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啐了一口道:'原来就是这个娘们害老子吃了败仗!今日她落入我的手心里,可算是老天开眼了。'五年前的赤水一战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若不是那一仗,他不会从一个人人称羡的年轻将军跌落深谷,此后无论他再怎样的努力,那耻辱的一笔却总是伴随着他。
赵清听出独孤一风话语中的不客气,提醒道:'她如今虽是阶下之囚,但毕竟是华清皇室中人,且又是有名姓的人物,须得圣上发落才是。'
独孤一风忿忿道:'这个我自然有分寸,凭我怎么折腾他,横竖给她流口气倒也罢了。'
赵清哈哈笑道:'独孤将军晓通大理。自然不必本王细说厉害,本王也只是多讲一句罢了。'
独孤一风听这话倒很受用,满嘴道:'贤王言过了,末将不敢当。'
二人一边商议计较,周围之人听得并不真切,只刘若雪耳力通天,却听得分明。然她的表情却平静如初,仿若冰冻的河川。
若惜已然哭倒在她怀里,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刘若雪叹息一声,她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难过,却只为若惜着急。这个她心疼了六年的'妹妹',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皇姐姐,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若惜突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问了一句。刘若雪却只是笑,并不答话。她自然知道它们的前景惨淡,但却不忍对若惜言明。
若惜见刘若雪如此,岂有不明之理。缩了缩身子,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
战争的满目创痍中,刘若雪再看了一眼这个皇宫。初春的暖阳早已当空升起,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投下点点金光,闪耀不定。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地上已经干涸,呈现紫红的斑斑血迹昭示了战争的残忍。那些死去的人,犹自睁大惊恐的眼,不肯闭上。
若惜蜷在了刘若雪怀里,轻轻道:'皇姐姐,我有点冷。'
是呀,这个春天,真的有点冷呢。刘若雪听着四周的啼哭之声,眼内看着四围的景物,太阳散发 出的那点光芒,没有一丝暖和劲儿,只映衬得大地更形惨淡。
这日夜里,刘若雪同一干宫人正挤在一个帐篷里,突然有两个空爵士兵掀开帐子问:'天雪公主是谁?'
宫人们都睁大了眼睛,却不敢吱声,若惜死死地拽住刘若雪的衣角。刘若雪道:'我就是。'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那两个士兵走上前来,便要拖着她出去。
刘若雪双目一瞪,眼中结上寒冰。两个士兵被她的气势所震,竟也随她。
刘若雪随着两个士兵一路走着,她脚上的锁链是今日新上的,华清的宫人俱都如此,她们真正的成为奴隶了,无论他们曾经的身份有多么的显赫,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亡国的奴隶。
两个士兵一路领着她来到一个帐篷,帐篷里此刻正亮着灯。一个守兵进去禀报,接着又走出来,领着他们进去。
独孤一风望着走进来的那个女子,披散着头发,苍白着脸,但那双眼睛却是寒星一般的。他指了指案上正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对士兵们道:'灌她喝下!'
士兵们走上前,两个士兵固定住刘若雪的手脚,一个士兵固定住他的脑袋,与端药过来的士兵一起掰开她的嘴巴,然后黑色的药汁就被全数倾倒在了她的嘴里。
刘若雪脑中警铃大作,她想挣扎,但被锁链锁住的手脚又使她施展不开。那些药汁被灌到她嘴里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绝望。
独孤一风在旁边拍掌笑道:'一个习武之人,若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应该是比任何一件肉体的伤害更为痛苦的吧?'
晕黄的灯光下,独孤一风的笑容在刘若雪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狰狞。
当那些士兵松开她的时候,她突然再也忍受不住,软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呕着,只那双眼睛,却强制压抑着泪水。
此时此刻,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已被踩踏得半点不剩。
嘉武帝三年三月,空爵灭华清,赵冥迈出了他天下一统的第一步。一个国家的灭亡,留在史册里的也不过就是这样寥寥的一笔罢了。
同年四月,赵清率大军凯旋而归,空爵民众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一个国家的英雄却是另一个国家的恶魔。
第三卷 归来篇
第四十六章 夜深人静私语时
当刘若雪同若惜并所有华清宫人在赵清的押解下抵达空爵帝都不落城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但是那些为迎接他们英雄的民众却久久地等候着,不愿散去。若惜一直紧紧地跟随在刘若雪身边,生恐一个不小心,便失去了这最后的一个亲人。只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皇姐姐走路的样子已不如从前那样轻巧,反而显得滞缓。'皇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若惜满眼担忧地望着若雪,如果皇姐姐也出了事,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再也没有指望了。刘若雪摇摇头道:'没事儿,只是没力气罢了。'若惜扶着刘若雪的身子道:'皇姐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一定要告诉我。'刘若雪点点头儿,但是心里却有丝黯然。她的确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自从失去了一身功夫,她就很容易犯困,总觉着身上没力气。
正当此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刘若雪与若惜却并不在意。直到有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头戴紫金冠的蓝袍男子走来,二人抬头去看,竟是曾经出使过华清的靖王。
此刻靖王正含笑望着她二人道:'可还记得本王?'
