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我就浑身直冒冷汗。
为了坚定小王爷的决心,我再接再厉,冲着他的背影捏着嗓子大叫:“你竟敢对我这般无礼,我这就去告诉父汗!”
小王爷顿了一顿,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
扳着手指头,我数了数今晚表现出来的缺陷:
骄纵傲慢、嫉妒成性、仗势欺人、头脑空空、视人命如草芥……更重要的是还对王妃心怀轻慢……
等小王爷再去跟他爹添油加醋一番,恐怕就连完颜洪烈也会想方设法地推脱掉这事了。
嘿嘿,大功告成!
我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儿去关房门。
且幸这房门质量过关,挨了小王爷一脚还完好无损,刚刚落闩,就听到身后“吱呀”一声,一转头就看到欧阳少主正推开衣柜门迈了出来。
如果不是飘拂在他身侧的那堆花花绿绿……的布料着实有点煞风景,单看那种悠然自得的姿态倒更像是踏青归来,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刚从别人家的衣柜里钻出来的!
我正发自内心地赞叹着欧阳少主在偷情这档子事上的专业素质,就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青。
呃,难道真的在衣柜里憋坏了?
欧阳克忽然身形晃了一晃,随即用手撑住了柜门,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吓得我赶紧冲过去扶住他。“喂……你怎么了啊?”
他皱着眉,冲我摆了摆手,一言不发。
我只觉得他压在肩上的份量越来越重,再搭着他那脸色,该,该不是真在衣柜里憋得什么隐疾发作了吧?
半拖半拽,好容易把欧阳克扶到了床头靠坐着。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不敢乱动,就手给他轻轻捋着前胸顺气,紧张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多吭半声刺激到欧阳少主的哪根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微微睁开了眼,冲我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表示没事了?
我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忍不住问他:“这是……在衣柜里憋的?”
他怔了一怔,随后微微点头。
泪奔,果然是因为我让他钻衣柜吗……等等,不对,明明是他自己要钻衣柜的,要是听我的钻床底,那里空气流通换气良好,就根本不会出这种事情了啊!
不过,看看欧阳少主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算了,跟个病人争什么呐。
“那个,你有药吗?”
一般知道自己有病的人身边都会带的吧,比如速效救心丸之类的……所以我很期待地看着欧阳克,结果他想了一想,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急得直跺脚,万一真是什么急性心脏病发作,他挂掉在我这里……我多半会被他名义上的叔父实际上的亲爹千里追杀到死吧……
一抬眼却看到他唇角微弯,笑得十分惬意的样子。这什么世道啊,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不对,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这个……是不是只要休息休息,就能慢慢恢复的?”
欧阳克脸上笑意更浓,点了点头。
呼,是这样就好,难怪他看上去半点都不担心,原来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啊。
那就没我什么事情了,最多把床让给他休息就是了。
我爬到床沿上,越过欧阳少主的身子去够里面的被子。
顺带说一句,这张床不知道为什么被打造得广阔无比,至少能睡下四五个人……所以我一边要小心别压到他,一边还要保持平衡别栽下去,好不容易才揪住一床被子拖出来,也懒得再折了,直接团起来塞到了他背后。
虽然不好看,但总比硬邦邦冷冰冰的木板靠得要舒服点吧。
不过,就眼错不见这点儿工夫,欧阳少主的脸色怎么从发青转成发红了,额头上还有细密汗珠微微沁出,这个症状……
我扯了扯嘴角,抬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手背触到的地方微微地紧绷着,几秒钟之后,比体温略高的热度缓缓地传了过来。
这家伙除了有不知名的隐疾……居然还发烧了?
我很无力地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毛我会这么倒霉?每次遇到欧阳少主,他不是中春药就是中毒药,甚至还会隐疾突然发作……现在居然还给我发起烧来了!
