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地等了几秒钟,才听见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便是你在水中下了毒,又能奈我何,拿来!”
我赶紧狗腿无比地双手奉上,“是,是,前辈武功盖世,我哪里敢造次呢。”
不过……不怕下毒的话,干吗抢我咬过的饼啊,真是的……
她拔开塞子,只略一犹疑,便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一口气将水囊喝了个底朝天,这才随手往身边一放,转脸看向我。
虽然明明知道她看不见,但那种仿佛被无形的视线所注视着的感觉……还是让我很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忽地探手扣住了我手腕,曲起食指和中指,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轻叩了几下,思索片刻,才缓缓道:
“你怎会从大漠到此?无端多了一身内力,却又不会分毫武功……若是不说清楚,休怪我手下无情。”
我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内力这种东西我倒不觉得能瞒过她这种武林高手,何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瞒。
但是她,她怎么会记得……
“哼,我眼睛虽瞎了,耳朵却还没聋。便是十年前说过一句话,声音也记得清清楚楚,方才你一开口我便知道是大漠上那死丫头了!”
“呃……”
说起来倒是很久没被人骂“死丫头”了,上一次是……李流风还活着的时候……
我挠了挠头。
谎话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编得圆的时候,就说实话吧。
所以在掐头去尾并且着重强调了“我完全不懂如何传功”这一关键性问题之后,梅姐姐扣在我腕上的手终于松了开来。
“死丫头说的倒是实话。”
“啊?”
“脉象平稳,呼吸无异,手中温暖,掌心亦无冷汗,只是……”她哼了一声,“多半还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今日姑且饶了你。”
我简直要膜拜到五体投地了,这就是活生生的一具人体测谎仪啊!
相比之下……FBI算个毛……
“逍遥派……”她眉头微锁,仰头看向天际,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师父确是曾提过有这么一派世外高人……”后面的话便细微不可闻了。
其实梅姐姐的容貌算得上是颇为秀丽,只是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长发又披散而下,看起来鬼气多过人气……
她忽地侧头转向我,“死丫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彻底拜倒在梅姐姐强大的第六感之下……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我虽然没练过内功,但是以前在草原上碰到过一个道士……”
这可不是我胡说,那对小白雕就是神奇道长马钰亲自掏下来的,可不是碰到过嘛。
“他说自己是什么全真教的,与我有师徒之份,因此教了我几句呼吸睡觉之类的口诀,我向来定不下心,怎么也学不会,那道士便叹着气走了。口诀我倒是记得很熟。,不知道前辈你是否用得上?”
如果金老爷子没在原着里晃点大家的话,那么,为了在学校得瑟曾经连《九阴真经》最后那段“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的乱七八糟经文都硬背下来的我,应该是能代替郭大侠把那几句关键的口诀告诉她的……
她忽地一掌击下,身侧的地面“轰”地泥土纷飞,转眼便成了一个大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全真教玄门正宗内功,岂有轻易授人之理,你究竟是何用意?”
我有毛的用意!
她如果双腿不恢复正常,势必要一直骑着我四处游逛,这种日子我才不期待咧!更何况按照原着剧情来说,她本来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恢复功力的……
不过这些理由都说不出口就是了。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她:
“我本就不懂这些东西,口诀记住了也没什么用,那道长也未曾说过不可告诉他人。何况我也并非毫无所求。若是将来有一日我性命垂危,前辈肯加以援手,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你且念来我听听。”
然后我就开始背口诀了,从“五心朝天”一直背到“三花聚顶”……眼瞅着梅姐姐眉宇之间喜色越来越浓,估摸着她是用得上……
梅姐姐想了片刻,又问:“精、气、神、虚如何化法?”
