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那个年纪,能够有这样的思虑已经不错了。
可是这世上的人,既不是性本善,也不是性本恶。
当一个人做过好事之后,又做错事。
你能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冬雪无声飘落。
南柯跟在李寻欢身后,慢慢的朝李园走去。
夜色已经悄然降落。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按捺好久的话:“哥哥,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不料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李寻欢这次却头也没回,斩钉截铁的说:“不好。”
南柯不甘:“为什么,我会好好学,不会丢你的脸。”
李寻欢道:“我答应过我师傅不随便收徒弟,更不能收女徒弟。”
这个理由是南柯始料未及的,她小声嘟囔:“女的怎么了…”
李寻欢没有明说,却也表达的很明白:“女人总能为了丈夫和孩子不顾一切,这会导致她们做很多残忍的事。”
南柯皱眉,却反驳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只是原本轻松的心,却因这句话沉甸甸的失去了色彩。
原本毫无障碍的感情,也显得有那么丝保留了。
这天,直到很深的夜里,南柯都愁眉紧锁。
她真的想了很多。
的确,女人比男人细腻柔弱,比男人情感丰沛,她们总是为了所爱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对这个不公世界产生可怕的仇恨。
似乎行侠仗义,明辨是非这几个字在女人这里是说不通的。
女人犯错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南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隐隐的呐喊:不是,不是这样!
至少,她希望自己不是那样。
她希望自己像李寻欢那样强大,那样特立独行,那样有思想,那样勇敢无敌。
可是,李寻欢却并不明白她这样的想法。
甚至于不肯去问去理解。
只一句冷冰冰的话,便把南柯无情的归到“她们”的行列中去了。
南柯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的睡不着,最后便难过的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地跑到外面去散心。
深夜中的李园有种别样的陌生,再也看不到白日往来的侍女和宾客,一切华丽布景的投影,都在黑暗中露出了狰狞的模样。
南柯失神的走过长廊,最后来到冰封的湖边。
静静的抬起头,便迎来一阵寒风。
她沉重的心忽然失去了乐观与希望,眼泪不知不觉地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抬起袖子擦去泪水,泪却流得更多。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声温柔的呼唤:“南柯,你怎么不去睡觉?”
她慌张回首,看到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月下,慢慢的朝自己走来。
南柯尴尬的叫了声:“大公子…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从父亲那回房,正巧路过,”李思慕惊诧的来到她身边,问道:“你哭了,出什么事了?”
南柯低下头,坦诚的说:“我…我要二少爷教我武功,他不肯,说我是个女人学武不好,我心里难受…”
李思慕愣了愣,而后温柔的扶起她的脸,帮她擦掉眼泪,温声道:“寻欢也是不放心你,如果你真想学,明日我帮你去说,他若不教,我再给你找别的师傅,不要哭了,恩?”
南柯从来不掉眼泪,此时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委屈的恩了声,憋住了眼里的水。
李思慕把御寒的狐裘拿下来帮她披到肩上,再一次摸了摸南柯苍白而光滑的脸。
他看到她在月色下干净而明亮的眼眸,看到那眼眸中少有的不加掩饰的脆弱,忽然间超乎自己预料的俯下身,温柔的吻上了她的唇。
只有刹那。
南柯吓呆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还是个孩子,面对这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吻,意外而无措。
李思慕并没有抱歉,他微微笑了下,转而说道:“我送你回去,不要担心了,好好睡觉。”
南柯的心跳的很厉害,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件并不对的事情,苍白的脸因为紧张而出现了丝绯红,而后又因看到大少爷身后的人,而变成更彻底的惨白。
李寻欢若不想出声,他的步履绝对会比豹子还要寂静。
此时此刻,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风雪中,眉眼间竟也出现了豹子般的冷漠和孤傲。
18—21章
雪花毫不动容的落在他们的肩头。
李思暮忽然弯起嘴角:“寻欢,你穿成这样跑出来干什么?”
南柯的手心慢慢沁出细汗。
没想到李寻欢的表情忽然又恢复了平日的悠然,回答道:“我听到南柯出来许久未归,不放心她。”
李思暮拍了拍南柯的背:“回去睡吧。”
南柯点头,默默地往前走,默默地路过李寻欢,默默地消失在了长廊深处。
李寻欢也不知何意,笑得意味深长:“难怪你要她搬出去。”
话毕也大步离开了。
南柯冒着风雪一路回到冷香小筑旁,刚要进门,身后忽又传来冷冷的话声:“站住!”
