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在头顶的墨扇缓缓落下,垂于身侧,欧阳克的目光顺着穆念慈的手指望去,真的是她,那个无数次只能出现在梦中的女子,那个让他想爱却还不能爱的女子,她好像瘦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紫儿呢,怎么没有陪在她身边?怎么能留下她一个人,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她淋雨了?会不会生病?
穆念慈望了眼全然忘我,只是认真注视着顾念蓉的欧阳克,难道他要在雨中一直这么站着吗?摇摇头,她不由开口提醒:“欧阳公子,你不过去吗?”
“去,自然要去”,欧阳克回过神,瞧见她卷起裙摆,将手中的包袱顶于头上,脚尖试图踏出亭外,他一怔,该死,这么大的雨她想就这么淋回去么?抓紧墨扇,迈开脚步,却蓦地顿住。
顾念蓉抬头傻傻地望见头顶多出了一把伞,转头望见身边多了个白衫男子,银色面具,单手执伞,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咧出大大的酒窝,惊喜万分,“坷哥哥,你怎么来啦?”
“我若不来,明天你就躺床上下不来了吧。”
听出他是话中有话,顾念蓉咂咂嘴,“那蓉儿又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不过,蓉儿如果早知道坷哥哥会来找蓉儿的话,蓉儿一定会乖乖待在凉亭的。”眼帘瞧见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伞外,竟已湿个彻底,柳眉微蹙,她一手拿过他执着的伞撑于两人头顶,一手挽住他手臂,向他的胸襟靠了靠,这古代的伞长得是精致,就是太小,遮不下人。
欧阳坷身形一颤,想抽出手却被顾念蓉出声制止住:“再动,明天下不了床的可是坷哥哥了哦,蓉儿都不介意,坷哥哥你扭捏个什么劲啊,你是蓉儿的哥哥嘛,难不成还要去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么?”
哥哥?欧阳坷默念着,原来是哥哥么?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很快又释然,做哥哥其实很不错,如果当初没有动心,自己从来只是伊敏的哥哥,那么也许就不会被伤得那么深。
“欧阳坷以后永远都会是蓉儿的哥哥,会保护蓉儿,不让任何人欺负蓉儿,不会让你受委屈。”
闻言,顾念蓉不禁加深了笑意,真的是老俗的电视剧台词,不过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银子也被自己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可好,认了个哥哥,那些问题统统都算不上问题了吧。
只是,为什么觉得身边的男子那么哀伤呢?温润的笑容,可是总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只是携同面具挂在脸上的装饰物罢了。
许是想得过于入神了,没注意到脚下的坑洼,猝不及防地拌了下,疼痛霎时涌来,她拧眉弯下身子,手抚上脚踝,轻轻揉捏着。
欧阳坷也随即俯身,挪开她的手,细细看了下她的脚,“只是扭伤了,没什么大碍。”
她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男子,那么专注,前后按着自己的脚踝,确定了位置后,轻轻搓揉着,可能是他低头的缘故,面具漏出些微缝隙,心里的小恶魔似乎在蠢蠢欲动,她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动作很快地拂袖揭去了他的面具,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当那张绝美的脸完整地摆放在自己瞳孔中时,还是被很大的震撼住了。
欧阳坷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反应过来后本能的动作就是抓起面具想再带上,手却已被顾念蓉牢牢抓紧,她呆愣着却又激动着,到底是谁说的只有女子才能让人惊艳,眼前的男子根本就美的像个妖孽,如此尤物何以形容,过于精致的面容竟找不出一厘瑕疵,她结结巴巴,却只能说出最直白的话:“坷,坷,坷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他蓦地僵住,只觉得浑身冰凉,那冷意自每处毛孔渗进血液,直将心脏凝固,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白,曾几何时,那个失去双亲后的小表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身边,愣愣地盯着自己,红着脸颊,一脸纯真地告诉自己:“坷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她说:“坷哥哥,敏敏长大后要嫁给你。”可是,又是在什么时候,她不屑地嗤笑,够狠够绝情,渐行渐远,不肯回头。
“坷哥哥,你,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过冰凉,连带着他的手也一并冰凉起来,不知何时伞已弃掷在地,她小小的手掌环抱住他厚实的手掌,歪头轻轻呵气,没有原因的,她就是觉得有点心疼,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会觉得他是透过自己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样迷乱的眼神竟仿似要滴出血来。
