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一声朗笑从队伍后面传出,而后打扮讲究的胡云冀走上来道:“李兄,打扰了。”
李寻欢与他交情浅淡,虽从前共商过弹劾汪直的奏折,但不久失败,感觉此人不足以共事,便也没再继续来往,他此时愣了愣,而后淡淡的问:“胡大人有何指教。”
胡云冀大方的与满园的刀客剑士举手招呼:“各位,实在抱歉了,在下接到线报说李寻欢盗取了皇家宝物金丝甲,特来此搜查,打扰了各位雅兴!”
“你胡说什么,那金丝甲明明是小李探花献给皇上的!”一个壮汉起身气道,他虬髯满面,江湖人称铁传甲。
胡云冀笑笑说:“在下也不相信李兄是这种人,但因事关重大,不能不查呀。”
李寻欢冷静的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胡云冀问:“你有没有个家奴叫逢顺?”
李寻欢点头:“有,但他为人老实,不会信口雌黄。”
不料畏畏缩缩的逢顺却忽然从高大的锦衣卫后冒出头来,结巴的说:“你,你作恶多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李寻欢对此感觉十分诧异,他看着自己熟悉的仆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胡云冀道:“所以我也很难判断,李兄若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叫在下搜查一番,也好有个交代。”
李寻欢根本没见那金丝甲,顿时说:“好,但如果搜不出来呢?”
胡云冀弯腰:“在下愿回来赔礼道歉。”
李寻欢挥手道:“你搜吧,但不要惊扰了我娘。”
胡云冀笑:“是。”
说着就与锦衣卫打了个手势,带入朝内院走去了。
这本是毫无理由的冤枉,结果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那胡云冀又满脸得意的带着逢顺回来,一手拿着金丝甲,一手拿着些信件,走到他面前说:“李兄,这如何解释?”
李寻欢早已做好这种打算,只是轻声道:“拙劣的陷害。”
可是胡云冀却把那些信举在他面前问:“那这也是陷害?你父亲我们的李尚书,与多位官员通信抱怨皇上和汪公公,还密谋刺杀他,也是陷害?这些与金丝甲待在一起,可是没有错吧!”
李寻欢从不知道这些事,他看着一堆信封上各个朝廷要员的名字,神情僵愕。
胡云冀把证据往怀里一抱:“对不起了,我必须把这些东西呈给皇上。”
说完,就率队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刚才就血气方刚的铁传甲立即冲了出来,挡住他道:“你这个小人,分明就上来找麻烦的,称兄道弟却根本不懂义气!”
胡云冀身为官员,皱眉鄙夷的看着这个穿着粗布衣的男人问:“你想干什么,想坐牢吗?”
此时李寻欢才开口道:“铁兄,让他走。”
铁传甲虽不情愿,却也让开了路,瞪着铜铃大眼像是随时要扑上去似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起。
李寻欢本来就为了南柯和李园的安危伤神不已,现在牵扯到父亲,就更没有那么简单了。
也许当务之急就是去通知李尚书。
但恐怕凭着东西厂与锦衣卫抓人的速度,却已经很难见到了。
南柯一直卧病在床,是到了晚上才听侍女说起这件事情。
李寻欢早就去见皇上了,却一直未归。
她当然会担心他及李园的安危,也不顾自己伤痛,坚持要起身去宫里看看。
侍女们扭不过,只得给她披好衣物,扶着南柯出去乘轿。
夜晚的宫门高大森然,看起来很可怕很压抑。
南柯隔着窗帘递出金牌,很快就被放行了。
她五脏六腑都像移位了似的,面色白的怕人,一半是伤势过重,一半是内心不宁。
当权者最忌讳下属暗自勾结行事,也许别的问题还可以求情服软,但自古以来因为结党营私而落马的大官岂不是数不胜数?
朱见深会原谅李寻欢的父亲吗,他。。。会原谅李寻欢么?
南柯不知道。
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和他一起承担。
御书房外总是最宁静的地方。
南柯透着车帘的缝隙远远地看去,竟看到李寻欢跪在房门之外,那笔直的背影在这样的黑夜之下,显得有些孤单。
她心里一沉,正好马车忽的停了,领路的太监道:“公主大人,这已是重地,还要麻烦您走过去了。”
南柯点点头,立即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焦急的差点摔倒,抬声叫道:“哥哥,哥哥。。。”
李寻欢想要见气急了皇上一面,本来已经跪的有些僵了,听到后诧异的回过神,看到瘦弱的南柯步履不稳的跑到自己身边,不禁皱眉道:“谁让你来的。”
南柯跪到他身边担忧的回答:“我怎么能不来,你爹他。。。怎么养了?”
