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似地袭击起齐军来。
轩释然道:“嗯,来这里的路上,我见着它们,就把它们捉了。”
“你……认得它们?”
“嗯,在信阳看到你和它们在一起过。这三匹狼,我都认得。”
我望着他道:“你把阿二阿三放了!”
他道:“不放。”
“放了!”
他笑道:“我们一起回岳州,它们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和我们一起回家。你不是喜欢它们么,放了做什么?”
“它们是燕顼离的,不是你的!别人家的东西,你再怎么厚待,也养不成自己家的。就像野猫始终喂不成家猫。”我含泪微笑道:“它们的主人,是燕顼离。”
他的脸色始有阴兀。
我说道:“把它们放了吧。”
他看我道:“你随我回去,便依你。”
我往后退步,摇头。
他阴鸷地看着我。
半响,扬臂。
但听两匹马往不同的方向奔驰的声音,阿二还来不及嚎叫,便活活地被两马分尸……
忍不住地踏前一步,看着阿二被拉裂成两半的尸体,泪水止不住地下滑,抬眼望向轩释然。
他看着我,“可愿随我回去?”
良久未作应答。
他甚至没有侧目身后,已是将士刀起刀落。
“阿三……”再忍不住,踉跄着跑往那一滩鲜血,汩汩的鲜血流在沙漠上,才浸下去,就被沙漠吸收了。下一刻,被鲜血滋润过的沙漠又粗砺如干渴的嗜血魔鬼。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个将士手中的弯刀在空中飞旋了几转,稳稳地插进了阿大的腹中……
……
红艳艳的燕王府,新婚的第一日晨,是谁搓着手说,王妃,它们不吃人的。
是谁怜惜着,抱歉地,甜蜜地呵呵笑道,王妃,它们是王爷去年带回王府来养着的。
又是谁说,它们很好很好的。
……
王妃,阿大阿二阿三很好的,不管王爷回不回王府,它们每天早上都会过来王爷住的这卧室候王爷起床。风雨无阻。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忠实的奴才了!他们会很多本领,有很多特长。阿大跑的很快,又有耐力,千里马日行千里而累,他日行千里都不累;阿二的鼻子比猎犬还敏锐,有一次王爷把一条鱼做了记号,丢进了黑龙江里,他都找回来了;阿三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很善良,连荤腥都不吃,走路要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他都会难过好几天。王妃见过不吃荤腥的狼么?他真是很善良。
……
“王妃——”
听到了阿瑞的声音,只以为是回忆里,阿瑞与我说阿大阿二阿三时的声音。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又感受到齐军面临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果然是阿瑞。
阿瑞独自一人,策马往这里驰骋而来。
齐军弓箭手搭箭拉弓,轩释然却扬手阻止。十八万齐军在此,又是主帅的他亲自坐镇领军,显然没必要射杀单枪匹马来此的阿瑞。
阿瑞也不顾我在齐军之中,径自策马过来,到了我跟前才翻身下马。如若没看到轩释然和十八万齐军,他侧跪在地,也不顾我淌水过河,河水汗水浸透,又被沙漠上的热气蒸干,浑身脏兮兮的,伸手将我扶住,目光忧切地唤道:“王妃……”
“阿瑞……”我喃喃叫着他,才淌落泪水就被热浪蒸干了,“它们死了……阿瑞,它们死了……”
阿瑞痛楚看一眼身边的阿三,看一眼被分尸的阿二,又看一眼远处的阿大,曾经说它们很好很好的他,此刻却笑着与我安慰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王妃为它们哭什么,它们只是……畜生!”他笑的还是往日那般简单快乐,“只要王妃还是好好的就好了!”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双手递给我,“王爷很快就到了,他说这里炎热炙烤的很,让早些天就在这里的我给你送水,说不要让你渴着。”
心里的暖流似缓缓流了开来,浇灌了整个沙漠,酸涩又幸福的泪水顷刻泉涌而出,热气竟是蒸也蒸不干。
阿瑞替我拧开盖子,重新将水囊交到我手上:“王妃,你喝。”
“我喝,我喝。”我带泪笑着,“我跑了很久,还真的渴了呢。”
喝了两口不,盖好盖子,才与阿瑞道:“阿瑞,你扶我起来,我们再去看看阿大。”
“好。”
阿大与轩释然,与齐军距离五六丈远,这般与阿瑞小声说话,总算他们听不见时,才问道:“阿瑞,齐国不是封了关口吗,你怎么知道我来岳州的事,还早早等在这里?”
