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怔了一怔,笑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略一沉吟,伸手去解腰间的佩刀,“这样吧,我赏你安答一件宝物……”
我脑子里酝酿过千百遍的台词,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父汗,郭靖的赏是代我求的,你既然不许,那改赐的金刀也应当给我才对!”
打死我都不想要什么“金刀驸马”,所以……要先从金刀下手……
趁铁木真还没开口拒绝,我阴森森地看向郭靖。
“郭靖肯定同意的,对吧?”
郭靖后退了半步,才应道:“是,大汗你把宝物给华筝吧,我不要了。”
铁木真大笑了起来,拿马鞭点着我们。“靖儿,你今日一箭双雕,赏赐却全被拖雷和华筝要了去,他们平时也这么欺负你?”
郭靖结结巴巴地道:“拖雷很好,华筝也很好……没有欺负我……”
铁木真笑道:“我说了给你,便是给你。”
说着便把金刀递给了郭靖,郭靖双手接过,嗫嚅道:“大汗,我,我能给华筝吗?”
铁木真大笑,“是我的金刀,我爱给谁就给谁;是你的金刀,你爱给谁就给谁。”
很好,金刀入手!
虽然比不上郭靖那把匕首,但它也算得上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了,混这么久总算弄到到把防身利器了。更何况刀鞘和刀柄都是黄金所铸,万一将来临时缺钱花,还能砸了换钱……
铁木真带着部将回了营地,却把拖雷留了下来。
“你们兄妹很久没见了,陪华筝玩去吧。”
在旁人看来,这自然又是铁木真宠爱女儿的表现……其实,我也明白他的用意……不就是让我打消拖雷的念头吗……
果然,看众人驰远,拖雷悻悻然地道:“我真不明白,父汗那么疼你,为什么还一定要你嫁给都史!”说着抬头瞪了我一眼,又道:“你也是!父汗那么听你的话,为什么不说你不要嫁给都史?你和安答……”
铁木真心肠如铁,怎么可能真的听谁的话……偏偏还不能跟拖雷明说,所以……我又准备开始鬼扯了。
“拖雷,这亲事定也定了十一年了。咱们蒙古人向来守信义,是也不是?”
看拖雷点了点头,我才接着说下去:
“父汗如果退婚,就是主动毁约,就是违了信义。将来各部首领不服……”后面的话噎在了我的喉咙里。
突然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一般,我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那些事情顿时被照得通亮:
王罕是铁木真统一草原的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
如果说当年铁木真把华筝许配给都史还是为了拉拢王罕的话,那么在今天这种局面下,他仍然坚持着这门亲事……是有着别的打算吧。多半正在暗地里做什么手脚,逼得王罕那边不得不毁约吧……比如由完颜洪烈出面调唆……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兵攻打王罕……
一阵凉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华筝,华筝!”
我想……我的脸色多半有些难看,因为拖雷正相当担忧地看着我。
“华筝,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勉强笑笑,“拖雷你不用那么担心啊,反正……还早着呢……”
定亲归定亲,可再怎么说华筝也才十五岁而已……至少也要等到成年吧……
拖雷愕然看着我。“华筝,你,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情被错过了吗……
“王罕的使者今天便到,是来……商议你和都史成亲日子的!”
又吵起来了
我几乎是被巴特尔扔到某块草地中间的。
巴特尔是族中一等一的摔跤好手,体格高大健硕。原本是铁木真帐中亲兵,自从拖雷正式加入军队,便派给了拖雷做亲卫。以他的体格,就算要把我扛麻袋一样扛过去也绰绰有余,好在他还给我留了几分面子,只用“拎”的而已,可见“铁木真的女儿”这名号还不是全然无用的。
——以上纯属自我安慰。
事实上我根本就是被巴特尔扔过去的……而且还在惯性的冲击下,以相当不雅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然后听到了同时而起的三声惊呼。
“华筝!”
“拖雷,你的亲卫在做什么?居然敢摔本少爷的未婚妻!”
“关你什么事?还有,谁说我妹子要嫁给你了。”
……
很好,吵得很开心,以至于完全没有人想到要拉我一把……幸亏我还能自己动弹……
这年头,男人就是靠不住啊……连哥哥也一样……
我咬着牙揉着后腰站了起来,怒视着面前的三个家伙。
郭靖撑不住先后退了半步,然后……拖雷转头专注地研究着远处的牛羊,然后……算了,都史大爷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拽样,我可惹不起。
先收拾自家人吧。
于是叉腰作狮吼状:“拖雷,郭靖,你们在干什么!”
