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见沈箴振作起来,心中好受了些。笑道:“老爷,我今天做了最爱吃的香椿鸡蛋饼……我把欧阳先生叫来,和你喝两盅吧!”
沈箴点头,笑着对欧阳先生道:“以后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
欧阳先生颇有几分羞愧,朝着沈箴拱手:“多谢老爷的仪程。”
沈箴摆手:“说这些做什么!你我宾主一场,却胜过手足……”
说这,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起来。
沈穆清就领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到厨房帮着整席面。
她刚把白斩鸡拼了盘,陈姨娘哭着走了进来。
“姑奶奶,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神色悲切,“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沈穆清望着她干嚎却没有眼泪留下来的样子,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过的,我在白纸坊有幢院子,还有两间铺子。”
陈姨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姑奶奶准备住到白纸坊去啊?”
沈穆清点头。
“那怎么行!”陈姨娘立刻道,“你一个单身女子,独守着个大院子,这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向太太交待啊!”
沈穆清颇有些好笑,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姨娘关心了 !我总不好住在家里吧?”
“就住在家里!”陈姨娘神情真诚,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这哪有回了家的姑奶奶住在外面的,理应住在家里才是!”
沈穆清嘴角翘起来。
她打蛇上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听雨轩,就给我做院子吧!”
“只要姑奶奶瞧得上啊!”陈姨娘前所未有的爽快,“我听说,晚上梁家的人会把姑奶奶的陪嫁送回来,要不要我帮着清点清点?”
沈穆清笑道:“好啊!”
晚上,梁家照着嫁妆单子把沈穆清的陪嫁和陪房的东西都送了回来。
沈穆清委托了陈姨娘带着落梅、珠玑清点东西。
转到点瓷器的时候,落梅拿了一个蓝釉观音瓶道:“咦,这瓶怎么不对啊!嫁妆单子上明明写的是哥窑蓝釉观音瓶一对,怎么变成了官窑蓝釉观音瓶一对。”
陈姨娘听了,立刻走了过去:“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梁家派过来送东西的二总管和董妈妈。两人闻言,脸色大变,也疾步走了过去。
落梅小心翼翼地将观音瓶递给了陈姨娘,陈姨娘并不接,而是朝着落梅、二总管和董妈妈招手:“几位都随我来。”
四个人去了一旁的花厅,帮着卸箱笼的人都站在了原地,个个神色惊恐。
不一会,花厅里就传来了陈姨娘高声的斥问:“我就说,梁家怎么那么好心,黄昏以后送嫁妆回来,原来是把我们姑奶奶的陪嫁之物都换了……你们要么把东西给我交出来,要么和我去一趟顺天府,这对观音瓶可是值四百两银子。”
花厅外的小厮妈妈闻言更是脸色大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俱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东西是二总管和董妈妈送的,确实冯氏亲点的。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二总管毕竟是男子,见多识广。他很快冷静下来,拉了董妈妈到一旁商量。
“你在这里稳着。我去找大少爷。”
董妈妈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但想到那天沈家小丫鬟们打在自己身上的棒槌,胆寒道“还是我去找大少爷吧,我一个女人家,怕镇不住这场面。”
二总管一想,点了点头:“也好。我在这里,你去找大少爷,要快!不然,大少奶奶的三千两银子算是白给了。”
三少奶奶和三少爷和离,梁家赔了沈家三千两银子,这是满府都知道的,因为三千两银子是大少爷让大少奶奶拿出来的。
董妈妈想到当时大少奶奶那忿恨的眼神,身子一哆嗦。
等梁伯恭赶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初。
陈姨娘坐在花厅里冷冷地望着立在屋檐下的梁家众仆。
梁伯恭看见灯火明亮的花厅做这个年轻妇人,垂花门前站定,远远地一拱手,道:“都是收箱笼的人不细心,拿错了。东西我们拉回去,等清好了在送过来。”
陈姨娘轻轻地“哼”了一声——寂静的夜里,她语气里德不屑梁伯恭听的一清二楚。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王温蕙家里,屏风后大舅兄小妾的那一声低笑。
梁伯恭面红耳赤。
“算了!”东边花树荫影间传来沈穆清怅然的声音,“姨娘,把东西都清点了入库吧!”