囧!金老爷子没写到的部分,我可编不出来了啊。
“不知道,那道士教我的……就这些了。”
她脸上微露失望之色,但还是向我点了点头。
“果然是玄门正宗心法!今日既蒙你慨然相告,他日若是有难,我定当竭力相助。”
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能趁这气氛正好的当口告个辞什么的,颈后忽地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上)
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有好几秒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那是一种大脑停机小脑失衡整个人彻底混沌……的状态。
因此,当面前出现疑似欧阳少主的……存在时,我下意识的反应是伸手掐一把以确定真假——当然,不是掐我自己。
唔……手感很好很真实,甚至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也很到位,就跟真人在面前挨掐一样……真人……真人?!
我手一抖,彻底清醒了。
好像……我每次只要睡得太久,醒过来之后就很容易出现这种很二百五的状况。
以前家里那只负责叫我起床的狗,三不五时地就会被我掐得眼泪汪汪地嚎叫。
不过……欧阳少主(真人版!)毕竟不是狗……
我囧囧有神地看着某人脸上疑似被我掐出来的一大块红印,吞了口唾沫,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合适的理由。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还在琢磨着要用什么词语来解释“低血糖”和“起床气”的问题,他却完全不理会地直接开口问道:
“你……身体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我活动了活动手脚,转了转脖子……呃,后面好像还有点疼,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事了。”
欧阳少主挑了挑眉,忽地伸手轻触我颈后的痛点,力道虽然极轻,还是疼得我当场就“嗷”地一嗓子嚎出来了。
他收了手,慢条斯理地道:“没事?”
……
……
……
我想一脚踹死他!
……
……
……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实际上我最多只能瞪他两眼,而且这种程度的愤怒……欧阳少主根本就无视之……
他看了我一眼,打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在手中顿了顿,才递给了我。
“这‘七厘元胡膏’消肿止痛功用极好……”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这可是在下亲身试过的。”
这瓶子看上去很眼熟啊……我拔开瓶塞嗅了嗅,味道好像也很熟悉……
“‘妙手书生’朱聪调配之药,果然不同凡响。”
“啊?二师父怎么可能送你药?”
除非在里面掺了什么诡异的整人东西,比如痒痒粉之类的……我赶紧丢开瓶子。
欧阳克怔了一怔,才以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苦笑的表情回答道:
“这药是朱二侠的某位高徒所赠……”
我眨巴眨巴眼,实在没想到郭大侠会跟欧阳少主有什么交集。
然后就听他轻描淡写地续道:
“……在我别院山下的石室之中。”
靠!
一天不提这件事他会死啊!
还有……
这不就是拿我自己的药给我自己用吗,这人……也实在太抠门了吧……
我一边手脚麻利地把瓶子捡了回来,一边在心里鄙视着守财奴欧阳少主。
他倒是笑得很开怀地摇了摇折扇。
“小姑娘,这伤处你自个儿瞧不见,上药恐怕多有不便,不如由在下代劳……”
“方便,方便得很!”
我赶紧自动自发地往脖子后面猛涂药膏,省得某人再抽风。
原本的疼痛很快就被一种清凉的感觉所代替,我伸手摸了摸,好像连肿块也奇异地消退了不少。
二师父的药还真好用啊……那会儿欧阳少主的脸被李流风活活打成猪头,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多半也是靠这个的功效吧。
我理直气壮地把瓷瓶收进革囊,嗯,本来就是我的!
不过……抬头看到欧阳少主折扇轻摇若无其事的样子……
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忒小气了点?
一只鸽子忽地扑簌簌地从外面飞了进来,停在了欧阳克的肩上。
他自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筒,一扬手,鸽子便又飞了出去。随后他从小筒里抽出一张纸卷,径自展开看了起来。
喂!那个距离和角度……我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到纸卷上的内容了啊……
……
我赶紧移开了眼。
虽然对这传说中的“飞鸽传书”实在好奇到了极点,但事关别人家的机密,我还是知道要避个嫌什么的。
倒是这位白驼山少主,怎么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呢?该不是什么人易容伪装的吧。
……
我瞪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纸卷,后面的腹诽内容暂时性地一片空白……
这下子想不看也来不及了。
好在纸卷上的内容貌似跟他们白驼山的机密无关……呃……应该无关吧……
大意是说江南七怪已经追到了河北省境内(=_=!!!),接到传讯后正在赶回京城的途中……以及他家的搜寻人员已经撤回云云。
这个……结合上下文来看,搜寻对象难道是我?
