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慢慢的走到雪人旁,羞涩浅笑:“表哥。”
李寻欢弯起嘴角:“我们正在堆雪人,你来给它装上眼睛。”
林诗音从他手中拿过石子,嵌在雪人的脸上,顿时这白色的精灵便显得栩栩如生。
李寻欢看着她笑,眼里出现了温柔的光。
有光,就会使周围的黑暗更明显。
南柯心中原本的喜悦,似乎顷刻空了出来。
李夫人走过来道:“这就是南柯吧,真是可爱的孩子,以后要好好伺候少爷和小姐。”
少爷和小姐。
南柯乖巧点头,心中的空洞更甚。
她目送着夫人的离开,却忽然间少了些侧头的勇气。
因为侧头所看到的景象,一定是毫无瑕疵的完美。
当夜,寒风阵阵。
南柯躺在冷香小筑于李寻欢隔壁的床上,忽然被窗外那呜呜的风声惊醒。
她莫名的泛起担忧,便更睡不着。
辗转反侧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披上衣服悄悄地跑下了楼。
果然,雪人在月光下的影子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她蹲下身捧起雪,想要去弥补。
但人力终究敌不过自然。
原本浑圆的雪人很快就让人看不出形状了。
南柯叹了口气,拿着外套站起身来,散下的黑发让风吹的有些凌乱,孩子气的脸又再一次出现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寂寞。
梅花似乎也禁不起如此的摧残,殷红的花瓣,在冷风中慢慢凋零飘散。
南柯看着这飞雪落梅,忽然想起李寻欢白日的话。
虽然环境严酷,但明日清晨,依然还是会有梅花盛开。
经历的起风雪的花朵,一定是最美的那一朵。
南柯的娘曾告诉她,人要信命,要讲本分。
其实这本不是本意的本分,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一种风雪。
但是除了去经受与坚持,我们并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冬越发深了,将近年关,偌大的李园也渐渐有了些喜悦的氛围。
在院内无需走上几步,便能看到大红的灯笼和绸缎。
衬着皑皑白雪,甚为醒目。
这段日子南柯都在冷香小筑陪着李寻欢读书习武。
他也实在好伺候,除了偶尔会深夜偷跑出去买些酒来需要她来掩护,根本没有其他麻烦的事。
所以闲下来的时间,南柯便会自己对照书本,学写几个字。
这是在过去的她人生中,乃至于未来的时光中,都难得的平静。
午后正值休憩时,鲜有人来的冷香小筑外忽然响起了声响。
南柯忙打开窗户向外看去,竟是一位青年男子带着林诗音轻声交谈着走近。
还没收起好奇的眼光,李寻欢的声音就在身边淡淡响起:“是我哥来了。”
这位大公子李思暮总是被蓝漪提起,但是来到李园如此多的时日也未能一见,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并不像弟弟自幼习武,但诗文歌赋在京城的贵胄中都享有盛名。
南柯渐渐的跟着别人学了很多规矩,闻言连忙跑下楼,慌张的打开门道:“大公子好,林小姐好。”
话毕才悄悄的抬起头来。
李思暮十七岁的上下的年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只是面色苍白,给他的眼眸平添了些忧郁的神韵,黑玉色泽的长发随着蓝袍在风中悠然飘荡。
他看到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有些怯怯的扶着门框投来好奇的眼神,便温和微笑:“寻欢呢?”
南柯说:“正在楼上看书呢,我这就去唤。”
可是回头没跑两步,一抹纯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拐角。
李寻欢问:“哥,表妹,你们怎么来了?”
林诗音已经比刚来时气色好了许多,她穿着淡紫的衣裙,低头道:“表哥。”
李思暮回答:“娘说诗音来了也有一段日子了,让我带她到京城四处看看,我想你读书读的发闷,要不要一同前去。”
年轻人怎么会喜欢囚于室内,李寻欢立刻答应:“好。”
南柯刚把茶端来,听到他们这么说,便识趣的站到了一旁没吭声。
林诗音端庄的已经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她温柔浅笑:“那我们这就走吧,也好早些回来。”
李寻欢对任何人都很大方,他拉起南柯的小手说:“恩,你也和我们一起去玩,整日在这里陪我多没意思。”
李思暮不像弟弟行事无忌,见状带着批评的意味道:“寻欢,不可以这样。”
南柯慌张的缩回了手。
李寻欢不置可否的笑笑,又拉起南柯的胳膊走出了门。
哥哥这才对他无奈的摇摇头,跟在后面。
因为雪大天寒,他们命人置好马车,才顺着大道朝商街行进。
南柯听说林诗音从南方来,十分怕冷,便生疏的准备好了暖炉递给她,才悄悄地坐在旁边发呆。
四个人在马车里面,忽然变得很沉默。
慢慢的颠簸了一阵子,李思暮才忽然问道:“寻欢,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又在街上惹麻烦了?这里是京城,你又不是匪类,怎么能想如何便如何。”
竟然提起那日杀了极乐峒门徒的事,南柯忙紧张的看向李寻欢。
不料李寻欢却抬起明亮的眼眸反问:“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非作歹?”
