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忆淡淡一笑,“这回我想找你帮个忙。”
老乞丐立马挺起胸膛,好像终于找回了场子一样,“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什么帮不帮的,只要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为了朋友那绝对是两肋插刀……”
那声音在木忆的目光下,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老乞丐大约也是想起了往事,脸色微微一变,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我,凑过来冲着我挤眉弄眼,我满脸严肃地看着他,他就做个鬼脸,我没忍住,表情就裂了条缝,露出了一丝笑,老乞丐果然是老油条,立马狗腿的把鸡腿从那半只烤鸡身上撕下来,递给我。
我看着他油乎乎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他瞅我一眼,把那只鸡腿往自己嘴里一塞,咬了一口。
——其实如果不是木忆和他有过节,我还挺喜欢这老乞丐的,难得看到身处底层,却还安之若素,自得其乐的人物。
木忆站在这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方,就好像破布堆里的锦缎一样醒目,身量长且直,不看那张脸的话,真有一股春风让人沉醉的感觉。
木忆用极轻的声音说:“我要找万灵宗。”
我看了看木忆,再看了看那个邋遢的老乞丐,确定他这话是对着老乞丐说的,不过这老乞丐左看右看,也是个凡人,即便他是丐帮的帮主,要找个修真界的门派,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还不是。
我觉得木忆大概气晕头了。
那老乞丐啃完了手里的鸡腿,还恋恋不舍的把手上的肉渣给舔了个干净,把我恶心得够呛,他倒是不急,这时候盘膝坐到了地上,“木兄弟,你说的这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
木忆略抬起头,露出了半张脸,随口就说出了一句让那老乞丐跳起来的话:“你瞒得很好,装得更好,不过我自有办法认出来,你不但是修士,而且你修炼的功法与传说中的万灵宗有些神似。”
老乞丐看鬼一样的看着木忆。
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回震惊的是我了,这老乞丐是承认了木忆所说的?他不但是修士,还是和万灵宗有关?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木忆,太深藏不露了,他完全没有和我提及过一点这事。
我顿时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又苦又涩。
我听着老乞丐的问话,这连我都不知道,木忆怎么会告诉你。
就在老乞丐还在狡辩推搪的时候,突然,他弹跳起来,往房顶冲了过去,我看着那速度,果然是修士无疑。
身份暴露,老乞丐也就不再遮掩,赶着逃走了。
只不过木忆早在进这城隍庙前,就在这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套“困仙阵”即便是金丹期的修为也是不容易脱身的,我听到“砰砰”几声巨响传来,老乞丐的叫骂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和老乞丐坐到了城隍庙里,一张木桌,几把木椅,甚至还有一壶不错的酒,老乞丐拿过酒壶,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的木呆子,居然变成如今这样。”他摇着头叹息。
我也偷偷地倒了一杯酒,正往嘴里送的时候,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给截住,我不甘心地看着酒杯被木忆轻轻拿走。
“啧啧,管这么严,他是你生的?”
我的手一抖,老乞丐这张嘴真是什么都能说。
“我这‘敛息术’自从练成以来,就算是对着元婴期,也不见得能察觉出来,却偏偏被你小子给知道了,我刚刚左想右想,你小子到底得了什么宝贝,还是练了什么密法。”他一脸抓心挠肺,不知道不罢休的样子,对于自得的法术被人识破这点,不能接受。
木忆大概看惯了他赖皮的样子,所以完全不为所动。
“不过,话说回来,你找万灵宗做什么?”老乞丐脸色一整,正色问道。
木忆想了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倒也没有隐瞒,老乞丐一边听,脸色也就越发严肃,等听完了,半晌无语,“这事我做不得主。”他敲着桌子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引见个人,你说是能说动他,那事情应该就没大问题了。”
木忆点点头,“我会想办法。”
“那现在就走吧。”老乞丐那严肃的表情立刻撤了下来,一脸笑嘻嘻的,伸出手就打算抱起我,我身形一晃,飘到了一丈开外,他手落了个空,用怨怼的眼神幽幽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一个邋遢的大老爷们,做这种妇人样子,你不寒碜吗?