我挠了挠头,抬眼就看见了欧阳少主笑得春暖花开的一张俊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上去挠两爪子,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先道谢才对。
“谢谢……”
看了眼外面浓重的夜色和淅淅沥沥的冻雨,我的诚意顿时翻倍地真挚了起来。
“多谢你把我弄到这里。”
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要是就这么被梅姐姐扔在荒郊野外里淋上一夜雨的话,江南七怪回来的时候应该是可以直接来收尸了。
欧阳克居然怔了一怔,表情看起来很意外。
“入夜时分我才在这里找到你……”
“呃?”
我记得很清楚是在郊外的某片小树林里被打晕的,但这会儿呆的地方分明就是一座破庙嘛!
屋顶的瓦片几乎都要掉了下来,四处都是蜘蛛网,灰尘积了几寸厚,连神像的头都不见了。只有我们坐着的这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燃着一堆火。
“而且……”他微微皱眉,向我身侧指了指,“……你身上还裹着这件衣服。”
那是一件样式质地都很普通的袍子,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就是宽大到足以把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起来。难怪欧阳克说的是“裹”而不是“盖”了。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欧阳克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合着手中的折扇。
“这附近的树木砖石上俱留有极深的鞭痕,看武功路数应该是那黑风双煞,我便是循着那痕迹寻到此处的。本以为是她目不能视物才粗疏至此,现下看来,倒更像是刻意而为之了……”
他停了停,看着我微微一笑。
“……她倒是替你想得很是周到。”
这么说我其实应该感谢的人是梅姐姐吧……啊,不对,如果不是她非要“骑”我,压根儿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吧……
“黑风双煞手下向来不留活口,小姑娘……看来喜欢你的人可着实不少啊……”
姑且不论真实性如何,但是这前后两句话有任何逻辑关系吗?
我囧囧有神地看着欧阳少主,他却没再说下去,转了话题。
“你七位师父明日多半就能入京,我已吩咐人守在城门处接应了。此时天黑夜雨,行路不便……我们便先在此暂住一宿,等天明再回城吧。”
“呃……”
欧阳克忽地以扇掩口,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昨日至今尚未睡过,着实困倦得很,小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这便先歇息会儿了。”
说着说着,便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已经极为自然地躺倒了下来,右臂垫在头下,双目微阖,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竟已经沉沉睡去。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沉睡中的欧阳少主,真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
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踹醒他还是就随他去。
不过……看着某人眼圈下淡淡的青痕……我郁闷无比地叹了口气之后,还是顺手捞起丢在一边的袍子搭到了他身上。
欧阳克番外:白雪却嫌春色迟
欧阳克近来最常做的三件事就是苦笑、摇头和叹气。
上一次碰面时连叔父都忍不住问他:“近来可是有何心事?”
他想了半日,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
叔父拍了拍他的肩,万年冰封的那张脸上竟然现出了一抹笑意。
“若是有事需我……需我出面,不妨直说。便是老叫花和黄老邪那里,‘西毒’这名头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欧阳克只觉得头更疼了。
这种事……就算是西毒,不,哪怕是五绝齐上,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因为他想要的,不止是人而已。
那人胆子甚小,却又牵挂甚多。
他只要略施手段,便能从容把她困在身边。以她的性子,说不定也能苦中作乐地呆下去。
这似乎是她的生存之道。
但对他而言,每次看见她那种神游天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藉此逃避着什么一样……心底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隐隐浮现。
当然,旁人多半是看不出来的,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
除了那一次……
结果……
欧阳克又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来,他觉得自己叹气的时间已经比之前二十五年里加起来都还要多了……
最初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
再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欧阳克以扇抵额,轻笑了起来,就算是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窗下忽地响起了极轻的弹指之声。
乍听之下似乎只是随意弹动手指而发出的杂乱声响,实际上却暗合着某种节律。即使在白驼山,那也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暗语,也是……身份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