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那样做,皇姐姐她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轻声的言语,在暗夜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惊悚,似乎带有怨毒之气。
此时月光照在林尘心身上,她的身影也仿若虚幻,轻轻叹息声自她口中流出,她却只是直直望着倚门而立的女子,那个她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同我离开了。'
若惜满面萧瑟,在此刻只黯然无语,心中正有一股悲伤之情激荡而过,让她痛到无声。
林尘心点头,也自心伤。
'既如此,便罢了。'
罢了两字一出口,她便决然转身:'你自己好自珍重。靖王人品不错,你跟着他,要惜福。'
她说得清淡,似全无半点心痛,然而转身的那一瞬,她却无声地闭了一下眼。
今日的这一趟,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若惜倚在门前,望着女子远去背影,却只黯然低语:'靖王他爱的是姐姐你啊。'
第一百三十章 飞箭
两日后,落日城的的人都早早地醒来,只为去街道上找一处最能睹天子马上英姿的绝佳视角。
皇城外,空爵年轻的帝王身穿窄袖箭衣,外罩皮甲,高坐白马之上,迎着清晨阳光,如同天神一般。
在他身后,三万大军仪容整齐,并无半分的骄矜神色。
城楼之上,太后偕同宫中的众妃嫔目送皇帝,玉贵妃此刻正站在太后身边,遥望天子马上英姿,似无心道'儿臣昨日去梵天庙为圣上卜得一卦,卦象显示……'说至此处,她无声一叹。
太后凝神望她:'什么?'
'姑妈,圣上这次出征也许错了。'玉贵妃没有回答太后问题,只是突兀道。
然而这突兀一语却让太后无声而笑,脸上不知为何,竟神采飞扬起来,口中轻叱:'今上英明,快别说这丧气话语。'
玉贵妃轻咬下唇,不再言语,只右手轻抚过肚皮,眸子中,水样温柔笑意。
'出发!'一声高呼,皇帝已经骑马率先而行。
日正当中,骄阳似火,空爵三万大军顶着烈日,身上因穿着皮甲,皆有些耐不住地热起来,仪容也不似起初的整齐。
赵冥虽然也与众人一般,颇觉炎热,但脸上神情冷俊,目光凛然,似全不惧这烈日当空,骄阳如火。
那些兵士们不禁钦佩起来,因此也就不太敢嚷嚷热了。
大军行至一片密林,林中的鸟鹊也似被人群惊扰,皆扑楞着翅膀飞起。一时间,士兵们俱抬头张望。
皇帝回头去看,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之间,密林深处射出一只响箭,破空而来,转瞬之间,便已经袭至皇帝面门。
皇帝此刻身处众军前方一米处,蓦然回头间,就看到一支纯白箭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逼迫而来。
众军本来俱都在抬头看鸟,响箭急速而来,众军刹那刻之间都张大了眼,惊恐地凝神而望,也有人飞身而起,指望着能挡下飞箭,但是迟了,已经太迟了,响箭撕裂了空气,那一缕银芒即将结束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瞬发生,无可更改。
甚至连思想的空隙都没有,而那支响箭就将要射中空爵的皇帝。
在那一刻,赵冥却什么也没有去想,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空白中却有一张绝美的脸清晰地闪过他的脑海,牵引出他唇边一丝微笑,淡淡漂浮在空气里,没有即将死亡的不甘和惊惧,只有一抹微笑闪烁,却仿佛化为了永恒,他幽静深黑的眼眸之中,那只纯白箭羽的倒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撕'!
'圣上!'
'救驾!'
……
呼喊声错落着响起,此起彼伏中,士兵们的神情却都是如释重负的。因为空爵的皇帝并没有死。
在那只纯白箭羽破空而来,即将要射中赵冥的那刻里,有一抹白影飘过,那只飞箭竟就那样消失了无影。
没有人看得清那抹白影何时出现,甚至根本分不出那抹白影是什么。
那抹白影的速度快疾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可视范围,也因为太迅速,在士兵们的眼中,竟如烟似雾一般飘过,然后卷走了那只飞箭。
这一下变生肘腋,众人谁也没有预料到,而那抹白影已经飘上了林中一棵高大树木,静静伫立。士兵们抬头去看时,才看出了那抹白影竟然是一个人。
日正当中,骄阳如火,白光之中,那个人凝固于高树之上,清渺如轻烟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飞天而起,消失在青天之上。
那道身影,仿佛已经镌刻在了天边,如同九天的神祗一般,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那个人,刚才却救下了空爵的皇帝,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微妙地停顿下来,只是望着那高树上的一袭白衣。
因为太阳发出的强光,人们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但是即使只是一袭白衣,也使得那人浑身都散发出圣洁的光辉,神圣而不可侵犯。
'圣上!微臣护驾不力!'离天子最近的大将郭青已经打马到得皇帝身边;惶恐着道。
然而皇帝却没有回头看他,目光清冷,只是凝望着高树之上的那抹白影。
'圣上来错了。'低沉声音自高树上传下,几乎响彻天宇,然而那抹白影凝铸在半空中,依然未动。
赵冥排开众人,上前喝道:'阁下救了朕,难道竟然不打算让朕知道你是谁吗?'
