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挑了一张椅子,朝上随便坐了,淡淡道:“就唤我阿离吧。”
小记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们当了几十年的主子跟仆从,如今要他改口却也真不习惯,可他的主子,华国的皇帝陛下却又在宫内待得好好的。
“那么,有什么事?”阿离挑眉笑问。
小记子怔了怔,是啊,他借着探望唐礼殿下传递了这么个信息给阿离,他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那些事情,他明明就知道的。
这个人,原本就不是唐月。如今的样貌才是他的原身。阿离是阿离,唐月是唐月,截然不同,永不相干的两人。
“小记子,我们以前私下是怎么相处的,如今还是照样就成了。”阿离笑言。
小记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些天来的晃神根本就是白费。敢情他纠结了这么些天,人家根本你就没打算要怎样。
他也笑了,这个人本来就这样,算了,自寻烦恼。
小记子端了杯茶给阿离,“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是什么时候回了你的身体的。”
“五年前,算时间应该是我遇袭的同时。”
同时?他们见面的时候,也是立刻就认出了自己。这么说眼前的人,和宫里那位的情况并不太相同。
“怎么,觉得还是我好?”阿离调侃了一句。
小记子无奈。
毕竟如今宫里那位唐月,才是他最初就跟着的人。虽然这么长时间,都是眼前的阿离顶替了内在,但现在那位唐月才是他的主子。不同于当初和阿离那般,似主仆实朋友关系的,真正的奴仆跟主人。
“不管陛下成了什么样,他都是我小记子这辈子的主子。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
“哦~”阿离举杯,遮去眼底兴味。
结果对“唐月”这个身份最为执着的人,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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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
一声不耐的呵斥,唐月一脚踹向小树子。
小树子手脚灵活,借着翻身及时避开了这一脚。
唐月怒从心上起,狠力拖住小树子的头发,“你还敢躲!!”
疼得脸都变形了的小树子“啪”一下打开唐月的手,赶紧退后几步跪下。
瞧着他虽是低眉顺目,然而话语里都是挑衅意味:“陛下!虽然小树子我的确是服侍您的,但我的主子可不是您!”
唐月怒极反笑,“好啊。你的主子的确不是朕,是朕的四皇子唐礼对不对?你效忠的是你的四殿下,听得也是你家殿下的话而不是朕这个皇帝。很好。这么看来还是朕越距了。”
小树子暗叫不好,知道自己触到了这位陛下的大忌。可是话已出口,他还能如何?
“不是的陛下!奴才嘴贱,请陛下恕罪啊!”
唐月摆出相当亲切的笑容,拍了拍小树子的脸,“你何错之有?你说的是实话啊,你只听你的殿下的话就好了不是吗?”
这拍的力度不重,却一下一下骇得小树子冷汗直冒。
“陛、陛下,奴才真的不是……”
“没事,朕没生气。”
他这个皇位一直都是小礼帮他守着,他的权力也是小礼替他收回的,他现在的威风和仪态都是小礼给的,他身边所有能用的人全听命于小礼。
全是小礼,无关唐月。他又算什么?
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唐月笑得迷人,“四殿下的确是值得你效忠的对象,远比朕更值得你效忠,对吗?”
“不、不是的,陛下!”
唐月笑得迷人,小树子却冷汗淋淋。
据守在唐礼那边的护庭的报告,唐礼日夜同阿离在一起,前天更是与他同浴。接着就传来唐礼身体不适的消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肮脏的事!
怨恨和嫉妒不断纠缠撕咬着唐月。
你喜欢阿离是吧,小礼?喜欢到,连我这个你说比你的生命也更加重要的父皇也比不上阿离了是吗?
“下去吧。”唐月低沉吩咐,突然失了言语。
小树子战战兢兢的应了,忙不迭的推门而出。只是心里尚且后怕,也有疑惑,为何主子突然让他故意说这般的话?
这样的言辞,依着陛下的性子,根本就是在挑拨陛下同四殿下的关系。以他的主子对四殿下的疼爱来看,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陛下……”邛孟欲言又止。
“别说话。”唐月靠到邛孟身上,把脸埋在邛孟的颈边,声音隐隐有嘶哑,“邛孟,只有你会一直站在朕这边的吧,对么?”