呃……不过这么说的话,好像实际上倒霉的那个是他才对……但是每次都是我端茶送水,这也真的很令人不满啊。
不过,别人今天刚救过我一命……就当是知恩图报吧……
茶壶虽然被小王爷给砸了,不过茶杯还在。
我挑了一个没用过的,绕到屏风后去倒了一杯热水,再两手夹着跑回床边——发烧的人第一要素就是补充水份。
不过……这么烫的水,正常人都喝不下去吧……
我把杯子搁在床沿,推了推欧阳克,“喂……你内功还能用不?”
他眼珠转了转,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我喜孜孜地抓起他一只手握住茶杯,“帮忙降个温吧!”
欧阳克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随后那茶杯外侧便冒出了丝丝白烟。
我摸了摸外壁的温度,已经和体温接近了,赶紧叫停,他依言放开了手。
我端着杯子想了一想,坐到了床沿上,左手托着他的背,让他的头微微上扬,然后把杯子凑到了他嘴边。
“喝点水吧。”
他不知怎地怔了一怔,侧头看了我一眼,这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看他喝完,我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转身扶住欧阳克的肩膀,让他慢慢躺了下来,顺手抖开揉成一团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你好像有点发烧。”
他面部表情显然僵住了。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打开橱柜去抱被子。
好在赵王府住宿条件一流,各类床上用品都备得很齐全。
我足足往欧阳克身上压了五床被子,这才停了手。
五床被子的份量实在不能算轻,所以我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但是……
“大冬天的还站在风口扇扇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找罪受,谁也帮不了。老老实实躺着发汗吧。”
大概是我两手叉腰的样子非常有泼妇风范,欧阳少主唇角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最后只好冲我苦笑了起来。
唔……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感觉真好啊……
清理完地上的茶壶碎片,我满房间看了一圈。
好像再没什么其他事情了……除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囧囧有神看着我的欧阳少主……看到他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件事:
“喂,你整晚不回去,不会有事吗?”
他愣了一愣,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大概这人夜不归宿已经成习惯了,这样也好,免得我还要想办法去通气。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床让给你,我睡地下。”
我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在床边打了个地铺,和衣钻了进去。
“晚上你要是有事就叫我,要是没事……好了就自己走吧……不用叫我了……”
困意渐渐上涌,我拿脸蹭了蹭软和的被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几乎是立即就睡着了。
【无责任小剧场之小克心理活动】
衣柜外。
华筝:“小~王爷……”
衣柜里。
小克“卡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某件东西。
衣柜外。
华筝(对小王爷):关你P事!
衣柜里。
小克(握拳):说得好!
衣柜外。
华筝:若是被我发现驸马还与别的女子有染,一律乱棍打死。
衣柜里。
小克:……谎话说得一点都不像啊。
(省略小王爷台词若干)
小克:居然真有人信了……
地下。
华筝蜷成一团,睡得很沉。
床上。
小克(看着她苦笑):还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这样我要怎么出手啊……
还我金刀来
这一觉睡得惬意之极,所以在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地……好!
就算还闭着眼睛也能明显感觉到皮肤上阳光的热度,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说不定已经过了中午。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睡到日上三竿”这种事情借侍女之口传播出去,绝对有助于在小王爷的考评中增加我的“缺陷分”。
好吧,貌似这两天太专注于这个问题,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我舒舒服服四仰八叉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到四肢都充分地舒展了开来,才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然后发现自己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呃……床上?
欧阳少主当然已经不在了。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房间里干净整齐得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管是昨晚我打的地铺还是收拾在桌上的茶壶碎片,又或者是昨晚抱出来的五床被子……全都不见了。
甩了甩目前还不太清醒的脑袋,努力让思维正常运转起来。
我大致能想得到,这应该是在深更半夜的某个时刻,身体恢复了正常的欧阳少主所做的善后工作。否则万一侍女们推门进来看到我在地板上睡得口水横流的模样,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把我搬到床上来的也是他吧……
老实说,我倒是半点都不担心欧阳少主会对我做什么不良举动。
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头小子,身边随时带着几十名美貌姬妾的人绝对不会有欲求不满饥不择食一类的问题存在。
而且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之前在西域的时候有的是机会,至少那会儿还是在他的地盘,总比赵王府方便得多。
何况……我笑得颇为幸灾乐祸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洗漱……没记错的话,在这个时间点上欧阳少主应该正苦恼着怎么把黄蓉弄到手,并且在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矢志不渝地企图对别人耍着流氓。
唔,还真是期待着看到欧阳少主“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吃瘪样子啊……
可惜的是,在这天晚些时候,由侍女引路正大光明步入梅园的欧阳少主看不出半点黯淡之色,反倒是神采飞扬得很。
我撇了撇嘴,继续很没形象地趴在桥栏上,看池子里的红鲤张圆了嘴,吐出一串串的泡泡,活像是在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是第一次瞧见红鲤吗?”
