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弋浑身僵硬,头垂得更低,他听得出这是叶阡程的声音。
慌乱地拉平沾满了污渍、皱巴巴的T和裤子,连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没想到会让叶阡程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但是可以想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在叶阡程眼中是多么的怪异和可怜。
“你没受伤吧?”叶阡程又重复的问了一句,还是那种冷淡的口吻,这个人,好像任何时候都不掺杂丁点热情。
“没事……谢谢。”流弋小声的挤出四个字来,趁着稀薄的暗光,在地上摸着拉过书包,把里面掉出来的书胡乱地塞进去,头一直没敢抬起来。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叶阡程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比起被欺辱来,他更无法面对这样的相遇。
叶阡程就这么站在旁边,像在等他抬起头来一般,流弋却是抓起书包落荒而逃,自始至终都没敢看叶阡程一眼。
出了巷子直走就是有灯光的街道,流弋气喘吁吁的在街上一刻不停的跑,一口气跑到家甩上门才停下来。
流苏正弯在沙发上看电视,被流弋大力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见他的模样张了张嘴,半天问了句“嘿,你这是被打劫了啊?”
他觉得流苏是想笑的,事实上流苏确实笑了,刚开始还只是抿了下唇,然后就放声笑了起来,眉眼在那张又俗又媚的脸上放肆地演绎着夸张至极的表情。
流苏的恶趣味依旧这么的恶劣和惹人厌。
现在只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疼,在浴室脱了衣服才看清身上的几处淤青,有的地方甚至是暗红的,热水冲在上面是刺痛的感觉。
脸上只有嘴唇破了皮,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流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影像,细长的眉,妖媚的眼,尖削的颌,是被那些男生骂成“一脸骚相”的五官。
骚|货,人妖。
他太早的明白了这些字眼的侮辱意思,慢慢的就会麻木起来,只是还是会难过,比如对象换成叶阡程。
这些遗传自流苏的东西是都他所痛恨的。
有些卑微,与生俱来。
他选择不了。
流弋关了水靠着墙蹲下来,双手埋在手掌里,连自己也一起痛恨了起来。骂林锐变态的时候其实是无比嫌恶自己的,因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一样的的恶心,而且更虚假。
“流弋!”
落荒而逃到时候听到叶阡程在身后叫他的名字,那一秒居然还是有些微震动的,原因简单,只因为他居然认识自己。
但到底还是不敢回头。
洗完澡回到自己几平米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剩下的就是落脚之地。
流弋把书包和换下来的衣服泡在盆里,整理书包里的书时才发现数学课本和里面夹着的卷子都不在,大概是在巷子里的收的太慌张落下了。
做题的时候还是静不下心来,一方面是身上很痛,另一方面是叶阡程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流苏在外面一遍又一遍的敲他的门门,“睡觉!不要浪费电!”
早上起的比平时晚一些,身上的伤比昨晚还要疼痛,心脏跳动都觉得是负担。
流弋在巷子口买了早点就匆匆挤上了公车,车上的人有些多,流弋怕别人受不了食物的味道就把早点装书包里了,一只手拉着吊环,一只手按着腹部的伤,脸上是吓人的惨白。
到校门口下车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体质太差,低血糖这样的毛病总是容易被放大,吹了一点冷风才感觉舒服了些,拿出书包里早就冷掉的早点边吃边往教室赶。
早读时间,每个教室都是一片嘈乱声。
周四早上的课是很多人都讨厌的,两节数学两节英语,都是很严厉的老师,容不得下面的学生半点不专心,下课后的作业量也决定了一整天的忙碌。
流弋的感觉很糟糕,那些疼痛的地方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缓和,反而越来越难以忍受起来,冷汗涔涔,牙齿也咬得酸了,四节课撑下来简直像是度日如年。
老师一出门流弋就趴在了桌子上,同桌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背,“流弋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说完这句话都觉费力,流弋闭上眼,感官也模糊起来,连着周围的声音也一并带走,好像这样能分解掉身上的痛楚。
叩叩叩。桌子上传来的敲击声打断了乱七八糟的思维,流弋原本也没睡着,只是脑袋昏沉有些迷糊,抬起头来看到立在桌边的男生。
午饭时间的教室很空,光线强烈得让他眯起了眼睛,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脸色紧跟着就变得更加苍白。
“抱歉,似乎打扰到你休息了。”叶阡程歉意的微微一笑,递上一本数学课本来,“你的书。”
流弋盯着那本书,有点刺痛的感觉,很容易就想起昨晚的事。他不知道叶阡程昨晚看见了些什么,会联想到什么,只知道叶阡程就这样站在面前他都感觉到无尽的紧张,手足无措得浑身僵硬。
流弋错开与叶阡程对视的目光,低着头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叶阡程,走啦!”有人在教室门口喊。
流弋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肖迩,双手插在口袋里探进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目光对上流弋的时候嘴角翘了翘,打招呼中多了几分调笑意味。
叶阡程朝流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脸色不太好,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去。”
礼貌疏离,客气冷淡。每个可以靠近的缝隙里都藏着明显的拒人千里。
流弋看着衣角消失的门口,动了动手指把那本课和其他书一起放整齐了,难受得鼻尖泛酸,为什么要是这么糟糕的相遇?
