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中有一种糜烂气息,让人不由得难受。
虽然路上已经燃了灯,却并不能将这片鬼城照得通亮。
牢房之内,刘若雪缩在一个角落里,头发垂下来,遮住她面容,衣襟处,有殷红的血迹。只片刻工夫,这个一向端庄的皇后就变了模样。
赵冥站在牢房外,只是静默地注视着牢房内的女子,眼中的怜悯之色一闪。
'把牢门打开。'
简单地吩咐却引来了底下人的反对。
'圣上,万万不可,皇后神志不清,刚才还杀了人。'
赵冥听罢,却只是淡然一笑。
'朕乃上天之子,得天庇佑,何惧这小小的一个女子。'
'虽如此,可是圣上……'
'打开!'
'是。'
牢门打开,赵冥毫无顾及地步入,他身边的人紧紧跟随着,生恐天子遭遇半点不测。
'朕来看你了。'赵冥低低叹息,声音低沉带有磁性,此刻牢房内已点了灯,光线却依日晦暗,刘若雪蜷在角落里,全无半点动静,仿佛死了一般。
灯烛的内芯此时噼啪一声爆开,蜷在角落的女子似被这响声惊动,动了一动,转过脸来,转动了下眼珠,看到牢内有人,颇为吃惊,满眼内皆是惧色。
赵冥心下一痛,那女子的脸,那张无尘的脸此刻流露着那样的脆弱,不禁让他动起了恻隐之心。
'无尘。'他低低地唤。
刘若雪定神望住赵冥,然而眼神却是空茫的,没有焦点,然而只片刻,她却又突然大叫大嚷了起来:'坏人!坏人!'
她一遍遍地叫着,眼中有孩童般的惊怕。
赵冥一震。神志真的不清了吗?
赵冥踏前了一步,他身后跟着的人紧张起来:'圣上。'
赵冥没有理睬,但是却站住了,幽暗灯光下,他的眼睛望着角落里的女子,有着某种不可测光芒。
'朕不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这对朕没所谓。你放心,朕不打算杀你,虽然你一心想要害朕,在朕每日的饮茶中动下手脚。'
'朕早就知道,但是朕一直没有动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朕想利用你逼出一个人来,可是今晚,朕已经知道,那个人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朕动了你,你的存在已经没有价值了,可是朕不会杀你,就当是朕一直以来利用你的报答吧。天雪公主。'
刘若雪依旧在大叫大嚷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幽幽一叹。
……
赵冥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就离开了,天牢内,刘若雪却满脸都是眼泪,那些伴随着痛苦而流下的泪水,沉重而又哀伤,她从齿缝间只迸出两个字'赵冥!'
赵冥独自一人回到御书房,却并没有歇下,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经让他消去了全部的睡意。他走进御书房的里间,在墙角里,有一块白布盖着一个足有人高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赵冥走到跟前去,目光中竟有复杂的感情留过,他抬起一只手,捻住白布一角,轻轻一拽,白布掉在地上。
原来白布盖着的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肌肤雪白,面容清丽无双,黑鬓鬓的头发,嘴角上有一抹微笑。赵冥伸出手去,摸上女子带着淡笑的嘴,神情竟似出奇得温柔。
那女子的面容却始终没有变化,不仅如此,就连身体也一直僵直地立着,保持同一个动作。
原来那竟是一个蜡人。
'无尘。'
赵冥对着蜡人唤。
蜡人依旧在笑,宛如三月的桃花,朵朵都在绽放。
'你真的死了吗?'赵冥默默地问,带着无尽的缠绵与沉痛。
'是朕害死了你吗?'
'你真的在北方天雪山上吗?'
'朕错了吗?'
'将来地府幽冥再相见,你是否不会再原谅朕?'
……
蜡人没有回答,依然如水一般地笑,沉静温柔。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亲征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冥做的第一件事情竟是派了最精干的几个御林到北方天雪山去寻找林无尘的尸身。
可是却恰在这个时候,前线传来战报:贤王与罗丹大军正面对上,损兵折将,贤王也身受重伤。
朝堂大殿之上,大臣们已经纷纷的议论开了。原本骄傲不可一世的空爵臣子们这一刻面时突然的失败都显示出或多或少的惊诧和担忧来。
一个年轻官员按捺不住走上前道。
'圣上,贤王骁勇善战,去年春分刚取下华清,乃我国第一猛将,连他都在罗丹的手上吃了苦头,可见罗丹这次来势汹汹。'
'说的不错,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呢?'