她立刻僵直身体。
李寻欢漫步到南柯身边,挑眉问:“你以为和我哥哭诉,我就会改变主意?”
南柯没解释,只是用目光泄露了出一丝被侮辱的愤怒。
李寻欢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不改态度:“你可知学武功既是件辛苦的事,也是件危险的事?”
南柯说:“我知道,我看到你每日苦练,也看到了那些渐渐开始尾随你的麻烦。”
李寻欢又问:“那你为何非要学武?”
南柯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保护自己。”
当然也可以保护很多我想保护的人——这听起来很像大话,所以她未提起。
任何大话都是不可爱的东西。
李寻欢垂眸思索,长长的睫毛几乎已经落上了雪花,才忽然踢弯她的膝盖,粗鲁的抬起南柯的手,而后说道:“那你就展现一下你的决心,如果能坚持到日出,我就教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屋。
只留下瘦弱的南柯在寒风中蹲着马步,看起来似乎风再大一些,她就要倒下似的。
但南柯没有倒下,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微抬着头,年轻的脸上是让人识不破的平静。
好像不久前那个羞涩的小女孩只是场幻梦。
真实的她,始终都带着这样刺人的倔强和坚强。
李寻欢回到楼上却没有入睡,他辗转的躺在床上希望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但耳畔却只有寂静的雪落声。
最后实在耐不住了,他又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迎上了满面的冰雪,也迎上了楼下那个依旧坚守的身影。
闻声南柯未动,不知她是生气了,还是冻僵了。
李寻欢当然不能就这样安然睡去,却也没办法下楼收回自己的话。
于是便只能这样站在窗前,让同样冰寒的空气沾满自己的皮肤,冷却下那不知何起的焦躁和恼怒。
从来没有哪天的太阳升起的如此迟缓。
尽管迟缓,那金丝般的光芒终于还是漫漫的出现在屋檐,透过枝丫,唤醒了枝头的鸟雀。
李寻欢不知何时缓过神来,立刻带着少有的慌张跑到楼下,踢开门叫道:“南柯!”
南柯还是蹲着,却没有回答。
她哪里还发的出声音。
咬住已经泛青的嘴唇,小姑娘想露出得胜的笑意,可身体所有的部位都像忍受不住这种折磨离她而去了似的,根本动不得分毫。
李寻欢见她摇摇欲坠,担忧的走上前说不出话来。
南柯单纯的眼睛缓缓合上,僵直倒地。
温柔的女性总是让人感觉温暖。
林诗音无疑就是如此。
她像是天生为包容而存在似的,知书达理,美丽可人,总能无条件的抚平旁人心底的疲惫与不安。
此时此刻林诗音又端坐在床边,不辞辛劳的照顾着生病的南柯。
按理说从未有主人照顾丫鬟的道理。
但她却很能理解李寻欢有多重视这个朋友,而这次他又犯了多么鲁莽的错误。
这场伤寒来势汹汹。
南柯根本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少天,甚至于好不容易醒来时,也未能认得清身边那张关切而秀丽的脸。
林诗音放下正在浸水的手帕,给她端上杯水来道:“来,你一定渴了。”
她当然渴了,而且很渴,连气都没喘匀就扶着茶杯大口的喝起来,而后又狼狈的呛到。
林诗音拍着南柯的后背,轻声道:“慢点,你已经睡了三天,还很虚弱,一会儿我叫人给你端来些汤喝。”
南柯虚弱的躺回去,喃喃地说:“对不起。”
林诗音微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没对不起任何人。”
可南柯还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林诗音微微叹息:“这次是表哥的错,他分明知道你的脾气,却还要和你做这样的赌注。”
南柯浅笑。
林诗音的脸庞很秀雅,她蹙眉的模样也犹如兰花:“其实武功这个东西,女人学与不学都没有太大用处,能找一个好的归宿,才是你终生的幸福。”
这话南柯却不能同意,因为她想象不出什么东西叫做“归宿。”
小姑娘哑着嗓子说:“我不该麻烦李大哥,他还要忙着读书做官,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求他了。”
林诗音关爱的摸着南柯依旧滚烫的额头道:“你能这么想,我真替表哥开心。”
“南柯!”