若惜惊诧道:'你是靖王爷?'靖王点点头道:'二位公主别来无恙。'若惜开始只是惊诧,后忆及此人的身份,又思及自己的国家正是被他的国家所灭,连皇兄也死在了他们手里,不禁怒气上涌,但却不得发作。刘若雪察看若惜神色,自然知道她心中所痛,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如今……或许这个靖王是她们唯一的指望。即使不为自己,她也要为若惜着想。这人曾经向自己求亲,对自己应该是很有好感的吧,若自己现在向他求取帮助,却不知道他是否答应。刘若雪心中正自算计,贤王赵清也已经策马而来。他今日穿得一身铠甲,英气勃发,一见就知道正是得志光景。靖王见他策马来至跟前,遂道:'贤王凯旋而归,好不神气。为兄的给你贺喜了。'赵清笑道;'靖王爷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朝事。今竟亲自前来与本王贺喜,本王好荣幸呀。'靖王微微一笑,又道:'贺喜只是其一。其二,本王却是向贤王讨人来了。'赵清看了看靖王身边的刘若雪一眼后方道:'却不知是谁竟有这样大的造化,让靖王与我讨要?'靖王指了指刘若雪与若惜道:'正是此二人。去年腊月本王出使华清,与二位公主一见如故,不想如今却……昔日情谊难舍,故本王才有此不情之请。'
赵清假意皱眉道:'靖王张口向我讨人,我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只是此二人身份特殊,圣上若是问起,却要我如何回复呢?'靖王微笑道:'本王讨的人,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自然是本王承当。'赵清道:'靖王既然这样说了,本王再没有回拒的理由,自然是少不得要答应的。'靖王道:'如此便多谢了。'说罢又转头对刘若雪与若惜道:'二位公主请跟我走。'刘若雪点头,若惜却只是发怔。靖王示意手下将刘若雪和若惜的锁链解开。二人手脚重获自由,刘若雪道:'谢靖王爷搭救之恩。'靖王道:'就凭公主与我旧友长相一般无二,本王也是必要搭救的,公主不必言谢。'刘若雪再次听他提到昔日旧友,心中疑云突生。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刘若雪,如果自己不是靖王旧友,那这世界上岂不是有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如何会有这样的奇事?她不禁深为纳罕。'难道我真的与王爷昔日旧友长相如此酷似吗?'刘若雪问道。靖王点头道:'的确是一模一样。'刘若雪听罢却只无语,但心中的疑云已漫天。靖王让手下牵来两匹白马,请刘若雪与若惜上马,若惜却拽着刘若雪衣角。刘若雪望见若惜眼神中的惊恐不安,便道:'我与若惜同骑一马也就罢了。'靖王颔首。在去靖王府的路上,若惜一直靠在刘若雪的背上,刘若雪发觉自己的背凉凉的。她知道,那是若惜的眼泪。刘若雪轻轻哄道:'若惜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若惜哽咽道:'可是皇兄却回不来了。皇姐姐,若惜想皇兄了。'刘若雪忆及昔日皇兄对自己的百般纵容怜爱和他临死时的那个满足笑容,心中亦是苦痛,可是她知道自己并不能被击垮,否则若惜也会同自己一起垮掉的。她为了皇兄已经走错一步,如何还能再错第二步?当日皇兄死在自己眼前,她悲伤不能自抑,只知道后悔,只想着赎罪,以及立刻追随皇兄而去,这才使自己同若惜落到如此境地。或许,后悔真的没有什么用。她想到自己曾经是多么恣情恣意的一个人,却在发生这样一连串的变故之后,失去了自己的本心,变得懦弱,犹豫,放不开。也或许,她原本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是她一直没认清自己罢了。到达靖王府,早有王府中人迎了上来,刘若雪下马,又扶了若惜下马,突然感觉到一阵无理的注视,她一眼望去,却是一个青衫男子,隐隐竟有熟悉之感。刘若雪并不以之为奇,既然自己与靖王昔日旧友长得一样,想此人也是错认了。青衫男子盯了刘若雪半晌方道:'果然一模一样。'刘若雪微微一笑:果然。青衫男子却仍旧盯着刘若雪的笑容,又道:'连笑的时候也一模一样。'靖王走到刘若雪身边,冲着青衫男子道:'袁术,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袁术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分心,嘴里却道:'都收拾妥当了。二位贵客可住无尘居。'讲到这里,袁术又看了一眼刘若雪,心里暗暗想着:真是没有比她住在那里更合适的人了。他忆起当年林无尘曾经住过的那个厢房,后林无尘进了宫,王爷便将那厢房命名为无尘居,这两年多来一直也都有派人去打扫,由此可见王爷对这个朋友的用心了,只是那个人却自七年前便没了踪迹。