虽然知道拖雷遇到都史不吵起来才是奇迹,但是……就不能偶尔忍一忍吗?
拖雷愤愤道:“这坏小子找安答麻烦!”
证人拖雷的呈堂口供如下:
当时未来的郭大侠正在勤奋地做着早锻炼,某“坏小子”不由分说地冲过来给了他一马鞭。郭靖此时的身手虽然尚且不入流,但对付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都史的马鞭不但没抽上他,还被他拽着辫梢扯得一个踉跄,拖雷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杠上了都史……
咳咳,考虑到这位证人一贯的倾向性,七折八扣掉水分,我差不多还是能理清事情的脉络。总之就是和以往一样,多半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让都史看郭靖不顺眼,然后拖雷护着郭靖,然后都史和拖雷大吵……
我哀怨地看向如一座铁塔般站在场外的巴特尔,为什么每次他们三个吵架都要把我揪过来?我长得很像灭火器吗……
巴特尔大义凛然地看了回来,那种“送死你去”的眼神真是让我恨不得跳起来挠他两爪子……为什么要跳起来?因为不跳够不着……
“华筝!你看什么看!”都史恼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拖雷就一跳三丈高,“我妹子爱看谁看谁,你管得着吗?”
嗯,拖雷你说得很好!加十分。
“她马上就要嫁我了,我为什么管不着?”
……都史扣十分!
“谁说她要嫁你了!我还没同意!”
我心甚悦,拖雷再加十分!
……
……
……
差点忘记我是来劝架的,不是来看戏的了……
“咳咳……那个……今天又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场中突然静了下来,三个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就是没一个开口的。这气氛很诡谲啊……平时的话拖雷和都史早就开始互掐了。
“喂,到底是为什么啊?”
三个人不约而同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互瞪……眼看新一轮互掐即将展开,我清了清嗓子,决定柿子捡软的捏,先把郭靖打发走。
“郭靖,二师父教你的《武诫》,背来听听。”
郭靖背道:“武者,戒之在斗,唯对忠臣、孝子、节妇、烈士,纵使冒死,亦应倾力相扶持。”
这二十七个字的武诫是历代相传,习武之初便要熟记在心,是以郭靖也能倒背如流。
“二师父讲解过‘戒之在斗’的意思,你还记得?”
“记得,不得随意对普通人出手。”
“那你刚才对都史出手是不是犯了《武诫》?”
郭靖诚实地点头。
我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远处的山坡,“那,来回跑五十圈,然后今天课业加倍。”
眼瞅着未来的一代大侠如此听话地开始跑向远方,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很有大师姐的风范呐……欣慰地微笑,微笑……
“华筝,你跟那小子说什么了?”
……我这才想起来都史听不懂汉语,大约在他看来就是我和郭靖“叽里咕噜”了一通,之后郭靖就变身成“向着朝阳奔跑的少年”了……
虽然很想说“我念了两句让人听话的咒语”之类的胡话,但考虑到听者情绪需要稳定,我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我罚他来回跑五十圈,今天课业再加倍。”
这下……这位大爷该满意了吧……
虽然我并不是为了让他满意才罚郭靖的。身为习武之人,手下劲道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及的,如果不能真正谨守戒条,在寻常争执中很容易闹出人命来……
“你,你们……”都史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是一副气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半晌才发狠道:“以后再不许你跟这南蛮子说话!”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拖雷怒道:“我妹子和安答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
都史也怒道:“她马上就要嫁我了,怎么轮不到我来管?”
呃?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拖雷说王罕派使者前来商议都史和华筝成亲一事,都史莫不是跟着使者一起来的,难怪一大清早就出现在这里。
问题是……他不是应该在铁木真那边才对吗,为什么跑来这里找郭靖麻烦?
眼前忽地一暗,拖雷已经挡在了我身前。“都史,你给我听好了,我绝不会让华筝嫁给你的!”
都史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怕这事你做不了主!别以为你们昨天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你那南蛮子安答……”
拖雷咬着牙道:“我不知道父汗怎么想,我也不管父汗怎么想,总之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娶华筝!”