“这怎么能行?”陈姨娘愕然,“当年太太虽然照着梁家大少奶奶给你置的东西,却样样都比梁家大少奶奶的精贵……”
“你别说了!”月光下,梁伯恭只看到一个单薄的影子,“大少爷,家里的事,我心里明白。东西我收下了,就算是我给了大少奶奶一个面子——我在府上,大少奶奶对我照顾有加。”说着,树荫下就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件玫瑰红色的比甲,白净的脸上一双入鬓的长眉,精干中带着一点点的傲气。
她屈膝给梁伯恭行礼:“大少爷,我是姑奶奶身边的英纷。”说着,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打开,五彩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这是我们姑奶奶送给二姑娘的。说,以后她也用不上了,留给二姑娘出嫁的时候添箱吧!”
梁伯恭望着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只觉得如鲠在喉——梁季敏,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种因得果
“姑奶奶,你的陪嫁可是值三万两银子,三万两啊!”陈姨娘忿忿不平地道,“现在家里可不比从前了,三万两,够吃个三五年的了!”
听雨轩里帮着搬箱笼的丫环妈妈婆子听了,俱是一怔。
鸦雀无声中,沈穆清笑望着陈姨娘:“现在家里一年不过两三千两银子的开销,三万两,够吃十年了吧!”
湘莲就在一旁拉了陈姨娘的衣袖。
“哦!”陈姨娘笑容勉强,“我这不是在为姑奶奶担心吗?你现在是有出帐无进帐,手里多些银子,日子也好过一些不是?”
沈穆清笑道:“多谢您关心了,我以后住在家里,吃喝自然有家里管,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姨娘干笑了数声,道:“姑奶奶说的对,是我瞎操心了!”
沈穆清笑笑,转向指着步月手上的那对四方口青花花觚道:“这个留下,别上册————我准备把它放到茶铺里去!”
“放到茶铺里去?”一旁记对帐册的英纷很是意外,“放到一文钱茶铺里去吗?”
沈穆清在白纸坊开的那家茶铺,她给起名叫“一文茶铺”:“既然是要做那些管事们的生意,还是平易近人的好,不仅如此,还要做到名至实归——————龙井,普洱还是毛尖,都只卖一文钱一包。”
“一文钱?”周秉算着帐,“这和路边茶棚是一个价啊……赚不到钱啊!我们铺子虽然是自己的,可是要租出去,一年也能一百二十两银子,您得把这个帐算进去。”
果然是个老商业。
“我本就准备薄利多销。”沈穆清笑道:“暂时先打出局面来,以后再增加品种。”
周秉也是老生意人了,想了想,道:“也成,我以前没做过这一行,先试试深浅,不行再说。”
沈穆清很欣赏他的这种态度。
铺子是开了大半年,总算在白纸坊一代小有名气了。
“嗯!”沈穆清点头,我准备把铺子装得文雅些,吸引一些公子,老爷去喝茶。
“可这也,也……”英纷望着那个花了三两银子的四方口青花花觚,“太贵重了!”
“是啊!姑奶奶,”陈姨娘也在一旁道,“那里喝茶的哪有什么正经人,要是给人顺手了,那可就亏得在了。”
“先试试吧!”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态度却是很坚持。
她是想到了万宝斋里被二姐打碎的那个瓷瓶。
英纷她们是了解她的性格的,应了一声是,拿了新帐本开始把沈穆清点到的瓷器别外上帐。她写着写着,突然就有点明白了,凡是沈穆清点的,都是假货。
这样也好,免得与白纸坊的搞混了。
她想着,下笔就越来越快了。
湘莲见沈穆清全神贯注点着那些瓷器,就悄悄地拉了陈姨娘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
陈姨娘也有点无趣,和沈穆清打了一个招呼,带着湘莲回了柳意院。
路上,湘莲轻声道:“姨娘何必和姑奶奶争那一时之气,只要她一日不再嫁,那些东西就一日在家里——————您惹得她不高兴,只会让老爷心里恼怒。”
陈姨娘站住了脚 ,轻声喝道:“你知道什么?照她这样撒下去,哪里还有我们大舍的?”
湘莲轻声道:“那就让姑奶奶当家去……老爷不是说,有什么事都请姑奶奶示下吗?这样和让她当家有什么两样,我看,你不如大方些,把这家给她当了——————您要那虚名有何用?这家迟迟早早是大舍的。”
陈姨娘抿了抿嘴:“我哪里不知道,只是————…”脸上就有了犹豫之色。
湘莲笑道:“我也就是说说罢了,至于到底怎么办,还是得听您的。”
陈姨娘沉思着,半晌才道:“我也不是那没眼色的,老爷把我瞒得死死的,连沈家的声誉都不顾地替她出头,我心里已经明白了,我只是怕她查南边铺子的帐。你不知道,上次为这事,我把太太当年赏给我的几件稀世首饰都当了……要不是她没再往下查,我可连赎回来的钱都没有了。”
那您就别只顾着自己的兄弟不顾着自己的儿子啊?