“没事,没事,没事……”,也许是要安抚自己,他一再强调着没事,反而更惹她怀疑,只是她很明白,每个人的背后或多或少都会藏有一段悲伤,除非他讲,否则她是不会主动要求对方将伤口摊开给她看的,因为她不会残忍地妄图撕碎那道旧伤疤,任它重新鲜血淋漓,所以,她什么都不问,他说没事,那她就只当他真的没事。
欧阳坷眼眸微垂,见她神色自若,兀自呵气,反复搓揉着自己的手背,雨丝顺着发丝一点点滴落下来,雨依旧下着,浸湿了自己,也浸湿了她,傻瓜,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胸口赌得慌,运气缓解心神,他扬起一丝笑意,微转过身,被她包住的手掌忽然移至她的腰际,一站起来他就将她背于背上,望了眼被风吹远的紫竹伞,开口道:“先把你背回客栈吧。”,说完便空出一只手将面具再次戴上。
“嗯,好”,雨水敲击着眼睛,酸痛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有一种心疼和安心的感觉,就好像是克克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顾念蓉乖巧地趴在他背上,不再说话,感受着他似乎用上了轻功,速度很快。
穆念慈的视线一直黏滞在那两个亲密无间的身影上,大雨依旧滂沱,不由担忧地望向身旁,狂风零乱了衣衫,凌乱了发髻,指节掐死扇骨,渐渐泛白,挺直的身影,稳如雕塑,任雨水侵袭浇盖而下,掩埋眼底深陷的赤红。
“欧阳公子,我们……”
“走吧”,欧阳克背转过身,“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
“可是,顾姑娘……”
“穆姑娘不必多言”,他背对着她摆摆手,然后沉声道:“起轿。”
穆念慈蹙额深叹了口气,见他不再看她,已然径自走向自己的轿子,她也只好无奈地掀帘坐好。
欧阳克在掀下轿帘之前对候着的其中一人命令道:“去看看她在哪落脚,即刻回报。”
“是。”
身影闪过,欧阳克的眼眸在瞬间如鹰隼般尖锐而深沉,蓉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待得解药之日,谁也别试图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不会放手,绝不会放手!
二十四章
紫儿和怜儿早在客栈门口张望良久,一见欧阳坷背着顾念蓉出现,都没来得及张伞就匆匆冒雨迎了出去,得知顾念蓉扭伤了脚,欧阳坷一在门口放下她,紫儿和怜儿就自两边扶住了她。
顾念蓉倚靠着两人,瞧了瞧自己和欧阳坷湿嗒嗒的狼狈样,忍不住对他说道:“坷哥哥,先跟我回房把衣服烘干吧。”
“不了,习武之人,淋点小雨不碍事,你快回房把湿衣裳换下吧,别真病了。”
“嗯,那好”,她从紫儿手里接过伞,递给他,对他挥挥手,很自然地关照道:“路上小心哦。”
他心里一暖,含笑点头,默然转身,再次投入雨幕,逐渐化为模糊一点。
而与此同时,确定了顾念蓉住处后,有个人影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幕中,恰是之前欧阳克派来调查的人。
“阿-嚏”,顾念蓉捂住嘴鼻,猛打了个喷嚏。
“糟了,蓉儿姐姐肯定是受风寒了。”怜儿担忧道。
“嗯,快扶姑娘回房。”
外面雨声渐低,该是要放晴了吧,只是那时她们尚没意识到隐藏的黑暗即将蓄势待发。
其实顾念蓉只是轻微扭伤,勉强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偏偏两丫头大惊小怪,非要把她当成伤残人士,半搀半托着她上了二楼,在靠近客房的时候,紫儿不禁放慢了脚步,面色突然沉重起来。
“紫儿,你怎么了?”察觉到身边人突然的凝重,她轻声问道。
“嗯,说不上来,有种危险靠近的感觉”,紫儿埋下头,兀自思考着,她们一回客栈就在楼下等待着姑娘,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是自己忽略了,可越发靠近房间才越觉得哪里有问题,太安静了,今晚的客栈安静得有点诡异了。
“呵呵”,顾念蓉掩袖笑出声,玉箫轻敲了下紫儿的脑勺,“瞎想什么那?”,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再也笑不出来,一屋子的人,目光灼灼,笑得高深莫测而又不怀好意,顾念蓉霎时就忘了所有动作。
“跑!”还是紫儿最先反应过来,高声一喝便拉着顾念蓉向楼下冲去,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际,而顾念蓉则拉过怜儿忍痛跟着紫儿奔跑。
“逃?你们以为还逃得掉吗?也好,让你们垂死挣扎一下才好玩嘛,那你们可得快跑喽”, 薛衣浪悠闲端坐,捧起茶盏,细细啜饮,这次自己可是花了大价钱雇来的高手,就算是上次那两个家伙在场他都不见得会有多忌惮,更何况现在只剩三个弱质女流呢,悠悠品完手中的茶,茶盏轻扣桌面,他甚是慵懒地挥手,“三个都给我带回来,尤其是那个叫怜儿的丫头。”
也许是因为这场过于突兀的大雨,也许是因为暮霭渐近,本该繁荣拥挤的街道此刻竟空旷寂静到让人绝望,紫儿带着顾念蓉一路奔跑,眼底波澜暗涌,四处留心着可有埋伏,若只有她一人,逃脱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可现在她必须顾及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且不说她们不懂武功,光是顾念蓉受伤的脚就够她分心了,感受到身后两人粗重的喘气声,还有顾念蓉努力压制着的抽气声,紫儿不由稍稍放慢了脚步。