校医院里很清冷,女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面无表情地让流弋脱了衣服检查身上的伤。医生在他身上按了按那些淤青,忽然抬头说了句“一个男孩子皮肤怎么白成这样子。”然后转过头去开单子了。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衣服本来就让流弋觉得别扭,听到对方这句无心的话更觉难堪,扯过衬衫忙着穿上,扣子还没扣上那医生就制止了他,一双眼睛带着火,“忙什么,还要上药呢,你要是不怕伤口烂掉现在就走。”
流弋再怎么也迟钝也感觉出这个医生今天心情不好了,只得干坐着,等她拿了药回来才又把衬衣脱下来。流弋趴在简陋的病床上,赤|裸着上身,房间里只有二十左右的温度,有些冷,消毒水擦在破了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烧灼和冰冷的矛盾痛苦。
“把裤子脱了。”
“嗯?”流弋有些紧张的回头,医生更加不耐烦的皱眉头,“腿上的伤不想处理了?”
“那个……那……我自己来就好了……”流弋从病床上坐起来,神色为难。他的眉眼太媚,声音也浅浅淡淡的,这样低眉顺眼说话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小宠物”的感觉,要么让人想怜爱,要么就是想欺侮。
“我都能做你妈的年纪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
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一副发作边缘的模样。这个时候,医务室的门被敲了几下,进来的人叫了声“陈阿姨好。”
流弋没想到会又在这里遇到叶阡程,再看看自己满身乱七八糟伤痕的样子,脸上发热。
“呦,小叶你总算来了,阿姨等得都快急死了,那个事你妈妈怎么说?”医生着急的拉着叶阡程问事,口罩也摘了。
叶阡程的目光越过来看了流弋一眼。
流弋没有听他们在讲什么,一直低着头,视图用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让自己好受一点,过了几分钟听到叶阡程在叫他的名字,“流弋……”
那医生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眉开眼笑的,说话声音也温柔了,听见叶阡程叫他的名字就笑问“你们认识啊?那好了,你们都是男孩子,省的他不好意思,小叶你帮他上一下药,我去打个电话告诉病人家属这个好消息。”
叶阡程看了看手中被塞进去的药瓶,走到流弋身边问了声“还好吧?”
这句话问的很随和,哪怕还是那种冷淡语调,流弋还是觉得温暖。
叶阡程在他身边坐下,流弋知道他在看自己身上那些伤,忙解释道“不是很严重,已经不疼了。”
他是第一次离叶阡程这样近,以前都是远远看着或是擦肩而过,紧张就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倍数增长,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他刚进初中就认识叶阡程了,注意的太久,听说的太多,想要装作陌生却仍觉熟悉,只是现实里他永远不可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叶阡程。
叶阡程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询问道“我帮你擦?”
流弋倏然抬头,迎上叶阡程微微带笑的表情,惊讶和紧张的感觉冲淡了气氛中微妙的尴尬。但叶阡程不是真的要询问他的意思,说完就拿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
纠缠
流弋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鼻尖闻到的全是陈旧棉花的味道,有些呛。
每次叶阡程涂药的时候手指碰在皮肤上都会引起微弱的战栗感,他一直绷紧了身体,感觉自己在慢慢僵硬。
房间里很安静,背上是伤得最重的地方,棉签擦过的时候还是疼的直抽气,空气里就多了点咝咝声,时间这个时候对流弋来说就显得特别的漫长,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里居然有了种煎熬的感觉。
这种情景是他从没料想过的,因为他没想过两个人有一天会离的这样近,近到让他除了手足无措和慌张外还有点厌恶起自己来了。
“你每天回家都经过那条路吗?”