'有何不可?'
漫不经心的话语过后,那抹白影突然自高树上掠下,凝立在赵冥前方一米之处。
雪白头发无风自动,一袭的白衣在阳光下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清俊面孔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片的空茫、淡然、静谧、悠然、闲适、洒脱……他潦黑的眸子中什么也没有,世界在他的眼中都成了虚无……
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就站在那里,可是却轻渺得仿若虚幻,好像随时可能乘风而去。
赵冥的眼睛却只死死地望住了白衣男子手上提着的那把剑,他一直一直地看着,眼睛里一刹那射出的光芒有惊有痛有悔有哀。
而那所有感情的光芒都只凝铸在那把剑上。
那把剑是莫邪宝剑。
'啪嗒',空爵所有的士兵都看到了,他们最高贵端肃的帝王落下了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掉在了地上,归入了尘土,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可是空爵年轻而英俊的帝王却仿若未觉自己在三万士兵面前落下了泪,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白衣男子手中的宝剑。
'啪嗒',又一滴泪落下,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吼叫:'她在哪里?'
白衣的男子微微抬起了头,原本空茫的面目上注入了某种奇异的东西,似乎有一点点的伤,一点点的哀还有一点点的无奈无力,道:'死了。'仅仅两个简单的字,他却说地极为吃力,到最后几不可闻,然后他话语一转,淡淡道,'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已中了埋伏,还是赶紧设法吧。这把剑是我昔日送她的,今日就给了你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肃杀
白衣男子手托宝剑,缓步行至赵冥跟前,将宝剑举过头顶。
宝剑静静躺在白衣男子的掌心,剑套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
'啪嗒',一滴泪落下,掉在宝剑上,似乎能将冰冷的宝剑灼热。
那个一向冷漠的帝王终于伸出了双手,镇重地接过宝剑,小心珍视的态度,如同对待自己最亲密的情人。
'无尘。'深情地唤出这个名字,皇帝的面庞已经被哀戚填满,那一声呼唤仿佛凝聚了他所有的感情,从肺腑之中喷薄而出,眼中火焰闪动,灼热凄厉。
天与地皆静默,无声地缅怀,追逝,却俱已惘然。
林中鸟鹊飞出,一种肃杀之气自密林深处激射而来。
天空上,有几片乌云遮住了日头,朗朗乾坤似也陷入了某种诡谲的阴云中。
这一剑,思念已经成为了奢侈,赵冥知道,今日今时,一场大战很快就将展开,他握着宝剑的手紧了又紧,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嫣红的血自他手中滴落,染红了他紧紧撰着剑套。
他眉宇中,一股煞气缓缓凝聚,终成暴雨狂风,似要洗劫一切。
如果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如果心上已经鲜血淋漓,那么他将使手中的宝剑饮上更多甜美芬芳的血液,让自己的伤口更深更长,使自己更痛,惟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心彻底的麻木荒芜…惟有如此,才能忘记那种痛!
当泪流完了,就用血来代替吧!
陡然间,密林深处无数的士兵直立而出。那些人皆手持劲弩,脸泛寒光。而空爵的士兵在刚才的变生肘腋过后,已然将盾牌护在了身前,滴水不漏。
赵冥此刻站在大军中央,遥望远处凭空冒出的大队人马。看他们身上装束,所携武器,他很快判断出那是罗丹人所特有的。
这大队人马竟然是罗丹军队,可是他们本不应在这里冒出来,自己最先碰上的本应是贤王所领人马。
想到这里,赵冥冷笑一声,唇边随即抿出高傲弧线。
白衣男子此刻站在两军中央,态度随意而闲适,并不惧怕即将要燃起的战火,轻松得仿若在野外郊游一般。
'竟然杀你不死吗?'一个轻渺声音回旋响起,在密林中激起树叶低语,无风的正午,树枝摇动,绿叶飘落满地,如展翅蝴蝶,舞姿翩然。
声未落地,说话之人却已转瞬出现在罗丹大军的正前方。那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清雅俊逸,所有美丽的语句都不能形容他的美丽于万一。如此战争,他却不着任何甲胄,宛如皎皎明月。
正午的阳光下,他的眉,眼,鼻,唇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瑰美而华丽,黑发如丝垂落,白衣安静地服帖在他身山,手中握一把玄色大弓。刚才那凌厉无比的一箭正是由他射出。
此刻,他眉眼温和疏淡,全无半点煞气,颇有一种悠远宁静的意味,淡淡横扫而去,眼神却在瞬间变幻。
虽是夏日,空爵士兵在他的那一扫之下,却觉得凉意沁骨,那目光,有着比剑刃还要犀利冷锐的锋芒,他最后的一眼,却停落在场中一袭白衣的白发男子身上。
'你。'他唇边轻吐一字,似在沉吟,'是你挡下的那一箭?'