这话在嘴边打了一个转,湘莲到底是没说出口。
而陈姨娘见她不作声,知道她想劝自己……可是,南边的铺子都是要上帐的,她不靠着娘家的兄弟挖一点,万一有什么事,大舍还那么小,她能指望谁啊?还不是指望手里的那些银子 ,她想当家,也是为了银子……。
那边,英纷却在低低地抱怨“……姨娘直是越来越上不了台面了,怎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沈穆清拿着她写好的帐册翻着,笑道:“没有太太压在上面,她有点轻狂,也是正常的。只要她能好好的服侍老爷,钱上的事,也不用多计较。”
英纷不由嘟呶:“花无百日红,姑奶奶花钱也太大手脚了些……”
这是在说她把那两间铺子送给了王温蕙吧!
人有钱壮胆。
她手里的钱越多就越不安分。
但没有看见结果之前,沈穆清是不会乱说话的。
她笑道:“珠玑如今有三个月身孕了,而落梅刚成亲林瑞春就去了湖州——————钱我们再赚就是,可这少年夫妇的好光阴,却是一去不复返的。
”
英纷脸一红,“姑奶奶如今多大,竟然说这样的话。”
沈穆清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牡丹髻:“我总算是结过婚的”
英纷目光一沉,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清明节,沈箴带着沈穆清,大舍还有陈姨娘去给李氏烧香纸。
大舍看着旁边有人放风筝,眼都挪不开。
沈箴一笑,吩咐陈姨娘:“帮他也买个风筝吧!”
陈姨娘高兴地应了,让小厮在一旁的地摊了买了一个作工粗糙的蝴蝶风筝,亲自带了他到一边去放风筝了。
沈箴在李氏的坟头喃喃自语了半天,沈穆清一句也没有听见。
他突然抬头,对沈穆清说:“你也去放风筝吧!我和太太说会话。”
是想单独呆一会吧!
沈穆清点头,去了陈姨娘处。
尽管如此,她心里惦记着沈箴,眼睛时不时地瞟过去,打量他几眼。
突然间,沈穆清看见陈姨娘急急转过身去:“这太阳太大,我去一旁树荫下坐坐!”说话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沈穆清不由觉得奇怪。
这正是风和日丽的时候,怎么谈得上太阳太大?她正要问陈姨娘出了什么事,陈姨娘已匆匆朝着不远处的参天大树走去。
“我,我去服侍姨娘。”湘莲的神色间也透着几分慌张,匆匆说了一句,就尾随陈姨娘而去。
沈穆清不由顾目四盼。
她就看到不远处大道上有四五个年纪不一的男子,大的三十来岁,小的只有十七八岁,穿着绫罗绸缎,带着家仆小厮,嬉笑喧哗地朝这边走来。
其中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晳似雪,五官却长得精致如画,虽然笑语殷殷,但顾盼之间却锐利冷峻。再仔细一看,走起路来,有一条腿微微向外翻,以至于走路时肩膀一耸一耸的,看上去有点轻微跛。
火石电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吩咐英纷:“去,把湘莲叫来。”
英纷看她气得脸色发白,不敢多问,忙去叫了湘莲。
湘莲有些不安地跟着英纷走了过来。。她背对着大道给沈穆清行了礼,笑道:“姑奶奶有什么吩咐?”
“你们可有沈月容的消息?”沈穆清眼宇间全是凌厉。
湘莲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您说的是太仓的四姑娘吧?自从她走后,我就没有见到她了”
“哦!”沈穆清看着她眼睛带着寒意,她吩咐英纷:“找个牙婆来,让她把湘莲带走!”
湘莲一下子慌了,她跪在沈穆清面前:“姑奶奶,求您开恩!”
沈穆清任她抱着自己的膝,面色冷峻,喊李妈妈,:“把她给我拖走!”
李妈妈立刻和两个跟车的粗使婆子把湘莲架了起来。
湘莲大哭:“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朝李妈妈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冷冷地望着她:“再也不敢了,那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湘莲泪眼婆娑地望着陈姨娘,大声嚷道:“姑奶奶,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卖我?”
她这一哭一叫,已引了周围的人侧目,更别说是陈姨娘和沈箴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沈箴神色严肃,道:“怎么一回事?”
陈姨娘却目光闪烁,不作声。
当着这么多的人,沈穆清不好说什么,含糊地道:“回去再跟您说!”
沈箴点了点头,对李妈妈说:“把人带下去,等会照姑奶奶的示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