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礼勾起唇角。
龙椅之上,唐月捏着酒杯,一如既往只是笑看满场不言不语。这眼前繁华,满耳热盛,他总是只能高高俯瞰,无法真正融入其中。这帝王的身份,总是束缚了太多感情和距离,无形之中将他隔离在外。只有那一个孩子……
唐礼远远瞧到了唐月在人群里搜寻到了自己,对自己露出一个在他人看来普通寻常,他自己瞧着却面红耳赤的笑容。那个笑容里,饱含了令他不由自主转开视线的炽热和温情,一瞬间勾起了他那些夜里的回忆,那些纠缠和喘息。
想什么呢?!他狠狠唾弃了自己一下。不过是一个笑,居然想得那么的……咳咳!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唐礼却是再也不敢和他父皇对视了。果然还是自己想法不纯洁,总是念着那些、那些……唔,冷静!
被夜风吹了一会,褪去了热度,唐礼回首。
立冠了,接下去的太子之争,恐怕会更加激烈吧?那些旁落的权力,他势必趁机一点点夺回。但在那之前,唐礼犹豫的舔舔唇,还是应当对父皇坦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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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天朗气清。
千页阁。
唐礼坐在唐月身上,双手搂紧唐月的脖子,“唔”“恩”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唐月扔了笔,定定把他望着,“说吧,怎么了?”
唐礼两手紧了又紧,唇瓣抿了又抿,终究还是开了口:“父皇,倘若、倘若我……”
“恩?”唐月只把他往上搂了搂,又认真的看着怀里的他。
唐礼还是不知道从何开口。直接告诉父皇自己私底下有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队伍?还是说自己早在多年前就在父皇身侧安插了大大小小的眼线和暗手?又或者讲自己其实对整个朝廷上上下下的隐秘都清清楚楚?这其中不管哪一点,对帝王来说绝对都是心头大忌。
父皇会相信自己吗?会相信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已:想要夺回属于父皇的东西,想要让父皇真正凌驾于万人之上,想要父皇不再受到他人的牵制,想要父皇能够,真正的自由。父皇能够相信他的这份感情的吧……在他心里,抱有若有若无的期待:父皇对他的喜欢,有没有深厚到承受这种坦白?
他在赌。
他在赌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感觉到的温柔,不只是一份单薄的喜欢而已。
他在赌那些热情的夜晚里,那些萦绕耳边的充满了爱意的话语,不只是情动之时的戏言而已。
唐礼忽然就定下心来,迎上了唐月不曾移开过的双眸,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这是他才写好的关于他所有明里暗里的人手的详尽资料,包括那些人如今身处何地在哪地供职潜入了哪家,有着怎样的特长和弱点,会怎样的武功路数擅长何种情报处理……
他把自己经营了多年的心血统统直白的摊付到唐月面前,把自己握着的利刃的把手放入了唐月手里,只等唐月明鉴,抑或是挥刀斩下。
唐月捏起那本小册子,“这是什么?”
“父皇,”唐礼紧紧抱住了唐月,埋首他胸前,“我要向你坦白些事情。”
……
言毕,唐礼不敢抬头,紧闭了两眼,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唉……”良久,久到唐礼忍不住生出些许绝望,唐月长长叹了一声。他放下唐礼,扯下颈间扣得紧紧地两只手,推开了胸前少年的头。
唐礼慌慌张张站直了,“父皇……”
唐月的手抚上唐礼的脸,“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我只是……”眼前这张脸上无奈的浅笑,让他的心“咯噔”一下,猛然下沉。
唐月双手捧住了少年的脸,四目相望。
“我很高兴。”
“诶?”
“我说,我很高兴。”唐月亲了亲唐礼的唇,笑道,“真的很高兴。我本来还想,你说不定只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没有办法真正明了自己的感情,或许等你大了就会反悔而想要离开我。但,你早就不再只是个孩子了。你已经拥有成熟的想法,完全能够站在同我平等的位置上跟我相爱。而且,你也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即使我没法保护你,你也能自保。这样一想,我就觉得非常开心。”
他缓缓拥紧了犹自不安而颤抖的少年,附耳低语,笑意满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都知道。小礼,我说了喜欢你,就绝对会相信你。所以啊,也对我抱有一点信心,对我们的感情有点信心好吗?”