李寻欢忽然推门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林诗音起身道:“表哥,你专心读书,我来照顾南柯妹妹就好。”
李寻欢手里还拿着书本,就着急的走到床前问:“我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南柯浅笑,拉紧被子遮住脸,只露出双大眼睛看着她。
因为生病,她只穿着最单薄的里衣。
小姑娘毕竟已经是姑娘了。
男女终究是有别。
林诗音温柔的拉住了李寻欢的胳膊:“表哥,她还需要休息,等喝了汤养足了力气才好。”
正巧送参汤的丫鬟进了门。
李寻欢点点头道:“好,我晚些再过来。”
而后就走出门去。
林诗音安慰南柯道:“我有些话要和表哥讲,你乖乖喝汤,我片刻就要回来的。”
南柯答应。
她这才尾随而去。
书房总是萦环着墨香。
林诗音亭亭的站在门口,看到那满案的书卷,不禁轻声道:“表哥,你科考在即。”
李寻欢坐回椅子:“我知道。”
林诗音走入屋内,眼神温柔的说:“我说这个,并不是想要你做多大的官,未来又能如何风光,而是我们都明白,姑父的心愿,还有大表哥的心愿…都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完成,我多想替你分担。”
李寻欢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淡淡的回答:“我也明白。”
林诗音垂眸忧伤的说:“所以不要再用武功了…算我求求你,表哥,我…”
女人总是有借口去阻止男人的志向和决心,林诗音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非常自私,但她又何尝不是在未他好?
可惜人和人所认为的好,是有着根本不同的。
李寻欢微笑:“你是担心我出事?”
林诗音侧头道:“我从不认为武功能帮得了我们什么。”
此话无可厚非,可她却没想过有时候武功也如佛道,只是种单纯至极追求。
从前李寻欢从未对她许过任何诺言,此刻他也并不想。
林诗音慢慢的抽出手:“还有南柯…你又何必把她推向灾难?”
说完她便空留一声叹息,慢慢的走出了书房。
李寻欢坐在原处,嘴角露出笑意。
这是男人对女人通常会有的笑,带着点宠爱,带着点无奈。
像是对着世界上最可爱的事物,也像是对这全天下最无药可救的傻瓜。
一只殷红的寒梅插入桌前的白玉瓷瓶。
纯粹的颜色彼此映衬着,很是可爱。
南柯的病依旧未好,她虚弱的坐在床边,看着李思暮把花放好,想起那晚的事,便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思暮却很坦荡,回身朝她微笑说:“我送来的补品你都吃了么?身体要快些好起来。”
南柯点头。
李思暮又道:“寻欢已经答应教你武功,你好好跟他学吧。”
南柯再次点点头。
李思暮很安静的凝视了她片刻,才坐到床边,忽的拉起了南柯的手。
南柯的心中又泛起没来由的紧张,可她没办法拒绝,因为大公子看起来就像那精细的瓷器,稍微不注意就会破碎,何况他清澈的眼眸,并未出现丝毫龌龊之感。
原是个碧绿通透的手镯。
李思暮很温柔的给南柯戴上,轻声道:“我在碧华轩一看到它,就想起了你。”
闻言南柯立刻很拘谨的想把镯子摘下来,这些年虽然李家待她不薄,但南柯吃穿依然简朴,她是女孩子,当然知道碧华轩的珠宝是天下最昂贵的珠宝,这玉镯色泽灵动,碧翠流淌,恐怕更是价值连城。
李思暮却扶住她的手,轻咳着站起身。
他又看了南柯一眼,是满眼的寂寞。
而后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去。
南柯呆呆的凝望着他被病魔折磨得消瘦至极的背影,内心一阵酸楚。
人长大了,就连许多情感也变得模糊了。
不知所起,无由而终。
南柯还有许多事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很难受。
难受到就连身边的梅花也显得暗淡了许多。
“这套剑法讲究的是行云流水的意境,你的动作却如背书一般僵硬,还需再练。”李寻欢身形笔直的站在院内,朗声对南柯道。
小姑娘的额间已沁出细汗,她喘息着说:“我不要学意境,我要学可以杀人的武功。”
李寻欢道:“任何武功都可以杀人,可在你这里,任何武功都杀不了人。”
南柯问:“为什么?”
李寻欢说:“你根本没有杀意。”
听到这话南柯蹙起眉头:她非但没有杀意,内心还带着接近愚蠢的纯良。
李寻欢轻笑了下:“先把这剑路练好,我晚上再来检查。”
说完就踏出优雅的轻功,径直翻上了冷像小筑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