李思暮道:“这些事,自然有官府来处理。”
“官府…”李寻欢不屑的笑了下。
哥哥顿时皱眉:“爹娘同意沈浪教你武功,是要你防身,不是要你替天行道,更何况你还年少,哪里分的清好与坏。”
闻言南柯吃了一惊,她虽不太知道江湖中事,但沈浪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甚至沈浪这两个词,对于天下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怠慢。
身为侠士,能够像他一样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必然值得敬佩。
只不过没想到出身官宦世家又这样年轻的李寻欢,竟然是沈浪的徒弟。
难怪只用一把小小的飞刀,就能置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于死地。
不同于惊讶的旁人,李寻欢的态度竟然有些隐约的强硬:“我学武功,不关爹娘的事,也不关你的事。”
始终端坐的林诗音见气氛变得尴尬,忙解围道:“大表哥,二表哥,北京城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两位少爷还是面色不佳,却也勉强回答了她。
倒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南柯再次旧话重提道:“大少爷,他是为了救我才惹下麻烦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李思暮叹息:“我不是怪你们,哎…只是江湖会给李园带来很多危险,我们本不是江湖中人,何必要自掘坟墓呢?”
南柯不懂他这话从何说起,只是小脸上也露出了隐约的担忧之色。
见状李寻欢反倒露出他惯有的微笑,毫不避嫌的捏了下南柯的脸道:“小孩子,哪用得着你杞人忧天?”
南柯想说我不是杞人忧天,我只是担心朋友的安危。
谁也不想给朋友带来灾难。
可她没开口,因为南柯始终不知道,他们究竟还算不算得上朋友。
12—13章
年关前的北京城格外的热闹,街上尽是熙熙攘攘的南北客。
做灯笼的艺人身边五颜六色的绚烂,小吃摊位远远就能看到热气腾腾。
这种北方的年景无忧无虑的欣赏起来,又怎么能不让两个南方来的女孩子兴致愉悦?
可惜南柯知道自己与高贵的小姐有着根本的不同,她不敢像林诗音那样随便拿起一个小玩意就可以买,对于去哪里吃饭要什么礼物,也无从置喙。
能够让李寻欢不为难的唯一方法,就是显得对一切都不敢兴趣。
“南柯,你想吃什么?”
关切的询问打断了这位小姑娘的走思,她抬头对视上李寻欢的双眼,想了想才说:“米饭…”
在一旁的林诗音顿时就挡住脸微笑,而后很善意的对店家道:“姨娘说北京的甜点也很好,就来几样甜点吧,小孩子都喜欢吃。”
她分明比南柯大不了几岁,但已隐约有了女性的绰约,若是站在南柯旁边,足足要高了一个头去。
其实南柯喜欢的是母亲做的三丝敲鱼,在很小的时候家境还算小康,每逢寒冷的冬天她都能喝到那乳白色热气腾腾的美味。
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正楞着的时候,忽然间一块白白软软的糕点放在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南柯抬头,竟然是大少爷夹给她的,还笑道:“这个孩子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还像个小娃娃。”
李寻欢没吭声。
南柯局促的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吃起来。
因为太不自在,根本就尝不清什么味道。
对于这善良而又遥远的一家人,她忽然间感觉自己的感激是种很空洞的东西。
空洞的带了十足的距离。
等到他们一行人从酒楼出来,天色已微微显得暗了。
李思暮走在前面,刚要上马车的时候,忽然看到熟人,拉住弟弟便近前打招呼。
两个女孩子无事做,只得等在一边。
林诗音缕着被风吹起的长发,忽然轻声问道:“你叫南柯是吗?”