我心里嘀咕着,牵着木忆的手走了出去。
我们去的地方并不太远,就在这安阳城的郊外。
修士脚程快,不到一盏拆的功夫就到了山脚下,这时候正是漫山遍野的秋叶红了的时节,山上时有游人出没,木忆带着我用“神风舟”,而老乞丐则踩着块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帕子飞在前面。
用了个简单的隐身术,就可以避开凡人的目光,就算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不会有丝毫感应。
老乞丐带着我们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道观。
那道观里,凡人进出自如,声音喧嚷,香烟袅袅,看起来还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
我疑惑地看着老乞丐,这真的没走错?这地方怎么看也不是修士会来的,要灵气没灵气,倒是人来人往的,打扰了清修。
只不过老乞丐丝毫没有迟疑的踏进了道观,看我满脸不解,他神神秘秘,探头探脑的看着左右,嘿嘿傻笑了两声,手摸着那稀疏的胡子,“这地方可是个宝地,大隐隐于市,也就我们万灵宗能想出这空前绝后的好主意了。”
确实是空前绝后,不过是不是“好主意”那就另论了。
这地方,没灵脉,在这里安家落脚,除了自绝生路,不作第二想,不过,这万灵宗据说实力深不可测,连极阴派都要避其锋芒,想来,应该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
我们来到了后院。
后院林深枝繁,当踏入后院的一瞬间,一股青烟升起,眼前的景色立马大变。
原本是个后院的地方,居然显出了另外一座高山,一股极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就算是偶尔上三圣门那三座山头,也没见过这么浓郁的灵气。
这须弥纳芥子的功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远远的,就看到山上飞出来了几个人迎了上来,那几个人看到老乞丐,其中一个走上前,皱着眉,“林师兄,你又随便带人进来,让师父和师叔知道了,又得一顿罚了,还有,你这样子——”
老乞丐苦着脸听着他的训,听到他的话,不耐烦的挥挥手,“好啦好啦,别念了,王师弟,你见一次念一次,累不累。”
那王姓的修士笑了笑,一口白牙,“要是林师兄遵守门规,我又怎么会念。”
老乞丐一脸不情愿的挥挥手,立刻旧貌换新颜。
只不过这转变之大,让我只能再次惊叹。
37、恶灵谷与食人花
秋蝉一声拖着一声的,曼声嘶叫着,我站在那栋楼外等着木忆。
也不知道木忆用什么筹码去换取万灵宗的保护,极阴派势大,即便是万灵宗并不惧它,但也绝不会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修士和凡人开罪它。
筹码要摆好,也许还要坐地起价。
林老头蹲在我身边,正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其实现在也不能叫他老头了,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笑,桃花乱飞,左脸还微微露出个酒窝,与前面那邋遢的老乞丐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
没想到,这修真界还有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物。
我对他甚为景仰。
我们坐在大殿前,大眼瞪小眼,我看他一脸无所事事,忙得都快要摘花弄草的小模样,实在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这么闲?”
要知道,当修士,比当个凡人更忙更累,为了赶在寿命结束之前达成大道,从无懈怠,全年无休,要说起来,苦得不是一点两点。
他眨眨眼,叹了口气,“这都是命,谁让我爹把我取名林睡。”
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我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这不要脸的,我刚刚从他那些师兄弟那儿就知道了,这林睡来头大了,他父亲大约是万灵宗的某个大人物,也就是说,这林睡是个二世祖。
他身上倒也没有二世祖的嚣张跋扈,但是二世祖随心所欲过日子这一点,却是十成十的。
那逍遥的样儿,让我都生出了几分羡慕——和钦佩。
最重要的是,他修为还不弱,当然,比不上木忆那有了与星盘之后的妖孽,但在同辈中,也算得上罕有敌手了。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用手捏着我的脸。
“啪”的一声,我把他的手甩开。
他锲而不舍的又捏了过来。
我又拍开他。
……
最后我烦了,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挪到了旁边点。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瞪他一眼,他讪讪的把伸过来的手缩了回去,脸上没一点尴尬。
大概是扮乞丐扮久了,这脸皮的厚度也非常人能及。
过了许久,我脚都蹲麻了,略动了动,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而是开始打坐。
这座山上灵气如此充沛,不能浪费了。
一旦打坐,我身后就出现了我那棵本体的虚影。
林睡啧啧有声地绕着我转了几个圈。
我让体内的灵气自行运转着,虽然没有我亲自操纵效率高,但在陌生的地盘上,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分出了一小半心神看着这林睡。
他伸出手,戳了戳我那虚影。
就好像被打破了平静的湖面,虚影一圈圈的晃动着,在阳光下,就好像被微风吹乱了似的,枝叶摇曳着。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我回过头,就看到林睡有些呆怔的站在那儿,眼帘垂下,莫名的失了刚刚桃花乱飞的神采。
我伸出手,用脚踢了踢他,“喂,你怎么了?”