唐礼一言不发,红了双眼,却是狠狠点头。
我相信你。
我相信我们的感情。
我相信。
华唐 第37章 隙。
晨光微曦。
唐礼小心挪开唐月放在他腰间的手,翻身下地,拢了拢身上有些松散的寝衣,出了寝殿,施施然更衣梳洗毕了才轻声唤道:“淳雷。”
暗色的人影无声落到他跟前,单膝跪下听候差遣。淳雷统管他安插在朝阳宫的所有人手,算来是他在这里的总管。能够被他放到朝阳宫的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而淳雷更是其中犹首,比起来同英华他们两个的地位也是不差分毫。
唐礼看了看身后的寝殿,转过来细细嘱咐了淳雷好生照看着。
这几天盟国东蓬来信求救,说是受到了敌攻,敌方力量强过才换了新主的东蓬,东蓬竟然一直被压着打,节节败退。盟国里就属华国跟它最近,希望华国能够尽快排除援军,一尽盟友之谊。朝里自然是同意派军的,只在这领军之人的选择上,又是争论不休,吵得唐月闭朝不上,蒙头大睡,绝对不能让人扰了他的好觉。
“你也派些人把记总管护着,不能有半点闪失。”父皇可是相当信任小记子。他给了父皇名册之后,父皇直接唤了小记子进来,把名册扔给了小记子,没说什么。小记子只看了个大概后,也面色平静收起了名册,说是省得了。
“是。”淳雷应了,待到唐礼走了,一个闪影退回暗处,继续守护着这宫里最尊贵的人。
迷梦中的唐月犹自酣然。他只是知道唐礼养了一支势力,还知道这势力唤为“护庭”,余外全然不明。唐礼也不曾明明白白告知他,其实这护庭与其说是为了唐礼而建立,不如说是为了唐月而存在。护庭的主人虽是唐礼,但其中之人接受的深刻教育却是,唐月,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人,才是他们真正守护的对象。
唐礼的命令固然不可违抗,但倘若与唐月的安危相冲突,他们将毫不犹豫以唐月的安然生存为最高指令,即使是唐礼也会被他们彻底抛弃。
唐礼离了朝阳宫,顺了密道回凌波宫于临妃前露了个面就以学习为由,去了先生处。如今既然已经坦白,没有后顾之忧,沉寂了好些时候的计划也该进行了。
华国人人皆武,某种程度上也给窃取信息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困难:隔墙很可能有实力强劲的耳朵听着,远处也会有目力惊人的眼睛看着。正是这样,华国的信息窃取跟分析手段,都相当高明。
对他们来说,信息的获取固然必不可少,但如何通过手里有有限的信息推敲出事件原貌,更为重要。而唐礼能力固然出众,短短时间消息网已能覆盖几乎整个华国,毕竟才建成,而在跟消息的质量最相关的人心与时间上,他远远不足。他所获得的消息,大都是经过缜密分析与推测得来,尽管他的人手优秀,但倘若原始消息不足够,所能推测的范围必然受限。这张网,他还得继续织大、织密。
————————
唐月估摸着那帮臣子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才一脸笑容的去了早朝。朝堂上的大事,从来都轮不到他发表意见。他这个皇帝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递上来的最终决议的折子上戳上玉玺的印子,省去了他不少的麻烦。但今日,听完了大臣们几乎一致的言辞,再三看了手里的折子后,他第一次甩手便走,留下一班臣子们莫名其妙。
小记子高声喝了句“退朝——!”,急步跟着唐月赶回了千页阁。
“陛下!陛下!”
唐月理都没理他,笑容尽失,眸若深潭,猛力推开了千页阁大门。
“父皇!”正在书架前的唐礼讶然而笑,抽出了本书,迎过来,“今天这么早下朝?”
唐月把手里攥得变形的折子往书桌上一扔,挤出个笑脸,仍旧是温声道:“小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成了领军人?”
唐礼收了笑,“父皇你知道了啊……”他不敢看唐月。
从一知道东蓬求援开始,他便定了这事。两派人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够趁此树立军中威信,获取盟国好感的机会,只是他们岂能让彼此如意?争过来抢过去,这局面僵持,还不如另寻他人。唐礼深藏在其中的人马,不露端倪的旁敲侧击,慢慢的引出了他这个四皇子的存在。
这是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任何华国的男儿都不可能拒绝,这个恩情就算是他们给的,他这殿下自然是会记在心里的;临妃虽然身家不差,但也不是什么强权的大世家,唐礼想要借此壮大也不可能:等到这四皇子有了些实力又足以构成威胁,再把四皇子的力量拖到自己这边来,太子之争的胜算远比如今僵持不下高了几分。另外,邛家长子邛孟也是个好人选,与四皇子同去也是没有问题的。于是苏卢二相再一次打了一样的算盘,异口同声举荐四皇子和邛家长子共担此次任务,救援东蓬。
听到如此决定,唐月已经怔住。而这份折子交到唐月手里时,他尽力的去看清了上面每一个字,却没有任何可以更改的权力,除了盖印。
“小礼,你跟我好好的说,为什么?”这样的消息他未曾听闻小礼透露过半个字句,交到手里已是不可更改。再一听小礼明显知情,心里更是凉了几分。
唐礼慢慢走过来,死死盯着手里的书名,那是本《清国是要》。他抬头浅笑,“父皇,我说过了,我会替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
唐月却敛了笑容,“小礼,我也说过,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那是战场,不是这宫里的练武地方。你到底明不明白?”