邛孟不假思索回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陛下您的,自然是站在陛下您身边的。”
青年俊逸的脸上随之闪过坚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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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月 第77章 肖。
唐礼醒转,躺了好半会没出声,才渐渐的清醒了。
他皱了修长的眉望着自己床帏,也不起身,慢慢整理思绪。
脑子里全是一片混沌,痛觉似乎残留了些,一阵一阵的微疼。
回顾自己数年来的种种作为,唐礼不由冷笑。
自己还真是白痴的可以……居然那么轻易被操纵了思想,压制了本性,傻乎乎的过了这么久。
这次也不知何故,和源头的联系居然断开来了,虽然得此免于再被控制思维做些蠢事,可也就此失去了重要的线索。要再寻到那个源头,给予狠狠重击以报羞辱,也不知晓需要何种机缘。
一旦心境清明,众多想法便接连不断涌上心头。而其中最引他深思的,便是阿离同唐月。
阿离对他的感情表现得太早太快,加上来历不明,实在让人生疑。并着那个千狐,也不知到底身手如何,怎样意图。
父皇性情大变近乎诡异,并非失忆这样苍白的理由能够解释的,溯及起源,那次的袭击很有必要再细细查探。
迅速整理了思绪,唐礼强撑着一身疼痛残留下来的酸软无力起身。
“喜乐。”
“殿下!”喜乐且惊且喜,英华一听得唐礼的传唤便转身去吩咐备水了。
唐礼望着进来的喜乐,淡然道:“更衣。”
“是。”喜乐应了。
而外边正吩咐的英华也立即加了一句。
唐礼闭上两眼,旋即睁开,星芒明亮,“去书房。”语调平稳,却自有一层清冷在内。
“是。”喜乐英华敏锐的察觉到,他们的殿下有些地方不同以往。
随着唐礼踏步出门,两人眼中那逆着光的背影忽然间多了近乎冷酷的理智,强大到心惊的力量,高不可攀,除了仰望再无他法能给与他们站到此人跟前的勇气。
不。
两人对视,心有所应,默契含笑。
不是多——是恢复。
他们的四殿下,原本就该是这般人物。
高傲冷清,华贵冷静,恰如高月冷耀,明明清峰。
这一晚,阿离没有回来。
而唐礼听说之后,不置一词,只让人翻出了数年前的资料,撑着没有好爽利的身子挑灯看了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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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云宫。
金碧辉煌,华丽雍容。
苏眉捏着酒杯,仰脖灌下。她虽已近中年,但保养得宜的缘故,仍旧端庄美丽不可方物。
人人皆言,苏后娴雅端正,颇有威仪;苏后清明正直,事事严明。谁又明白,独自待在这深宫禁院里的苏眉自己,到底是怎样。
除了宴会,她从来不在人前饮酒。那样只会失了她的仪态,坏了她的后威。如今后宫冷清,她却是常常退了宫侍们,一壶酒,一只杯,一人独酌。
既然是一国之母,就永远得保持着端庄严谨的样子,永远打扮得雍容华贵,方能维护一国尊严——哪怕她这皇后形同虚设,那位皇帝陛下常年不踏足此地。
“碰噔——”苏眉松了手,金属酒杯滚落下去。
指尖按着太阳穴,苏眉微微眯着眼,觉得有些醉了。
迷糊间,眼前浮现些许画面。
像是见着了当年清梨花下,那个捉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说着“阿眉,我定要娶你为妻”的少年。
为这一句,她心动了。
然而皇室兄弟相残,她的少年被推上了那个孤独的宝座。
而她自己同父亲争执了许久,终究在数月之后入宫为后,守在他身侧,默默不言。
她一直是沉默的人,只是静静看他如何为皇权被架空不得一展宏图而痛苦难耐,伏在她的怀里暗暗流泪;看他如何在日复一日的煎熬跟自我否定里,扭曲成暴虐残忍的君主;看他如何充盈了后宫,夜夜笙歌,渐渐忘却了那个“今生维你”的誓言。
然而苏眉不说,也不闹。他比谁都痛苦,她又怎么好再让他不快?