阿瑞低声道:“茱萸告诉我的。茱萸离开齐国后,一直在岳州。封关前我入齐打探王妃的消息,顺便……顺便去看了看她,她与我说了此事。几日前我已着可靠之人告知王爷消息,王爷回话说,让我直接过来这里等着王妃,好好照应,他即刻动身。算算日子,就要到了。”
茱萸……
原来是她漏给阿瑞消息的。
见小貂往阿瑞怀里钻,我苦中作乐地笑道:“它是跟着你来齐国的?”
阿瑞笑道:“对啊,王妃你怎么知道?”
我说道:“它对你,比以前对你更亲了。”
阿瑞看着阿大,难过地道:“它们也是随我一起来的,可是被我害死了……我才离开了一小会,阿二阿三就被……”阿瑞回头看了轩释然一眼,低声说道:“被他捉了。要不要我走的快,我,阿大,小貂,还有我的马,全都得被他捉了。”
阿瑞道:“他捉了它们,竟还杀了。”
从轩释然身上收回目光,与阿瑞笑道:“阿瑞你把自己与它们归为了一类。”
阿瑞以为我变相地骂他是畜生,憋屈地看着我。
我笑道:“阿瑞把它们也当作人,阿瑞很好。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阿瑞将它们当人看了。”
阿瑞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
全然将齐军与轩释然无视,与阿瑞两人言笑晏晏,不论是这无视,还是与一个男人亲近地谈笑,都不是轩释然能够再忍耐的了。虽然他看的很清楚,我与阿瑞之间清清白白,就是纯粹脾性相投而已。马蹄声渐近,他过了来,终于说话,声音平稳,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燕将军还不走么?还是想随我们一起去岳州做客?”
然后他再不看阿瑞,高高端坐于马上,垂眸看着我,温润的眸光漫漫将我包围,唇边弯过的笑意明朗如春,“不会还为那三头畜生与我置气吧?今天我杀了你多少,日后加倍还你就是。快上来!”
“他们不是畜生!”阿瑞抬头望住轩释然,眼神一派干净清澈。
“幼稚!”轩释然傲慢地睇着阿瑞:“畜生就是畜生!”
阿瑞还欲辩驳,我拉住了他的衣袖,对他温软而笑。
——你和他讨论这个做什么,他与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第二卷和亲燕邦085毁灭之箭(4)
读懂了我目光里的话语,阿瑞虽平心静气,却与我说道:“王妃,你和他不适合,你们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阿瑞的声音压的很低,却刚好清晰地让我听到。
闻之一窒,脸上笑容顿时变得悲伤。
是啊,我与轩释然,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轩释然的目光在阿瑞的脸庞上扫了一转,阿瑞顶撞的一句话,便将他精心做出的温润笑容摧毁,对阿瑞自是着恼,何况此刻阿瑞又与我私语。不知他听没听到阿瑞说什么,不过眼底已聚了层薄冰,薄冰之下隐隐有不知名的火星簇动。但见我望向他,他的目光立时变得和煦温暖,但尽管如此,那雍容笑意,也只像射向冰川的一束阳光,非但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还觉之阴冷淡漠。
他催马走了一步,正好到了我跟前,恬然笑道:“把手给我。”
他对我伸出了手。
阿瑞看了看轩释然,侧头看我,急促地道:“王妃,你别被他骗了!”
连阿瑞一外人都感触的到他眼底的阴暗,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真实不够好,他唇角微微一扬,英俊的脸庞上漫出了初阳般的笑容,宠溺盛满其中,一如昔年,轻柔地对那个任性胡闹的丫头说:“出去玩的也差不多了,是回家的时候了。过去之于我的背弃,我不怪你;今天的逃跑,我也不怪你。来,跟我回去。”
明知他从来不是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惠风般的和煦,如阿瑞所说,不过诱骗我随他回岳州而已,望住他,仍然止不住一阵痴怔。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低了头,不去看他惑人的眸光,更没有把手伸给他,随他回去的意思。
哒哒的马蹄声近了,夜影不知低声在轩释然耳边说着什么,轩释然的目光越来越阴暗,转眸看我,虽仍是明朗而笑,却已不掩阴佞了,“不是没有忘记我说的话吗?我们回岳州就成亲。即刻随我回去!”
是什么变故,导致他流露的好好的温煦都不再继续下去?心中豁然明白了什么,而阿瑞已肯定地道:“王妃,一定是王爷就要到了!”
本是揣测,听阿瑞如此一说,我眸子一亮,颓败的面色也焕发了神采。
轩释然咬牙盯视着我的神情,温煦笑容早陡转了几次阴佞,再不作什么徒劳温柔,声色俱厉地命令道:“跟我回去,别再让我重复一次!”