在这个不落城里,有多少的人怀念着他,可是他却……'袁术,你可别再叹气了,赶紧着带客人去吧。'靖王提醒道。袁术从呆怔中回神,有丝赧然。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恍神了,看来当真是老了。刘若雪与若惜住进靖王府的当日夜里,天便下起了雨,她二人刚刚住进来,多有不适应之处,因此二人都没有睡意。夜深人静之时,二人挤在同一个被子里,却也不觉得暖和。寒意从碧纱窗透进来,刘若雪只觉得凉透肌骨,她听到雨点击打芭蕉和竹叶的声音,身体禁不住一阵颤抖。若惜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轻声道:'皇姐姐,你冷吗?'刘若雪听到若惜担忧的声音,遂道:'不冷。'若惜道:'皇姐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她的话显得小心翼翼,怯弱无依的声音让刘若雪的心里一阵柔软。刘若雪温柔道:'你问。'若惜往刘若雪跟前凑了凑道:'我今日看靖王对皇姐姐似乎很有情谊。皇姐姐有没有想过嫁给他?'刘若雪笑了一笑道:'傻瓜,他帮助我们是念着与昔日旧友的情谊,我顶多不过就是他爱屋及乌的那个乌罢了。'若惜听到这里乐了,皇姐姐已经好久都不曾开玩笑了,如今听她打趣自己,也禁受不住,竟就笑出了声。想到这里,若惜不免又想起了碧草——皇姐姐曾经的贴身宫女,曾经常常成为皇姐姐打趣的对象,如今却……她还记得当初空爵大兵攻入皇宫时,自己吓得和碧草抱作一团。碧草说要出去看看,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自己被空爵士兵架着出殿,她也没敢细看地上的尸体里是否躺着碧草,而幸存下的宫人里也没有碧草的影子。虽然知道碧草凶多吉少,但是她心里却总存着侥幸,只要她没有亲眼见着碧草的尸体,她就可以欺骗自己:其实碧草还活着。虽然这样的想法有点自欺欺人,可是当残酷的现实逼到人们的眼前的时候,谁又能真正做到坦然接受。'皇姐姐,你说碧草她……''若惜,别再想了。'刘若雪阻止了若惜未出口的话,她一见到若惜呆怔的神情就知道她又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皇姐姐,其实,如果你嫁给靖王也不错,虽然他是空爵人,可是只要他肯真心的对皇姐姐好,皇姐姐日后也就有了保障和依靠。'若惜此刻天真的神气竟然是再自然不过的。刘若雪抚摩着若惜的柔软的头发道:'傻丫头。你知道什么?'若惜头一偏撇嘴道:'我可不傻,我什么都知道,靖王喜欢皇姐姐,皇姐姐却不喜欢靖王。皇兄也喜欢皇姐姐,皇姐姐却只拿皇兄当亲人。对不对?'刘若雪心中一惊,此刻若惜的神情那样无邪天真,可是她话中的字字句句却又一针见血,让她无所遁形。若惜拍着手道:'我猜对了是吗?皇姐姐。'刘若雪叹了一口气方答:'瞎猜,哪里是你说的这样?'若惜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嘴里咕哝道:'我才不是瞎猜的。'刘若雪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若惜看来是真的长大了,有些事情上甚至看得比自己还明白。只是一想到是战争的经历赋予她这样的成长,她就禁不住难过,直想掉眼泪。或许,她真的应该考虑嫁给靖王,给若惜一个依靠,无关爱情,只是因为她累了,没有保护若惜的力量,她此刻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温暖宽厚的肩膀,在自己靠着的同时,也能将若惜一并保护。只是,靖王有这样的力量吗?※第二日清晨,一向清净的靖王府竟来了一个人——当今圣上跟前的太监总管王福。靖王虽然在赵冥登基后得以返回帝都,但却一直鲜少上朝,政事更是甚少参与,只因他天性散漫,喜欢游山玩水,这才有了去年腊月华清的那一趟出使。朝臣们对这位王爷的秉性都是有所知晓的,皇帝也对他格外宽厚,准许他可以不必上朝,如今却派了跟前的人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靖王匆匆来至大厅,王福正自坐着品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王福见到靖王,连忙施礼。靖王扶起他道:'王总管来找本王,可是圣上跟前有什么事儿吗?'王福笑道:'可不就是吗?圣上早早地就打发了奴才来请王爷呢。'靖王笑道:'可知道是个什么事儿?'王福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天意难测,奴才不过就是圣上跟前一个端茶倒水兼跑腿的。'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