左右观察了一下,紫儿当机立断拐进一条小胡同,却也在此时敏锐地察觉到数尺之外已经开始有人在靠近了,暗叫不好,只得再次拔腿快跑。
“啊!”,怜儿的体力本已达到极限,加上这胡同窄而乱,一个踉跄,她踩上自己的裙角,手自顾念蓉手中滑落,重重摔倒在地。
已跑出数步的顾念蓉,惊慌回头,紫儿见怜儿皱眉捂住脚踝,祈求般伸出手来,又看看已愈发靠近的人影,狠狠心,不顾顾念蓉的挣扎,拽紧她的手连人带托的将她带走,怜儿俨然也扭伤了脚,带着她无疑是个累赘,此刻的她绝不允许自己冒一丝风险,她必须护得姑娘周全。
怜儿的手僵在空中,小脸惨白,死死地盯着顾念蓉远去的身影,为什么宁可用那样哀伤而不忍的眼神望着自己,也不愿稍稍停留拉自己一把,温热挤上眼角,模糊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弯腰抱住自己的女子,温柔的眼神,嫣然的笑意,温暖如春的手掌停留在自己的面颊,承诺似的说道:“蓉儿姐姐,紫儿姐姐,和怜儿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说什么不会再留下自己一个人,原来不过是动人的谎言,在现实面前,破碎的泡沫再美丽也总是太过残忍的,到最后,自己依旧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直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停滞在自己身侧,她终是绝望地闭上眼,任他们将自己拖起,泪滴自眼角落下,亮丽如珍珠,却是渗入泥土,不复存在,如果注定要陷入昏天暗地的炼狱,当初又何必救她,何必给她虚幻的希望呢!
紫儿带着顾念蓉七拐八拐,然后蓦然定住,她松开顾念蓉的手,冷笑着扫过围拢而至的人影,毫不迟疑地抽剑上前。
顾念蓉骇然,只觉着眼前一亮,薄翼软剑明晃晃地显摆在眼前,然后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上下翻飞、闪烁不定的紫影,突然就觉得阵阵凉意袭来,那个真的是自己所熟悉的紫儿么??那样狠戾的眼神竟会出现在她眼中,突然才明白什么都是陌生的,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笑得纯真的女孩如今竟像是来自修罗战场的夺命死神,兀自享受着嗜血的快感,剑峰过处,一抹嫣红,嘴角微翘的瞬间就那么毫不留情地直刺敌人咽喉,一招毙命,也只是刹那,一群人已是怒目圆瞪,直直倒下。
顾念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心痛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手背传来丝丝凉意,她冷冷地甩开,睁开眼,直望进紫儿的眸底深处,喉头仿似被什么硬物哽住,说出来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喑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你会武功。”
“嗯”,紫儿埋首轻轻点了下头,很快又抬起头,对着顾念蓉焦急道:“姑娘,这些都不重要,我们得快走,如果被他们追来我们就……”
“呵;就怎样?抓回去?”,顾念蓉嗤笑出声,“你刚刚说了什么?不重要?你觉得不重要?可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既然你会武功,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救怜儿?你为什么要扔下她一个人?你为什么……”
“我没必要考虑那么多”,紫儿出声打断,脸上的焦虑又加了几分,这样耗下去真的会被围困的,她突然认真地回视着顾念蓉,坚定地说道:“对紫儿来说,姑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怜儿只是个过客,她的生死紫儿并不在乎,路人甲而已……”
“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手的,挥手的瞬间,顾念蓉只知道心就沉落到无尽的深渊,怎么都看不到头,她一步步后退,对着紫儿厉色呵责,却又带着明显的呜咽,“过客?路人?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如果没有公子师傅的命令,今天被丢下的是不是就会是我?!”
“姑娘,不是这样的,紫儿,紫儿……”,没理会脸颊辣辣地疼痛,她很想解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该怎样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见死不救,只是对方俨然不单单是上次在街头遇到的小喽罗,还有一部分怕是连自己也很难应付的高手,她又该如何让她知道,她想护她周全的决心已远远不只是出于公子的命令而已。
“你什么?你敢说你出现在我身边不是公子师傅给的命令?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啊!”顾念蓉声嘶力竭,见紫儿不再辩解,只是深深埋下了头,她顿时心生苦涩,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么?深吸了口气,她黯然转身,拂去试图夺眶而出的眼泪,“既然怜儿的命对你来说,那么不值一提,那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去,我是不会抛下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