'这……圣上英明,臣听圣上的。'
'……'
高阕之上的皇帝却久久不再说话。
堂上的大臣们躬着腰,静静等候着。
'……'
'朕想先听听诸位臣工们的意见,爱卿们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久久沉默之后,皇帝终于出言。
堂上还是静静的,没有人愿意先进言。
正在此时,一个行伍出身的老将军站了出来。
'圣上,贤王此次出征,粮草充备,士兵们也悍勇不可当,即使如此,竟也败了,臣实在是担忧,唯今的情况,有些棘手。自从去年贤王得胜归来,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心中,均对其崇拜有加,如今却一出师就败了,恐怕会动摇军心,民心也将不稳。'
老将军话说得恳切,也点中了要害,其他臣子纷纷点头附和。
'依老将军所言,朕当如何呢?'
赵冥问,他的问话实际上是变相地肯定了老将军的进言。
'这……'老将军为难,踟躇不语。
'仇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不必再三犹豫。'
老将军长揖及地:'恕臣不敬,恳请圣上御驾亲征!'
大殿上一时鸦雀不闻。
突然,赵冥低低笑了起来,半晌方道:'连骁勇的贤王都败下阵来,老将军却让朕亲自出征。老将军真是看得起朕呀。'
跪在地上的老将被皇帝这一番暗语讥讽,不禁红了老脸,但依然道。
'老臣惭愧。但是圣上的确是最合适之人,如今贤王兵败受重伤,无论是委派谁去,都是一样结果,且不说他们的谋略兵法不及贤王,即使及得上,但就民心军心涣散这点,就足够他们失去先机。'
'所以老将军挑来拣去,竟就瞅上了朕。'
'老臣惭愧。'
'圣上乃天子,何等尊贵身份,怎能轻易涉险。'这时礼部侍郎魏阳上前一步,肃声道。
堂上有部分臣子也纷纷附和,但是另外的大部分却低头不做声,等待皇帝的决断。
终于,高阕之上的皇帝不缓不慢地道。
'老将军的话,其实正合朕的心意。'
'圣上英明!'
皇帝的话一落地,朝堂上便响起了山湖海啸般的赞颂声。
珠帘之后,宝座上的皇帝露出讽笑来:这帮大臣倒是转向得快,刚才不是还有人阻止来着。只一会功夫,便都知错改了,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赞成让自己亲征的进言呢?
恐怕是后者吧。
想到这里,赵冥脸上的讽笑更深了。
'圣上果真要御驾亲征!'太后陡地站起了身,满脸惊诧之色,片刻后,她脸上重现欢愉,竟是藏也藏不住。
'是的,现在前朝里都闹开了。贤王此次兵败,士兵的士气大跌,所以大臣们撺掇着圣上亲征,主要是想振奋士兵们的士气。'
太后听罢,冷笑数声:'那帮大臣想得倒是不错,只是……'
讲到这里,太后不再讲下去,只眼中的光彩晶亮飞扬,口里道:'真乃苍天助我。'
'红喜,为哀家准备笔墨来。'
'是。'红喜一面答应着,一面出去取笔墨。
太后眼中喜气大盛,口中念念有词:'赵冥,哀家要让你有去无回。'
从赵冥登基的那日起,她的心中就一直地有根刺,那根刺就是掩了她孩儿帝位的赵冥。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要比他聪明太多,到底是什么样鬼使神差的力量,最后竟然将那个小杂种推上了皇位。
她不甘呀。
直到前年赵岩送来书信,解释了当年大皇儿死去真相。竟是赵冥害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大皇儿,然后又嫁祸给老二赵岩。
信中字字血泪,太后看后,当即声泪俱下,肝胆寸裂,恨不得将那窃取她儿帝位的小儿千刀万剐,但因为没有办法只得一忍再忍。直到她再次见到林无尘,那个女子受尽赵冥宠爱,更被封为皇后,授予凤印。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赵冥弱点,所以就撺掇着侄女玉蝴蝶毒死林无尘,借以打击伤害皇帝。她很想看到,当皇帝看到心爱之人死去,会何等样伤心难过,却不曾想,在侄女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赵冥竟然自己先将最宠爱的皇后废了,打入天牢。她不禁满心失望,以为赵冥没有弱点。然而上苍怜她,赵冥竟准备亲征。
哈哈哈,这样的机会她岂会放过。
赵冥的头,她要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黯然
皇帝两日后亲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空爵的大街小巷。
孤夜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林尘心,此刻的林尘心却正吃着早饭,见到孤夜步伐匆匆而来,便迎上前去问:'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孤夜点头,将手中的素笺递给林尘心,林尘心接过看了,只怔怔地却不说话。
孤夜情急道:'圣上这样做实在是太不明智。'
林尘心点点头儿笑:'谁说不是呢?'