唐礼想要述说,却因着如今情况怕是怎么说也说不清,几度开口都是沉重,字字千斤万钧,吐露不得。可这次,他非去不可。这确实是个大好机会,若是能够壮大些,为父皇所能做的事就更多……
他不愿再瞧见父皇不时挑灯,却只为了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琐碎。他的父皇,该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人,看的当是万民之愿望,倾听的该是百姓之心声,而非这些故意拿来糊弄消磨父皇大好时光的东西!
“不管父皇你怎么说,这事情都已经定下了。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我知道父皇你一向淡泊不喜权谋,但就算父皇你不认同,在我看来,这就是我身为你的人,身为你的儿子,必须为你做的事。”唐礼直视着唐月,坚定地道。“若父皇你觉得没法原谅我这种擅自的行为,我离开前就不先来这了。我……我只是觉着,”他咬了下唇,没再继续说,“我先走了。”
忍住心酸和委屈,以及固执和坚持,唐礼冲了出去。小记子无计可施,只得合了门,退下了。唐月瘫到椅上,再把那份折子细细看了,狠狠扔到地上,双手覆住自己的脸。
小礼,那里,是战场。
唐月第一次感觉到,只能在这份他极其想拒绝的折子上盖印,是件令他无力的事。以前听闻英国女王就算是面对她自己的死刑宣判书,也只能签上同意时只觉得夸张。如今这境地,却是相差无几了。
华唐 第38章 至。
唐礼说离开前不再来找唐月确是真的,而唐月也似乎忘记了唐礼一般不闻不问。两人间的情愫,倏忽间冷却下来,叫人心里疼得紧,各自却不肯让任何一步。唐礼虽觉着隐瞒在先是有不对,但如今事情定都定下了,哪来的反悔余地?而且他父皇在折子上盖下的印子,力透纸背,想来正在气头,他怎么也不好去惹他父皇,只好揣着一颗不安悔痛的心,巴巴的望着朝阳宫。
直到他挂了盔甲,骑了马背,同邛孟这个上任没多久的姐夫并排立了,将打开城门奔出皇城去了,小记子才颠颠的从宫里赶来,送给了唐礼一句话:“陛下说了,要是殿下受了一点伤,他是绝对不会再对您温柔放任的了。”
这话是小记子偷偷说的,邛孟忙着整军,没怎么注意听。只有唐礼一瞬间扫清了阴霾,只把头点得用力,“恩!”
扬鞭打马,千万人马霎时涌动,天动地摇,声力震耳,“出发!”
这次东蓬的事由,算起来也是东蓬自己倒霉,挨着了却国这个野心勃勃又有些实力的邻居,它一直以来都有些嚣张,时不时还要小小侵犯一下两国交境,着实令人生厌。幸好东蓬前几代的国君聪明,找了不少的盟国在身后撑着,才让却国投鼠忌器,不敢过于放肆。
只是东蓬毕竟国力不强,说是中等国家都还有点勉强,离了盟国的支持,真真是只有挨打的分。近来新君刚登大位,朝政还不稳当,却国瞄准了此次机会,大举进攻东蓬,打得东蓬措手不及。也不知道却国是得了其他大国的暗里帮助,还是真是实力够大,竟然不管东蓬背后的十几二十多个盟国,摆明了要吞掉东蓬这国土。
另外,盟国虽在,但东蓬地理位置却在盟国版图最为边缘之处,除了跟个华国接壤,离其他盟国连条公共的河流也没有。
邛孟细细跟唐礼分析目前战况、战场地形、兵力布局,探子不时送来最新消息,补充他的了解。既然当真出来了,那么便得全力以赴,他自然晓得,也不去管邛孟到底处于他皇姐的嘱咐好好照应他这个皇弟,还是处于某些其他想法,只认认真真听着,仔仔细细想着问着。
大军赶了七八天的路,终于到了罗风关——东蓬的营地。
远远的便听到东蓬辨认了他们出来的士兵高声呼喊着:“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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