林睡回过了神,就好像睡了一个长觉刚醒过来一样,眼还带着些迷蒙,“没事,看到你的原形,我想起了个人。”他略带了些惆怅着说。
我点点头。
一时,连树叶落下的声音,都能隐约听到。
这阳光下,木忆走到了我身边。
我抬起头。
背着光,木忆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模糊,唯有那永远不变的温柔,从那片看不清楚的光晕中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他拉着我的手,离开了万灵宗的地盘。
身后,是林睡“依依不舍”的目光。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那道结界,就是香火鼎盛的道观,周围人来人往,木忆就在拥挤的人潮中,如同流水一样,倾泻而过,分花拂柳都没他自在。
我搂着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清淡悠远的气息,侧了侧头,“万灵宗要了什么?”
木忆脚步不停,“五年后,去一趟恶灵谷。”
恶灵谷?这名字好像听说过。
半晌之后,我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江湖传言的大凶大恶之地,去了那儿,九死一生,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过,那地方也有些让人心动的灵药和宝物,所以总有些信奉“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修士前仆后继的往那地方钻。
五十年一次的开启日,不管有心的,还是没心的,都会把目光放到这上面来。
我搂着木忆的脖子,不由得紧了紧。
这没有把握的事,我向来是不想去做,甚至连碰都不想去碰得。
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率,赌这个运气?不是找死是什么?
人一生中只有那么些运气,要用在刀刃上,用在无可避免的生死关头,而不是用在这些自个儿找死的事情上。
下了山,把于子良那一大家子迁到了万灵宗所在的道观,在那儿,让他们当了做些外围琐事的杂工。
事情顺利解决,我和木忆和于子良一家子道了别,就离开了安阳。
那两个小孩满脸是泪,拼命摇着手,一路相送。
我想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相对于修士成千上百年的光阴来说,就好像午后的那片温暖的斜阳,而对于生不满百的凡人来说,却是漫长的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昼夜。
我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所以跟在后面的尾巴一直都没丢过。
这极阴派就好像和我们扛上了一样,怎么也不肯死心,木忆也就把他们当成了活靶子,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哀叹一声,这极阴派也太执拗了,难怪几乎所有的修士听到极阴派这三个字都脸色一变,这种如蛆附骨的劲头,确实没什么人敢轻易与之为敌。
空气中传来一阵焦味,地面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血肉模糊,尸骨不全。
这极阴派还真下得了狠心,训练点人出来不容易,就这么一批批的成了炮灰。
木忆袖子一挥,一股清风吹走了空气中的焦臭,隐隐带着点草木清气。
其实这么一路走来,打打停停,也有好处,就是打架打多了,打出了感觉,水平也就越来越高。
漫天星辰,夜风簌簌。
眼前的山,就好像刀斧一样劈开了天幕,直入云霄,我抬起头,仰望着,“我们去那儿?”我指着山头问。
木忆点点头,这已经是一年后了,这一年,极阴派还是没放弃追杀,但是用来追杀我们的人修为总体来说都不高,练手也练得差不多了,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木忆就决定找个灵气比较多的地方好好修炼几年,等着恶灵谷开启。
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这座擎天山。
这山名副其实。
木忆抱着我,轻轻一步,就迈到了十丈开外,这么一年,他的瞬移功夫那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满意的点点头。
在半山腰寻了个稍微平整点的地方,木忆拿出那个命名为“云环”的法器,三两下,就在山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临时洞府,我跟着木忆的动作,很是高兴的削砍着,做了几件粗糙的家具,等一切都弄好,我拍拍手,满意的点点头,就这样了。
木忆也加紧时间在洞府外布置好了防御的阵法和结界。
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弥漫在了山林间,眨眼间,从外面看,这地方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