昨夜才忠告他小心贤王,为何今日他却因贤王兵败重尚而要御驾亲征,这其中的症结她倒是有三分的了然,只是却万万不敢相信。
孤夜见林尘心手里捏着素笺,却只是不语,便道:'据你昨夜所说,这贤王有谋逆之野心,如今圣上御驾亲征,怕是……'
林无尘接口:'怕是着了贤王的道了。'
孤夜连连点头称是。
林尘心低头沉思,半晌叹息道:'这贤王兵败,只怕也蹊跷得很。'
孤夜点头:'如果他真的是个有野心的人,罗丹的这次进攻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林尘心冷笑着道:'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同罗丹达成协议!'
孤夜诧异惊呼:'你是说……'
林尘心接道:'这贤王的亲随曾经出现在罗丹王爷的府里,然后罗丹就发兵空爵,世上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再者说,就凭罗丹国的实力,实在不是空爵的对手,若不是有什么凭借依靠,他们又怎敢如此。'
林尘心一字一句分析精辟,孤夜连连点头,想了想忽然奇怪地问:'你说贤王亲随出现在罗丹王爷府里,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尘心叹息:'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暂且别论了,如今还是先说说我们圣上的这次出征吧。'
孤夜微微蹙起眉头,声音里有着叹息:'若真如你所说,圣上的这次出征,只怕凶险。'
林尘心突然抬起眸子,望住了孤夜,雪白面庞上,一双眼睛中的光芒慑人,口中轻唤:'孤夜。'
孤夜回望于她,诧异而问:'什么?'
林尘心望住他半晌,方轻轻道:'帮他。'
孤夜怔了一会,若有所悟道:'你是说圣上?'
林尘心沉默。
'你放心,圣上智慧超群,定然心中已经有所计较,你不必担忧。'
'近日,我心中总有不祥预感,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不幸的事情。虽然我一向不信天命,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有点累了。'
空茫的声音从女子的口中缓缓流泻,女子原本雪白晶莹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竟染有某种晦涩,孤夜被那种晦涩所感染,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会倾尽会力去保护圣上,无尘,你放心。'
一声'无尘'让女子微微震动了一下,她不禁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一日里,眼前这个男子当初是何等的自负骄傲,不愿服从她的领导。直到自己亲手将他击败,这个骄傲的男子才终于低下了头,从此之后,变成了她最忠实的部下,但是却因为嫌弃自己年龄小,总不愿意称她首领,最后她只好无奈地让他唤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里,林尘心忍不住笑着道:'如果当初你知道我是个女子,是否还会那样爽快地承认我?'
孤夜却毫不犹豫地道:'不会。'
林尘心又笑了:'我想也是。但是现在你却为什么又愿意帮我?'
孤夜坚毅的五官温和起来:'你也说是帮了。'
林尘心叹息地摇头,但是却又很快地止住,专注地望着孤夜道:'谢谢你,孤夜。'望了一会她将目光调至院中一棵高大的树,又道:'本来打算隐姓埋名,远走天涯,如今看来,却又不能够了。只是今晚,我会带走一个人,这里的一切只有拜托你了。'
孤夜想问那个人是谁,但是片刻后却又觉得不当问,遂淡淡道:'你放心,我会尽力。'
只是这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尽力就能够的,林尘心心内叹息,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她也只能顺从天命,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努力阻止那些不幸的发生。
一只雪白鸟儿从庭院飞过,引得林尘心与孤夜抬头去望,林尘心道:'鸟儿有翅膀,总能飞到它想去的地方,这世上若真有六道轮回,我希望下一辈子我能当一只鸟。'
女子说话的时候,满脸的向往无限,然而眼睛深处,却黯然一片。
孤夜轻瞥她一眼:'你只看到鸟儿的飞翔,可曾想过一但遇到林中的猎人,它们只有逃跑的份,也许现在那鸟儿也正在羡慕你呢。'
林尘心听后,吃吃笑了起来:'孤夜,没曾想,你还是个哲人。你说得不错,这世上无论是什么生灵,总是不希望生而为自己。这或许就是贪念吧 永远不知道满足。'
孤夜也不理林尘心对自己的打趣,只是不解道:'哲人是什么?'
林尘心笑了笑,却不回答。
月已中天,林尘心再次来到靖王府中,摸到了若惜房门,正要去扣门,门却突然毫无预警地自里面打开。
林尘心惊了一下,却只见若惜站在门口,正定定望着自己,那双总是干净的眼珠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眼角下方犹自滴泪。
林尘心明白她必是在为自己的姐姐而伤心落泪,心中也不免有些瑟瑟。
'终究你还是将她的身份拆穿了。'若惜站在门口,声音清冷,带着点谴责意味。
深夜造访的女子却只是淡淡道:'若惜,我今天是来带你走的,只是你还愿意吗?'
若惜脸上露出一个惨兮兮的微笑,如同秋日里霜打的花朵,身上衣杉不胜单薄。
'你怎么可以那样做,皇姐姐她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轻声的言语,在暗夜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惊悚,似乎带有怨毒之气。
此时月光照在林尘心身上,她的身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