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格尔脸色沉闷地凝住,两边太阳穴抽风一样遽然抽动,「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妈的,背地里暗搞,我一定不放过他!」
禺疆一挑剑眉,锋芒如星、闪烁不定,「即使你和鲁权联合起来,也只是打平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激将味道,眸光柔和无痕,淡定中一片了然。她和禺疆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监视的唯一收获。不过,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统帅才能可见一斑。
哈青都挥手致意,三千铁骑和两千骑兵安静下来,战马的高亢嘶鸣也渐歇下来,「大伙儿不要害怕!我哈青都,平时比较嚣张,但是,对大伙儿绝对没有恶意,今天,我一定要揭发放火的阴谋,没有别的意思!」
鲁权吼吼的干啸,讥诮、轻佻的姿态,瞬间成为萧萧秋光之中的绝妙景象;奇诡的笑声,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他轻蔑道,「哈青都,明摆着的阴谋,还需要揭发吗?你把大伙儿都当傻子吗?」
话落,他斜过脑袋、看向伦格尔,眼风超然一拔,交流的光色已然传递给伦格尔。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的异样眼色,心中一喜——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合起来,五千对五千,哈青都想要控制整个局势,已经不可能了!
伦格尔高举大手,挥动,苍劲无比,姿势威然。
众人尚未回味过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夙厉气象,如滚雷,如地震,转瞬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矗立在部民面前,一如巍峨的阴山高高耸立。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波肃然得萧森,犹如困死犹斗的猛兽;倏的,纠结的长发抖动起来,仰天长啸,啸声凄惶得伤怀……
天色中玄黄的烟尘浩浩弥漫,玄云蔽天,混沌得絪縕。
鲁权操起宝刀,刀身上雪光耀动;哈青都仿佛看到,云烟迷濛中,刀光曜日,猝然转身,骤然,弯弯的刀锋斜落下来,从左肩,往下,滑过,重如山,轻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他看见鲁权眼角的笑意繁华茂盛,他的世界,只剩下鲁权脸上那一朵猩红的血花,妖冶着渐行渐远,最后的最后,黑暗如潮。
鲁权朝向部民、众等骑兵,神色威高望远,「今天我杀了他,是因为哈青都该死!大伙儿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们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为大家出这口气。有不服气的兄弟,站出来!」
部民们看向萎缩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温泉似的冒着热气,血泊蜿蜒、漫溢出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他们僵立着,在血色秋阳中心惊肉跳。
伦格尔脸上肃肃萧萧,无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紧,眉心一跳……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不过,我事先说明,按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反抗者,杀无赦!」鲁权的嗓音稳重得平常,并无一丝怪异。
两千骑兵一动不动,神色惨淡。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只会落个冤死的下场,实在不值得为哈青都如此倔强。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冷风乍起,呼呼的声响犹显萧瑟,广场上的光景,更加的风声鹤唳。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万箭齐发,杀气腾跃。禺疆皱起眉头,直觉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黑眸肃穆地警觉着,侧过脑袋,朝麦圣瞥了一眼。麦圣得令,眨眼应下,随即悄然后退,隐身而去。
杨娃娃察觉到两人的举动,美眸敛紧,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微眨眼睫,弥漾开星亮的光泽;转首过来,霎时看见几十个骑兵滚涌而来,团团包围住他们一伙人,明刀晃晃,白光鲜亮得刺眼,阵仗悚动。
远远的,一束狼烟直直地孤身袅袅,顺攀着冷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神色一变,遽然煞白,慌急得脚步有点凌乱,上前喝道,「鲁权,你干什么?」
鲁权阴诈地展开嘴巴,「居次无需多管闲事!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么样,我是奉酋长之命,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静立当地,旷世石像一般,处之泰然,脸上俱无波澜微漾。
杨娃娃心惊,眼中清波泛动,跨出一步,和禺疆并肩而站,悄声道,「怎么办?」
禺疆侧过脸来,微微摇头,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的绵邈。
「你胡说!」爱宁儿尖声叫道,抬起右手,气势汹汹地指向鲁权凶悍的脸面,「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的,马上撤兵,听到没有?」
鲁权的脸上炸开一片黑气,严厉地向左边的护卫横扫眼色,立马,四个护卫上前架住爱宁儿,拖拽着撤离广场,往寝帐方向走去,任凭她凶悍的拳打脚踢和疯狂叫嚣。
鲁权饶有意味地斜过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伦格尔,警告的芒色彰显无遗,苍黑的大手一挥,重声道,「拿下!」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银光乍泄——伦格尔举起右手,随即缓缓落下,悠然道,「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伦格尔大人严重了!我鲁权只是奉命办事!」鲁权庄重道,忿忿于伦格尔在部落中的威严和权势。
天色泯泯,乱糟糟的昏黄,混沌初开的景象一般。部民们悄无声息,深怕那尖锐的铁箭、那锋利的刀锋,冲向自己,不动声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办事?」伦格尔挑动眉峰,嘿嘿一笑,调侃道,「不过,我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酋长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无意胜有意!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只消拖延时间就是帮大忙了!这么说,伦格尔已经决定:站在他这一条战线上?
鲁权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恶气,「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酋长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就应该遵从!不然——」
广场周围的这片大地,又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某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轰炸铁蹄。部民们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升腾起四朵大片绵延的云彩,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掀翻而起的尘土。
鲁权神色惨变,四处张望,眼线惊得颤抖,心神不宁的模样,完全裸露出他的仓惶。
伦格尔灿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样?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一刀就可以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闷雷般的轰响急切的逼迫而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所有人的耳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没有一丝丝的惊讶,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眉峰尽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见如此,杨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回来!只是,他统率的五千铁骑,是何时到达的,在哪里待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有看出星点苗头,呵,实在出乎意料,惊天动地!隐藏得好深呐!
