,没事是被烫了一下。
去弄点香油抹在上面就好了。”
沈穆清只知道被烫了的紧急处理法就是用冷水冲,不知道还能抹香油。可这个时候,病急了也乱投药,忙催十色:“快去,快去。”
十色慌慌张张地去了穆清接着梁季敏走到羊角灯下细看。
红了,但没有起泡……这应该不算很严重吧!
她呆呆地想。
“别怕!”梁季敏的声音温柔如水“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千万别承认就是了。”
沈穆清吃惊地抬头望着梁季敏。
这件事并不是自己的责任吧!
“家里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梁季敏目光沉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穆清来找梁季敏是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现在梁季敏劝她忍让,她也顾不得和梁季敏去讨论烫手的事谁对谁错,一心只想着怎样说服梁季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