“嗯?”流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叶阡程是在和他说话,“不是……昨晚考试,我怕回去的太晚才抄的近路。”
接下去又是沉默,流弋从来就不是话题的掌控者,他习惯了在人群里默不作声。
而传言里惜字如金的叶阡程似乎也没有接下去的想法,无论怎么说,他们始终是陌生的,不管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对方,距离第一次说话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些只是普通的消炎药,要是不见效的话最好去大点的医院看看,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用太热的水。”
“嗯,谢谢。”流弋坐起来穿好衣服,声音微弱,太过紧张的状态让他的动作迟滞又缓慢,扣衣服扣子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而他的头也一直低着,细碎的刘海遮下来,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也盖住了他发红的耳尖。
刚才急着离开的医生回来后脸色看上去很好,和流弋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冷了,还叮嘱几句,然后又皱眉,“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打架又不是好玩的事,闹矛盾忍一忍就过去了,也不怕父母担心,太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了。我们学校前几天就有一个男孩,被学校外的流氓打得进了医院,躺在医院里没钱手术,父母到处求人,都给人下跪了,我看着都心酸……”
流弋原本就怕叶阡程猜到昨天晚上事情的真相,听到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慌得不行,说了好几声谢谢麻烦之类的话,匆匆付了钱就离开了医务室,关了门还听见那个医生对叶阡程说“你们不是很熟吗……”
下午的三节课身上感觉没那么疼了,但是带了一股子药味,一进教室就引来了其他人注意,皱着鼻子有点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写作业了。流弋歉意的微微一笑,倒不怎么在意,实在是在意不过那么多。
同桌的男生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啧啧道“你这是被人揍了?怎么脸没受伤?我以为男生最多看你这张脸不顺眼。”
流弋从书桌里拿出等一会儿要上的课本,对方的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女生都在猜你是不是整了容……”
流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打开男生的手,他不喜欢同性的触碰,这和他心底深处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矛盾地并存着,就像他喜欢叶阡程,但是对喜欢叶阡程的自己充满了厌弃感。
男生对他的反应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又笑了一下,凑到了他耳边道“难怪男生私底下都说你是……兔子,流弋你真的很像那类人。”
“我不是。”他否定的太平静,简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回答,捏着课本的手却在用力,指甲在上面掐出深深的痕迹。他讨厌这个从不同人嘴里冒出来的结论,讨厌得无可奈何又无法反驳,只能用这种简单的否定句来应付。
“哎,我没那个意思,开个玩笑别介意!”男生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书了。流弋分得清真正的恶意和无意中伤的区别,多少明白这个说话直白的同桌没那么多绕弯弯的心思,但还是有被戳到痛处的感觉。
公交车站一如既往的人头攒动,汽车启动喷出烟雾混杂着灰尘打在脸上,呛得人无法呼吸。
阳光已经偏西,但是依旧灼热,皮肤几乎能觉出灼痛感。
流弋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医务室只花了三十几块钱,但是这几天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了。
向流苏要钱,是件痛苦的事情。
进了那条狭小的弄堂,远远的就听到了笑声,流苏的声音夹在中间尤其明显,又尖又媚,透着一种无所顾忌和放|荡。绕过墙角就看到一群人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摆了桌子打麻将,流苏正指着一个旁边的男人笑骂,指尖几乎戳在男人的脸上,涂得艳红的指甲折射着粼粼的光。
流苏和男人调情的手段一向不高明,但是总有人觉得受用。流弋只朝那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开门进去,洗了一把脸,然后进厨房淘米,洗菜,再把水池里的碗一个个洗干净。
流苏进来的时候流弋正把芥蓝倒进锅里,激起一串呛人的油烟,流苏捂着口鼻咳嗽了几下,挪着碎步靠过来,流弋回过头道“你先出去吧,马上就好了。”
今天流苏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眉开眼笑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儿子,老娘今天赢钱了,喏,给你买点好吃的去!”一张百元的纸币在眼前晃了几下塞进他手里。
流弋头上也有伤,被她揉得抽了口气,赶紧躲开。流苏又拍了拍他的脸,“哪个混蛋王八蛋打的,还疼不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