都史嗤笑了一声,“拖雷,要你死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俩的语气……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一低身,想从拖雷身后钻出去看个究竟,却被他抬手一拦,挡在了身旁。
拖雷脸色铁青地盯着都史,“你做的那些事情,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一字一顿地道:“其其格跟了你十年,前几日却在帐中被你活活鞭死……我怎么能让华筝嫁给你这种人!”
最后一句话拖雷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都史的脸色瞬间像被抽干了血液一般变得惨白。
其其格……被都史活活鞭死?
我两腿一软,幸亏抓着拖雷的胳膊才没坐倒在地上,其其格……是那个其其格吗?
都史的愤怒
有些事,拖雷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
十年前,铁木真曾送了几名美貌女奴给都史,其其格便是其中一人。此后她便一直跟在都史身边贴身服侍,据说甚得宠爱的样子。
但其其格是……铁木真安插的眼线啊……
自打借着铁木真宠溺女儿的名义宣称“我不学刺绣”之后,铁木真治下部落俱都为之侧目——彼时的蒙古虽没有江南精妙绝伦的刺绣工艺,女性却也是都要学作“贴花”等女红的——只是碍于铁木真的面子不可能当面说什么,私下却都纷纷议论“王罕大汗可怜的孙子”……
都史一反常态地没有因为丢了面子来找我麻烦,看起来反倒还颇为高兴的样子……只是此后其其格便摊上了给我送四季衣裳的活儿,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年里倒至少要回部落个十来趟。
只是……每次除了探望父母家人之外,她一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铁木真的某个秘密营帐之中。铁木真似乎并不介意我知道此事,因此我去给他讲解诸如《三十六计》之类汉书的时候,常能遇到其其格……
多半是其其格偷传情报一事被都史发现……这才下了狠手……
其时人命轻贱,奴隶尤甚,被蒙古贵酋刑求杖杀均是常事,只是,只是……
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拖雷……你先去我蒙古包里等着,我……有话要和都史说……”
拖雷自然是强烈反对的,架不住我连推带拽连哄带骗,就差指天发誓地保证都史此时绝不会在铁木真营地里公然抢亲……才悻悻然带着巴特尔走了开去。
都史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却一言不发。那样骄傲的人是绝然不屑于解释的……
我斟酌了半晌才开口:“其其格她……再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你就真的忍心……”
“你说什么?”都史皱着眉头。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他还不知道吗?
“其其格上次来送衣物的时候,跟我说她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
“怎么可能!”
没有预想之中的震惊,都史反倒是火冒三丈地冲着我大吼了起来,反应之激烈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猛兽一样。
“她根本没怀孕!我才没……她怎么可能!”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问他到底是通过癸水还是接生婆来确定枕边人生理状况的。不过……都史不像拖雷莽撞,做事向来把稳,他既然能这么肯定地说,我自然是相信的。
那就是其其格……在骗我?想到她那天哭得梨花带雨地求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的情形……
喂,这种很像……八点档狗血电视剧里的恶婆婆,或者是阻止老公和小三追求真爱的黄脸婆……的角色,到底是怎么分配到我头上来的啊?
总觉得像是被迫当了坏人一样,很不舒服呐……
抱着这种极不舒服的陌生情绪,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捅马蜂窝的话。
“就算没有……那什么,你们到底也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你又宠她,怎么也下得去手……”
其其格每次回来,到我帐中送东西时,都会有意无意提及都史,那种羞涩幸福的神情根本就是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情怀啊……
“你!”都史大步跨到我面前,平常算得上是英俊的面容此时扭曲得骇人,“你听谁说的!”
我很没出息地吓得倒退了一步。拖雷和郭靖都不在,我又没学过武功,动起手来绝对打不过他……
都史却不肯放过我,逼前一步,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听谁说的,是哪个混账跟你说,跟你说……那些混账话的?”
什么样的话算是……混账话?
都史眼里还在喷火,这个样子好像不太适合请教问题……生怕再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来,我很自觉地闭上了嘴猛摇头。
他却好像会错了意,眼中怒火更盛。
“是拖雷,还是那个南蛮子?”
喂,别人有名字啊……我在心底无声地抗议着……
都史恼