鲁权的脸上交织着疑惑和惊恐,下达命令,「拿下!」
围住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大势已去,他凄惶的脸上抹开不甘的怨恨,大手一挥——立即策马涌来百来人的骑兵,纷拥在他周围,裹挟着他,疾驰而去。
瞬时,禺疆抽箭搭弓,眯紧黑眸,释放出满满的劲道;咻的一声尖响,铁箭破空而去,乘风踏尘,准确无误地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住火辣的锐痛,咬紧牙关、策马狂奔,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迷濛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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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谋位(1)
谋位(1)文/端木摇
草原上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娃娃肚子里的宝宝刚好三个月。
早上,一出毡帐,乍然感觉到北风席卷而来的寒意,不由得猛打寒战。真儿说,我们身上的夹袍要换下来了,应该穿上皮裘和斗篷大氅了。
天色灰濛濛的阴沉,冷风肃肃,刮得枯草呼呼作响。不一会儿,北风刮得更紧,天际纷纷扬扬地撒下密密匝匝的雪花,细碎琐屑,在风中漫天飞舞,不到午时,草原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纵目远眺,天与地都是白的。
「哇——好漂亮啊!」杨娃娃情不自禁地惊呼着,站立在漫天飞雪中,展开两只手掌、迎接雪花的飘洒,仰头望雪,一副深深陶醉的神情。
真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奇景:飞雪漫天,一个纯白衣服的纤弱人儿,乌黑的如缎长发,嫣红的脸颊,沉醉的容色……白皙的肤色与飞雪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雪花的精灵,飘飘欲飞,圣洁无邪……一切似乎静止了一样,只有那一泓清澈的眼波、晶亮地耀眼。
她转过头来,看见真儿的痴呆样儿,不解道,「真儿,怎么了?」
真儿回过神,抿嘴笑道,「阏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像冰屑似的,再过几天,还会下更大雪,到时,大片大片的雪花才好看呢!」
她呼吸着白雪的味道,「真儿,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呢,当然会很激动了!」
她闭上眼睛,仰起头,让脸庞与天空平行——当她坚持不了、想要哭泣的时候,她就仰起脸庞与天空平行,不让眼泪流下来,而让咸涩的泪水向心中倒流。当姐姐失踪,当爷爷与世长辞,当集团的事业压得她喘不过气,当发现阿城和阿美的暧昧,她都这么做了,让泪水倒流。
然而,21世纪的那些事情,此时此刻,似乎非常遥远,竟是那样的不真切,仿佛她一直是在这片草原上,仿佛、她的初恋、初恋情人和他的背叛,都随着时空的转换而无足轻重——她已经放开那段遥远的感情,心中无牵无挂。
真儿轻蹙眉头,奇怪道,「我一直不明白,阏氏为什么不嫁给酋长呢?我看得出来,酋长很喜欢阏氏的,如果哪天阏氏不在了,不知道酋长会怎么样呢!肯定受不了!」
杨娃娃望着真儿,浅浅地笑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越过真儿,她看见不远处萧然站立的一个男子,风雪飘摇中孑然孤立。他是立脱酋长,半个月之前已经康复,只是,他不是独自待在帐中,就是站在冰溶阏氏的坟前,神色萧索,寡言少语,不再过问部落的任何事情。
冰溶阏氏的死,对他的打击竟然如此之大!痴情如他,究竟是他的不幸,还是冰溶的幸?而冰溶,是否如他这样,认定他是她的唯一?
杨娃娃走向立脱,头也不回地说,「真儿,你先回去,我和立脱酋长说说话!」
立脱努力地扯一扯嘴角,惨淡一笑,「下雪了,漫长的冬天开始了,你应该多穿点衣服,不要冻着了!」
「我会的,谢谢!」她的微笑、宛若飞雪,缥缈洁白,「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立脱直楞的眼神,飘向远方,虚浮如丝弦,却是精细得让人心惊,「你想问,禺疆弟弟的阿妈,到底是谁?」
她点点头,「我问过一个人,她说她知道,不过,她不肯告诉我!」
她已经找过乌丝,乌丝说,冰溶阏氏已死,什么事都不再重要了!神女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当上酋长,甚至坐上联盟单于的大位。
「她不肯告诉你,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了!」立脱苍白的脸上展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立脱知道她说的是乌丝?她诧异道,「你也不知道?」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15岁,娇艳无双,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溶溶的情景。那是大婚后的第二天,我骑着一匹小马来到月亮湖边,看见阿爸新娶的阏氏站在湖边,长长的芦苇中,粉色衣裙的溶溶,衣袂在秋风中飘荡,就好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感觉很真实又很模糊。我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长发盖住半边脸颊,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正在伤心地哭泣……」
立脱兀自回忆着,语调异常平静,脸上似乎蒙上一层淡淡的晕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也伤心得要死;我想让她开心、快乐,但是我做不到……那时,我才七岁,但是,我对着天神和祖先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娶溶溶,保护她,爱惜她,让她快乐,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第二年冬天,溶溶生下一个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但是,溶溶并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对他不管不问,只是让婢女照顾。我不知道溶溶为什么不喜欢禺疆弟弟,不过,我一看见禺疆弟弟,就非常喜欢,黑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嘴巴,而且,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教他骑马射箭,我会的,都教给他!」
她凝眸深思:立脱也不知道禺疆的阿妈是谁,而乌丝知道、却不肯说,难道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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