南柯点点头,看向她美丽的脸。
在寒风中林诗音的皮肤依旧光洁无瑕,神态像极了梅花,既美好,又隐隐的孤高。
这让小小的南柯有些自惭形秽。
林诗音看到街对面有买糖葫芦的,红色的果子裹着糖晶莹可爱,便抬起手笑说:“去买两个回来,你一个,我一个,表哥们不会吃的。”
南柯装着蓝姐姐给的银子,点点头便跑了过去。
不料此时原本就行人未退,竟有从北边跑来几个骑着马的黑衣锦衣卫。
伴着大家的惊呼,南柯不留神就被撞倒,手腕生生的滑在石路上,而后便感觉腿部传来阵阵生疼。
本在与人交谈的李寻欢闻声回首,无意识的皱起眉头。
他的手同时被哥哥握住,李思暮说:“不要惹宫里的人。”
说完就冲过去抱起疼得蜷缩在那里的南柯。
林诗音也被这皇城中的骚乱吓坏了,跟着李寻欢满脸不安的过去道:“怎么会这样…她还好吗?”
南柯满脸冷汗,吃力的摇了摇头。
李思暮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她的背说:“不怕,回家就去请大夫。”
没想到李寻欢却带了丝怒气似的,忽然从他怀里抢过小姑娘,话都没说就飞快的上了车。
“这是怎么搞的,哎…快泡泡凉水,然后把药敷上。”
晚上蓝漪忙前忙后的照顾着南柯,边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南柯疼得坐在自己的窗前,小声道:“我没看好路…”
蓝漪没想到这个孩子有这么坚强,给她端好水,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轻声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我们做下人的,永远不要责怪主人,想林小姐那样体谅人的,还特意给你送来药,已经很好了。”
南柯深深的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
李寻欢挺着背站在外面沉默了会儿,才走进来对蓝漪说:“你先出去。”
蓝漪答应着,屋子里很快就陷入寂静。
南柯见他脸色不佳,想了想才道:“哥哥…你不要生气,那些锦衣卫本来就是那样的,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谁也没办法把它弄公平呀…。”
李寻欢沉默片刻,才缓和了面色,坐到床边说:“我并无意让你来我家做下人,明天,我把你送到我一个朋友那去,他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照顾,不会再让你受这些委屈。”
此话一出,南柯犹如受了晴天霹雳,傻呆呆的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艰难微笑:“今天你受了伤,让我很愧疚。”
南柯低下头问:“哥哥,我们还是朋友吗…”
李寻欢说:“当然。”
南柯道:“既然这样,林小姐是你的表妹,我替她做点事有什么不可以呢…”
李寻欢没说话。
南柯怯怯的拉住他的衣袖:“哥哥…我不想走…”
李寻欢有些苦闷的说:“可是我娘她…”
南柯摇摇头,坚定地说:“能呆在朋友身边,就是很幸福的事,在这个世上,除了哥哥你,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闻言李寻欢看了看这个单薄的孩子,好半天才笑出来。
南柯又低下头:“还有…我也愿意像蓝姐姐一样照顾你们,帮助大家做点事情,这没有什么,哥哥你不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吗,那随便一些家事和苦寒还差的远呢,我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吧。”
李寻欢握住她的手道:“你这样想,那我就不担心了,但是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永远可以帮助你。”
南柯抬起头,浅浅的笑出来,露出小小的酒窝:“我也是。”
他们这样,并不是江湖的两肋插刀,也不是文人的知心知意,算不上患难与共,甚至还显得有些陌生。
但如此简单的友情,也是最纯粹的友情。
谁能说它不是最宝贵的友情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时光是最容易失去的东西,短短的四年,不经意间便已置身后。
眼前,依然是美丽的李园,依然是冷香小筑,依然是冷香小筑下迎风而立的寒梅。
而人也依旧是那些人。
所以改变的,究竟是什么呢?
除夕刚过,正是京城中走亲访友的日子。
李尚书为朝中重臣,他的家自然少不了熙熙攘攘的客人。
但越过那热闹的前院和大厅,再往后走,却也有着意外的静谧。
将将落下的薄雪在石路上,踩着会发出松软的响声。
李思暮去年刚刚回京为官,陪着父母和长辈在前屋聊了一下午,等来到后院时,阳光已然稀薄了许多。
他的身体依旧文弱,甚至因为疲惫而更加消瘦。
走在风中,看起来是那样单薄。
因为会试的临近,李寻欢被父亲关在房里念书,已经有好几天没露面了。
身为哥哥,自然有些担心。
李思暮走至楼下,还未叫门,却看到一抹淡绿的影子,露在屋外的廊阁旁。
近处一看,竟是抱着诗经沉睡的南柯。
这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