李寻欢摇摇头。
南柯叹息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李寻欢轻声说:“你不懂,回去吧。”
在这个年代入朝为官,不结党是自毁前程,而结了就要做好一切准备。
能够坐到尚书这个位置,没有任何事情是轻而易举的。
南柯黯然叹息:“你要求皇上,我就陪你一起求,这样我还会好受些。。。虽然他未必肯见我们。”
李寻欢淡淡的说:“我爹身体不好,不能承受了牢狱之灾。”
南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说:“哥哥,你可别做傻事,这可和江湖上不一样。”
李寻欢没回答,但是每个孩子都不会对父亲的安危熟视无睹,每个人保护自己双亲所可以付出的代价,都没有底线。
朱见深坐在御书房内简直已经恼怒至极。
他瞪着桌前众大臣写给李尚书那些忠肝义胆的心,忍不住泛出了愤怒之情。
身为少年皇帝,朱见深所做的所付出的已经不算单薄,他对于臣子的信任和宽容,也足以逃脱苛刻这个名声,但还是出了这档子事,而且牵连甚广,恐怕查下去所揭露的事实,便已经不只眼前这些了。
正在默默运气的时候,在旁候着的小太监走上前来禀报道:“皇上,解忧公主也来了,陪着李大人一起跪在外面。”
朱见深愤怒的猛拍桌子:“来!来!都干什么来!他们这样背叛朕,还想要朕替他们着想?”
小太监收了南柯的好处,不禁劝道:“皇上,公主大人有伤在身,在外面天寒地冻的,恐怕。。。”
朱见深哗啦一下把面前的笔墨全扫到了地上:“让她回去!”
小太监立刻噤声。
朱见深看他快步走到门口,忽然又轻声道:“让南柯进来。”
小太监问:“那李大人呢?”
朱见深说:“跪着!”
小太监赶紧跑了出去。
经过这样一折腾,南柯便更觉得内伤隐隐作痛。
她被搀扶进屋来的时候,已经面无人色了,就连嘴唇也染了淡淡的青,如同随时会倒下似的。
朱见深冷漠的看了眼,哼道:“你都这副样子了,还跟着淌什么浑水?”
南柯跪倒在地轻声说:“李园把我养大,李家人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们蒙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朱见深冷笑:“蒙难?是李家人在背着朕勾结百官,难道朕不该把他抓起来?如今李寻欢还在那里示威,就已经是朕的仁慈了!”
南柯深深地埋下头,小心翼翼的说:“李尚书虽然是行为不妥,但我相信,他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皇上您的江山社稷。。。皇上,难道您不承认宦官在当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他们应做的范围了吗?”
朱见深闻言立刻变了脸:“放肆!”
南柯坚持道:“不管您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只有皇上您替百姓着想,百姓才会爱戴您拥护您,可是东厂西厂全部都视人命为草荐,谁不怕,谁不恨?我出身贫贱,从小就流落街头,我比谁都明白。。。如果一个穷人不小心碍了东厂的闲事,那恐怕是死无全尸。。。皇上您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求您放李尚书一条生路,放李家一条生路,如果一定要惩罚,我愿意代之受过。”
朱见深问:“你凭什么代?”
南柯脆弱的摇摇欲坠,答不出来。
朱见深沉默了很久,而后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说:“让我留李尚书一条命,可以,但是不是白留。”
南柯立即磕头:“只要能放过李大人,我愿意做牛做马。”
朱见深单膝蹲到她面前,笑得很有深意:“我听说有个叫王怜花的世外高人要收你为徒,依朕的意思,你还是去吧,但是,你要保证你这辈子都效忠于朕,懂吗?”
南柯呆滞的与他对视,第一次明白了东厂特务的本事,看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事情能瞒的了他们。
朱见深又道:“朕知道你喜欢混迹江湖,不如就去吧,但无论是任何武林人士敢对朝庭有二心,你都要替朕除了他,记住了吗?包括李寻欢。”
南柯被他的话吓住了,完全没办法回答。
朱见深微笑:“也许你会问朕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朕担心。。。你猜,如果朕真的杀了李尚书,李寻欢会不会现在就破门而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南柯垂下头。
朱见深说:“你要朕替官员想替百姓想,那谁替朕想?”