白发男子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唇边淡淡浮起笑花,宛如天山上的雪莲,高雅洁净,然而眼睛却是清淡冷漠的,那双眼睛,已不是红尘中所有,透彻冷漠到了极点,便让人有了无情的错觉。
'是我。'
点头承认之后,白发男子依旧淡淡,神情也不可测:'你是殷雪衣?'
被认出身份,殷雪衣却丝毫也不惊诧,只是微微一笑,那一笑里,满是寂寞的疲倦。片刻后,他蓦地止笑,轻轻一个手势,无数的箭矢如漂泊的雨点,纷纷射出,空爵前排大军虽然将盾牌护在前方,然还是有某些人中箭倒地。
白发男子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场中,所有袭向他身的箭都在离他一寸的地方瞬间偏离,向两边歪倒,竟然是近身不得。
殷雪衣望着战场,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原本打算一箭射死空爵皇帝,空爵大军群龙无首,必乱做一团,届时乱箭齐发,空爵三万大军葬身在此无疑,不曾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白发男子却破坏了一切。
殷雪衣眼睛盯着白发男子,目光亮如白雪。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隔世
那个白发男子的力量实在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界限,他知道只要白发男子在此,他必讨不上半分便宜。
想至此,他不禁一声长叹,千算万算,到头来,终逃不过上天的一算。
殷雪衣缓慢抬手,直指虚空,弓箭手停止放箭等候着接下去的命令。
'撤退'殷雪衣迅速下达一个命令,大军开始后退撤离。
端坐白马上的赵冥却冷声一笑,追出。
风千羽却没有跟随,只站在原地,想要张口,却终究未吐露一字,片刻后,一甩衣袖,竟就那样直接转身,径自而去。
密林之中,他的一袭白衣行云流水一般,飘掠而去,渺无声响。
在他身后,两国兵马已经开战,撕杀声,哀嚎声,冰冷的铁器交接之声轰然地传入他的耳中,然而他的动作依旧舒展自若,神色悠然,淡然清澈的眼睛中有一丝悲悯之情,却被覆在其上的薄冰掩藏,让人无法窥探他的心绪。
'师父。'
一道清音响起,唤回风千羽决然步伐。
风千羽定住脚,却没有回转头去,目光复杂变幻之间,有什么深深掩藏的东西如岩浆一般涌出。
他抬起一只手,按上眉心,无限疲惫。这时他身旁一棵树上一片叶子悠悠坠落,掉在他的肩头。他用手指夹住,举到眼前,重重挤压,却没有回头。树叶被他挤碎,绿色的汁液流出,沾染了满手。
他摊开手掌,那片破碎的树叶自他手中掉下,在他垂下的双臂周围,有一阵雾气淡淡地缭绕,愈发衬得他的手透明起来。
'师父。'那一道清音再次响起,有着说之不清的奇妙音色。
终于,风千羽回过头去。
那一瞬间,天与地都在二人的眼前旋转,倒塌,粉碎。
跨越了时间与空间。
仿如隔世。
'师父。'
一林微微笑,绚烂宛如雨后睛空上的七色彩虹,璀璨耀眼,眩惑人心,却在一个身着甲胄的小兵的脸上徐徐绽放,此刻那小兵正用一种喜悦的神情望着风千羽,眼中惊喜交加,悲喜莫辩。
风千羽站在原地,只觉得马上小兵的笑容太过耀眼,让他一时有些眼花,然而那笑容的底下,却又有一种深沉的悲意遏制不住地外涌,让他心上也莫名纠结。
夏日的正午,突然有风吹过,林中树枝晃动不停,发出响声,似乎在呼唤着什么,歌唱着什么,只是却没有人能够知晓。
'菲儿,是你。'在辩认出白马之上所系为谁时,风千羽唇边终于牵了出一丝微笑,那丝微笑在他唇边无限扩大,最后占领了他整张脸。
他的脸,在阳光之下,发出一种撕裂人心的美丽,那种美丽深深震撼了白马上的林尘心。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林尘心的心中,突然浮现了这样一句不详之语。
她遥遥望着白衣人完美无可挑剔的精致面庞上使阳光都黯淡下去的明媚笑容,不知缘何,突然之间有莫名悲意涌上,将她的心涨得满满。
扯下身上灰色甲胄,林尘心飞身而起,扑向那林中令天地都黯然失色的一抹雪白。
几乎是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