我由阿瑞扶着站起,说道:“我怎么可能随你回去?怎么可能嫁给你?我有丈夫,我的丈夫是燕顼离!”
我望住他道:“我在等他。他一定就在这附近,他就要到了,他会来的……”
轩释然嗤地一笑,“你以为你随我回去,我现在就会带你离开吗?你错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取他性命,亲眼看着他兵败身亡。”他倨傲地说着,又流溢着嘲讽的笑,“我也在等他,顺便我再与他讨论讨论你,我相信我与他会有很多可以聊的、‘共同’的话题!你左腿根处有块浅淡胎记,左胸上有颗很小的黑痣,后背上……”
他怎么能把这些说出口,我羞愤道:“你不要脸!”
我怒极反笑,“别以为他不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与他统统说过,我把与你所有的过去,都全部与他说了,你别想借此激将我随你离开,或者挑拨我与他的夫妻感情……”
“你竟然把我们的过去也告诉于他!”轩释然极怒的时刻,竟也铮铮地笑了出来:“好!好的很!”
他最珍贵的东西,被我分享给我的丈夫了,无疑,这打破了他向来的平漠倨傲,他加倍以狠佞掩饰的笑容里,我已看出他的挫伤,仿佛心口被铁手探入,活生生撕扯掉了一块。
然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又何尝不是我的?当日在信阳时,与燕顼离叙说与他的过去,还不是为求一个燕顼离的理解,让燕顼离允诺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可以不杀他,就不要伤害他;今日,若非他道我隐私,欲以此胁迫燕顼离,为了护住燕顼离,护住与燕顼离之间的夫妻感情,情急之下,我又如何会残忍地与他说出——他最珍贵的东西,我一早就与燕顼离分享了——这样,不以为然的,不屑一顾的语气?
但到底是我的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任着泪水从脸上淌过,凝望着他,翕合着唇:“我……”
远方沙漠上有震天的马蹄声淹没了我的声音,连我都听得到远远而来的人马之声,整个齐军更是严阵以待,簇拥于轩释然的身后,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拂希——”
听到燕顼离久违的声音,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转过身去,便见一望无垠与天相接的沙漠地平线上,那沙尘被踏起光晕也炽挚的火红日头下,燕顼离策着马往这里奔驰而来。本就英武矫健的骏马,在黑氅翻飞他的衬托下,鬃须蓬勃,望之更加神来之驹。心底里对轩释然的愧疚立时就消释了,连那愧疚的话语都不再去解释,先前还失色惨白的面容,顷刻间就焕发了光彩,燕顼离来了,他果然来了。
燕顼离狠狠夹着马,扬着马鞭,身体前倾,目注于我,往我这里驰骋而来。马蹄声震天,显然他带来此地的军队也不少,但只闻声音,未见他一个部下,显然他们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他这般催马,只为先一步见我。再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不想,连怀里的小貂都丢了,只为迎接他的怀抱,放开步子,往他那里跑去。
“丫头。”
丫头……
是轩释然在唤我。
自我和亲之后,他再没这般唤过我。
几乎以为是我听错了,而即使听错了,也不由自主地驻了步。回头,先前他的狠佞之色已然不见,神色一如先前的温煦,暖暖的目光轻盈地罩着我,如阳光耀于海面,碎光点点,慢慢溢出奇异灿烂的流光。莫测而高深。
“从来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再看不到别人。所以,你的眼里也只许有我一个人,再不许看到别人。”
他一字一字,轻轻地说,温柔地眸光,倒映着悉数过往。
我便也想起四年前那一幕。
当时,只为敷衍,我笑的很甜,回答着:好啊!
“你也要与我相知,长命无绝衰。除非高山变成平地,除非江河干得不见一滴水,除非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重合到一起——到那里才可以对我说出一个‘绝’字。”
他温柔,而缱绻地复述。
当时,贪玩又不明其义的我,慎重地点头。
“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回来!你及笄礼的时候,我就回来。然后我们就成亲。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我在天涯,就不会放你在海角,不管我是皇帝还是臣子,你都是我的妻子;不管我在边境还是京城,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临去参军的前夜,他如此说,此刻看着我,再一次说与我。
当时的我只能接受只能听从,——他那低沉而坚定的话,既是誓言,又是命令,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抗拒。
记忆的匣门打开,整个人都似皲裂破碎了,恍然记起,这是我们认识的十七年,仅有的三次誓言。
一次是少女随口的敷衍,一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