直到那天,唐月再来,温温和和的唤她“皇后”之时,她便明白属于她的少年的的确确是远去了。
“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守着你这个位置,直到他回来为止。”
得到同意之后,她关上宫门,绷了多年的眼泪决堤而下。
她总是相信着,唐月终究会归来。事实证明,她的相信是对的。
即便是耗了她将近三十年的青春,她还是等回了那个会叫她“阿眉”的人。
然而……苏眉却发觉,她已经不认得唐月了。
这个记忆尚且停留在十多岁少年时期的唐月,她真正的陛下,却陌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苏眉从回忆里脱身,懒懒的偎着暖炉,昏昏沉沉闭上眼。
啊……好安静。
自从宫妃们被遣尽,这皇宫内就剩了她一位后妃。看着是殊荣无上,实则孤寂无比。没人同她争斗,没人同她话里藏刀,笑里藏剑,亦没人来爱她。
想着想着,念及手头捏着的那份多年前被给予的书信,苏眉无意识扯动着嘴角,浮现出艳丽的笑容。
“轻童。”
“奴婢在。”
“当年他让你给我的那封信的效力可还有?”
“自然是有的,娘娘。您决定要动用他们了吗?”
“既然是他送我的礼物,我怎么能够拒绝这份好意呢?”
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阿月。可是,我还有空儿,我不得不为他做些事情,尽一个母亲的职责。
你终究只是过去,可空儿却是我的将来。
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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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儿个还是没有阿离公子的消息,您看是……”喜乐小心翼翼的道。
唐礼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接着便神态自若继续翻阅卷宗,只淡淡地道;“恩。”
这四五天阿离一直没有回来,护庭的人根本查不到他的下落,阿离本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回来。然而唐礼既不派人去寻找,也没有半点忧心的样子。
是遇上了不测,或者另有隐情,譬如说这次莫名的昏迷真的是阿离为之也未必不可。
生性多疑,又恢复了冷静清明的唐礼,对阿离的疑心远远甚于喜爱。
他漠然的将自己那份感情尽数捏碎,不留灰烬。除了唐月,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再值得在意的事物。
哪怕现在的唐月如何的让他心下不喜,那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唐礼为唐月而生,除非死亡,是断然不能对唐月有任何不当的举动。而或者唐月的转变,也有更加合理的解释。
数日之后。
“殿下,阿离公子回来了。”
唐礼停下手头的动作,淡淡道:“让他来见我吧。”
起身,走到窗前,目光落到窗外长廊尽头。那是阿离来到的必经之途。
外边明雪满地,银白成界,呼吸之间全是冷冽冰凉。
不多时,唐礼目光微动,他看着那个正往自己走来,越来越近的人。
长发束尾,有白色流苏随着来人的走动微微摇动。眉目温和,修玉长身。白衣墨发,泠泠然自有段风华……
而阿离打廊前款款而来,却见书房月扇窗旁,唐礼正笑盈盈的候着,眼里清光流泻,鼻翼侧旁略略阴影,唇角上扬。
只是望着,便觉得心绪安宁。
“你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
语气熟稔的像是生活在一起多年的人之间,才有的平淡交谈。
阿离在窗前站定。
窗扇大开,两人面对面相视。然而窗下的墙壁却生生隔开距离。如此接近,却终究不在一处。
“阿离,你爱我吧?”唐礼探手,抚上阿离的脸颊,眸光流转,一时间温柔非常。
阿离垂目,伸手覆上唐礼摸着自己的手,让脸同唐礼的掌心更加贴合。
“恩。”他很清楚,他的小礼越是温柔,就越是虚假。原来,你对我终究是……
“那,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你说。”
低喃的语调,柔转百结,“替我去杀个人可好?”
既然你爱我,那就让我利用一下,也毫无怨言吧。
阿离浅笑,光彩夺目,叫唐礼也不觉微微闪了神,“好。”
既然我爱你,那被你利用一下,也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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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退朝——”小记子运足内力,悠长的声音响彻了朝堂。
等到唐月离开了,行礼恭送的众人才又活动起来。
唐礼整了整袖口,瞥了对面的唐空一眼,似笑非笑。同上朝时站在他前面的唐重擦身而过,直往朝阳宫。
才踏入朝阳宫,唐月立时抛去了在外人面前的皇帝威严,扑到唐礼怀里紧张万分的查看唐礼的身体,“小礼!你没事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担心死我了。”
“没事了。”唐礼温声回到。
唐月再三确认,“当真?”
“自然当真。”
唐礼没有放过唐月眼里一闪而过的淡淡欣喜跟,隐隐的失落,心下冷笑。
而唐月换上了笑容,松了口气似地道:“那就好。我这些天忙得抽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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