南柯这才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忍着要哭的恐惧说:“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朱见深忽然卡住了南柯的喉咙,把一枚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强迫她咽下,而后又说:“这枚丹药含有剧毒,但不会立刻发作,只要每年定时服下解药,你就可高枕无忧,解药朕会派人给你送的,不要担心。”
南柯哑着声音问:“那李尚书。。。可以回家吗?”
朱见深说:“明早你们就可以看到他,满意了?。”
南柯把头叩到地上,痛苦的回答:“谢皇上。”
夜,正值最深邃的时刻。
汪直那猥琐矮小的身躯走在地下的密道里,反而被墙上的孤灯照出了高大的影子。
他还穿着自己华丽的太监服,脸上卸下了白日的媚笑,因而显得有些狰狞。
任何脚步,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都会留下回声。
汪直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立刻变有刑部官员走出来迎接道:“汪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胡云冀也在这里,他本来还涉及不到什么核心的事务,但这次查抄李家有功,自然不同往日。
可惜不知为何,胡云冀的表情并没有喜悦。
汪直的目光慢慢的移向墙上挂着的那个枯瘦的老人,柔声说:“李大人啊,杂家多有得罪了。”
李尚书身子骨本来就虚弱,受了这许多折磨之后,满身都是血痕,根本答不出话来,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完全令人联想不到平日里的温文儒雅。
汪直走到他旁边,轻轻地端起侍卫手里的一个小铜盆道:“李大人,您德高望重,何苦要受这等闲罪?不如早早的把名单说出来,好告老还乡啊。”
李尚书气若游丝:“没。。。有。。。咳咳。。。”
说着就咳嗽了起来。
汪直猛的把小铜盆里的盐水全部都泼到他的伤口上,呵呵的阴笑。
李尚书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剧烈的颤抖着,让麻绳在手腕上又划出了几道血痕。
汪直淡淡的转身道:“审,他一刻不被放出去,你们就审一刻,这可是为皇上效忠大好时机,明白吗?”
那迎接汪直的官员赶忙满脸笑意的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胡云冀面色犹豫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子折磨李尚书,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事情已经做了出来,难道还有回头的路吗?
抓人上刑,早已是众官员的家常便饭。
次日清晨,彻夜未睡的李寻欢和家人,在李园门口迎接到的,就是被摧残到苟延残喘的老父亲。
他不敢置信的走上前去,从侍卫手里掺过他,抓到那血流不止的干枯的胳膊,便对李尚书所为难他勉强他的一切,都不上心了。
李寻欢漂亮的眼睛甚至都有些发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发火。
难道他还要去责怪皇上?
这本来已经是死罪的事情如此从轻发落,真是残忍的恩典。
林诗音早就掉下眼泪,走上前来道:“表哥,先扶姑父进去吧,外面风大。”
李寻欢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和她一起把父亲搀扶进了院落。
南柯摇摇欲坠的跟在旁边,不禁身体是沉重的,就连心也是沉重的。
平时门庭若市的李园,如今只剩下些豪爽的江湖客,至于平时那些满口仁义的官员们,早就避之不及的没了踪影。
李家大树已到,大家都怎么办呢?
南柯想像不出来。
她没有对任何人讲昨天朱见深施加给自己的一切,她不愿意在这悲惨之时,再去与别人分享痛苦和无奈。
141—144章
这一年的冬天,北京似乎格外寒冷。
南柯还没有忘记自己被册封为公主那日的风光,就已经见识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惨淡。
李尚书被救回来之后,就卧床一病不起。
原来他的身体也是靠服药撑着养着,才能坚持上朝做事,写那些为民请命的奏折。
这回被大刑上过,,一下子就变成风中枯叶。
更大的打击是隔日皇上就颁布了把他贬为庶民的奏折,这对于把世代为官光耀门楣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人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
他没有熬过年关,便抑郁的撒手西去了。
李夫人也为此事肝肠寸断,整日一泪洗面。
在李尚书入藏的当晚,竟吞金自尽。
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这样残忍的事情,令李寻欢变得极为沉默寡言。
从前的他虽不聒噪,却也会谈笑。
但现在再与其说什么事情,李寻欢便只会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他的这种成熟,让南柯心疼。
似乎在如此的变故之下,南柯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她就像是李家最坚强最健康的人,把什么都想到,什么事情都办妥当,安慰李寻欢,安慰林诗音,然后在睡前喝下苦苦的药,忍着疼痛睡下。
凄风苦雨之中,无一人得全安。
除夕时,李园也并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