欧阳少主完全不用人请,就自动自发地坐到了我边上。
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眼角余光瞥见侍女们已经很识趣地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才哼了一声:
“这种东西我才不稀罕瞧呢!”
生长在大漠的华筝按理说确实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观赏鱼,只是换到我身上,对这种上辈子看腻了这辈子又不能吃的生物……实在是很难表现出什么兴奋之情。
“不用装骄纵了……”欧阳克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这会儿没人听得见我们说什么。”
以他的功力,赵王府里应该还没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藏在侧,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放下心来了。
虽然说话内容别人听不见,但交谈时的表情和姿态还是看得见的,所以我继续保持着这种浑身没骨头似的不雅坐相,跟欧阳克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
“你现在没事了?”
看这人笑得满脸桃花开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可是出于礼节性的寒暄我还得问一句。
“哦呀,这可都是小姑娘你的功劳啊。”
欧阳克浅笑着展开折扇摇了两摇。
我看着他手里的折扇,犹豫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我犯不上平白无故干涉别人的生活习惯,多吃几次苦头自然就会改了。
他就可劲儿地在大冬天的室外摇他的扇子吧,反正再发烧也不会烧到我房间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幸灾乐祸的表情太过明显,欧阳少主的手微不可察地在空中僵了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合上了折扇,看着我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啊。”既然都问到这份儿上,我只好顺水推舟表达一下感谢了。“那个,要多谢你帮我收拾房间。”我想了一想,再补上一句,“……还有把我搬到床上。”
欧阳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姑娘……我可是把你……抱到床上的啊……”
好好一句话被他硬是拖成三截抑扬顿挫地念出来,刻意拖长的尾调怎么听怎么暧昧无限。这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的事情,还特意拿出来强调,某人的恶趣味有时候还真是让人很无语。
只是,像这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且隔着被子且当时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纯搬运行为,难不成他还以为我会会错意,才特意这么话里话外地提点一下?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要是用拎的,我早就被自己衣领勒死了。”
他被我噎得顿了一顿,才苦笑着道:“……确是如此。”
我懒得开腔,他也没再说话。
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连池中红鲤尾鳍拨动水面所发出的“泼喇”之声都清晰可闻。池畔的柳树枝条低垂,有风轻拂而过,在水面点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北地风寒,向来以豪阔壮丽为美。
这所梅园中却是小桥流水,粉墙乌瓦,一派江南婉约景象……多半是完颜洪烈起初为包惜弱精心营造的住所,只是那一位非要住到“翻版牛家村故居”里去,这里才空了下来。
怎么说呢,想到完颜洪烈“杀人全家抢老婆”这种卑劣行径就觉得这人最后怎么死都不过分;但是看到这满园景致处处用心,想到他对包惜弱十八年痴情不改, 连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都疼得真心实意,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算算时间,杨铁心也快要见到包惜弱了。
然后小王爷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杨铁心和包惜弱会双双自尽在完颜洪烈面前,然后……那些注定的悲欢离合会逐一上演。
在这样一个血色浓重山河破碎的时代,微小而平凡的幸福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至少我还想要努力地守住重要的人。
会被某人当成不值一提的小角色随手杀掉的,对我而言却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不过……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藉此平复着心底莫名烦躁起来的情绪……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都还来得及挽回。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